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70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五章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上)

握着惨白的拳头,在紧闭的大门上砰砰砰敲响三次。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嚷声,继而是男人的咒骂和婴儿的嚎啕。

接着,门闩被重重地放下,伴着空隆一声闷响,门开了。

门缝后面闪出一双警惕的褐眼,以及一只酷似在某起纷争中被人砸歪了鼻梁的鹰钩鼻。

驿馆老板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操着一口让外地人直挠头的浓郁乡音说:“一个蒙泰利亚人和两个……南方佬?还有个把煤灰抹在脸上的怪女人。你们想要什么?”

某个把煤灰抹在脸上的怪女人作势就要撸袖子,库恩果断一巴掌打掉她的胳膊,并冲驿馆主人挤出笑脸。

“雪下大了,我们担心入夜前没法赶到下一个镇子,因此想在这儿投宿一晚。”说着,他便把几枚成色饱满的诚意塞到了对方手里,“当然,我们不会吝啬食宿费的。”

驿馆主人不动声色地把银币揣进袖子里,语气稍有缓和:“你们不能进来,但可以在后面的马厩将就一晚。”

里面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

“先生行行好,我的朋友病了,”半身人指了指他的同伴,后者面无血色地依偎在一名美丽的灰发女性的臂弯里,看起来十分虚弱,“他病得很重,不能再忍受风寒的肆虐。我可以多付一倍,不,两倍的食宿费。我们要求的不多,只是一顿简便的晚餐和暖和的床榻。”

驿馆主人的眼神有些动摇。只见他转过头去,用当地方言跟里面的女人交流了几句,拿定了主意。

“一口价,十二枚波尔多。”

“成交。”

驿馆主人把银波尔多翻来覆去地清点了几遍,又是火照又是牙咬,确认无误后,他又对半身人努努嘴。

“还有你脖子上那条猞猁皮。俺婆娘一直想要条围脖。”

“……如你所愿。”

库恩忍痛咬牙,把那条猞猁皮取下来。不等他递,驿馆主人就一把抓了过去,捧在手里,埋头用力嗅了嗅。

“嗯,不像假货……进来吧。”

一番讨价还价后,驿馆主人终于放下戒备,把一行人请进了门。

空荡荡的堂子里连一个客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只有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待在壁炉旁,一见有生人入内,便慌里慌张地躲开。驿馆主人粗声叫住她,顺手把那条猞猁皮丢了过去,说:“给客人们弄点吃的喝的,还剩半扎羊奶是不是?”

女人接住猞猁皮,起先喜上眉梢,两眼发光,随即却垮下脸来,用比丈夫听起来更加拗口的方言埋怨了一通,抱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厨房。

“楼上的客房都空着,没人的,你们随便挑两间,”驿馆老板没精打采地说,“待会儿让俺婆娘把火盆和晚餐给你们送上来。”

他往壁炉里添了两块圆薪,焰光骤然高涨,火星四溅。成捆的柴薪旁边,还堆放着一摞血晶石残次品,久未使用,积了厚厚的灰。

库恩悄悄用食指戳了戳上嘴唇,给同伴们发出一个信号。索菲娅点点头,帕拉曼迪则还在因为煤灰的事情生闷气,懒得搭理他。

“这儿总是这么冷清吗?”他故作随意地向驿馆老板搭话,“还是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男人翻了个白眼,“俺们不过问老爷的来历,老爷也别打听俺们的生意。”

“请原谅,我无意冒犯。我只是忍不住感到好奇。”

“哈,谁不知道蒙泰利亚人的好奇心堪比卢比西源源不绝的河水呢。”驿馆主人没好气地呛声说,“不想被抢劫,就把门关严实。就这么回事,蒙泰利亚大爷。”

库恩摊开手,不解地问:“谁敢抢掠蒙蒂家族的财产?”

男人狠狠擤了把鼻子,说:“往年是这样没错,把印着四冠花的盾牌挂在门口,谁也不敢对俺们动歪脑筋。今年却不是这光景了。”

“有什么不一样?”

驿馆主人对一行人投来疑惑的眼光,“老爷们不是从南边来的?南岸遭灾的事没听说吗?”

“遭灾?遭什么灾?”库恩追问。

“这俺可没法说。说不清。”男人连连摆手,仿佛在驱赶晦气,“谣言烫嘴呐,蒙泰利亚大爷,您要是不想尝试绞索的滋味,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打听,天一亮就埋头赶路,去您该去的地方。”

双方就此不欢而散。

直到一个钟头后,他们在房间中用餐时,库恩还在为受到如此无礼的对待而耿耿于怀,掰着指头,一条条、一件件地细数起蒙蒂家族的种族歧视前科,声称其治下的领土就是一片不受教化的野蛮之地,说到气头上,干脆迁怒于巴姆,无视逻辑,无视前因后果,把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乃至打出生起就遭受的种种不公,统统归咎于那伙道貌岸人的上位者。

帕拉曼迪举双手表示赞成,两人就巴姆的罪大恶极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几分钟后又因为值夜安排而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我去外面转转。如果有什么可疑分子在驿馆周围转悠,他们最好祈祷别被我逮到。”库恩撂下狠话,便从座垫上站起身,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帕拉曼迪竖起拇指,指指门,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像是在质疑他打哪来的底气。

索菲娅放下调羹,说:“外面还在下雪,别让他一个人去。”

帕拉曼迪厌恶地拧起眉头。

“拜托。”

她冷哼一声,扔下盘子,满不情愿地追半身人去了。

索菲娅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她从盘里舀起一勺羊奶土豆泥,送到尤利尔嘴边。后者讷讷地张开一条唇缝,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瞳孔时而扩散,时而紧缩,游离在目力无法穷尽之远、手指无法触碰之近。那是真实以里的隐秘疆域。

索菲娅不想强迫他,于是倾斜调羹,让软滑的羊奶土豆泥慢慢流进他嘴里。见羊奶从嘴角漏了一些出来,便拿出手绢为他轻柔擦拭。

再喂第二勺时,他却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来,张嘴。”

猎人望着桌边的火盆,无动于衷。

“听话,尤利,”索菲娅柔声细语地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乖,张嘴。”

调羹里的羊奶土豆泥漏出来,沿着他的嘴角淌下,哒哒地落在桌面上。

索菲娅顿时鼻尖一酸,湿了眼眶。她抿着嘴,极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捏着调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狩神的传奇猎人,被榨干了魂魄,变成了一具丧心人偶,不知饥渴,不通五感。他太虚弱了,如同路旁的一颗枯草,任何居心叵测者都可以轻易地践踏之、碾碎之,甚至连一阵风、一场雨都经受不起。

从伊舍菲尔德至此,一路上索菲娅提心吊胆,未敢有丝毫松懈。

防范各种潜在的威胁之余,她还必须时刻克制自己的保护欲,划清界限,唯恐善意的呵护变质成一场放纵私心的暴行。但越是刻意的疏远,越是心如刀绞。巨大的悲伤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纵使把她在约翰·里斯四方穹顶下所承受的诽谤和诋毁放大百倍,带给她的伤害也不及此刻痛苦的百分之一。

忽然间,索菲娅感到脸畔一凉,缓缓支起泪容,竟看到是尤利伸手为她拂去泪痕。

索菲娅张了张嘴,那双依旧空洞失神的红眸子却制止了她不顾一切想要倾诉的冲动。

因为他未必能听见。就算听见也未必懂得,未必会有回应。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狂风呜呜地嗥叫,仿佛要掀开屋顶。

索菲娅用力咬住下唇,泪眼模糊。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木偶戏,却忍不住想用指尖勾紧那根看不见的细线,即使那锋利的谎言会割进她的肉里,让她流血。

于是她趋身向前,在对方脸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坐回原位。

猎人呆呆地看过来,神色茫然,像是不能理解此举的用意。

索菲娅微微颔首,两颊红得快滴出血来。房间里只有彼此二人,光线幽暗,她却有种自曝于大庭广众之下的羞愧和罪恶感。这种罪恶感令她怯于直视对方的眼睛。

当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向自己靠近时,她心跳陡然加剧,不敢出气。

猎人学着她的模样,在她的右脸颊上轻触一下,就乖乖坐了回去。

一股淡淡的羊奶土豆泥味,萦绕在她鼻尖,挥之不去。不含酒精,却比酒更醉人。

索菲娅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扶着桌角慢慢前倾,在对方脸畔落下了第二个吻。稍稍偏离了第一个吻的位置。

她坐回去,猎人便支起身子,回敬一个吻。

第三个吻比第二个偏离更多,她也因此尝到了更多的羊奶土豆泥味儿。

猎人也如法回吻她。吻着她微微搐动的唇角。

这次索菲娅没有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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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中)

索菲娅在深夜时分醒来,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她又做噩梦了。最近几天她总是梦见同一个场景,一条黑暗阴森的地下甬道,不知其尽头,也不知通往何处,她漫无目的地前进。起初,她只能听见滴咚滴咚的水声。过了几天,她听见虫子蠕动,无数细小的节肢窸窸窣窣,黏稠的分泌物在口器中拉扯牵丝。而从前天开始,鬼祟呓语回荡在耳畔,时而凄厉、歇斯底里,时而冰冷深邃,不可捉摸。

以手掩面,试着在混乱的脑海中拼凑起那些支离破碎的呓语,索菲娅隐隐觉察到,她曾在某时某地听见过类似的边缘之音。

剧烈的头痛却接踵而至。那滋味活像颅顶被开了个洞,再往里头浇灌滚烫的铁水,逻辑和理性统统蒸发,聚精会神则只能加剧这种火辣辣的痛楚。

她不得已放弃了追根刨底的想法,用力地摇摇头,试图驱离那些盘踞在脑海中的离奇臆念。

头痛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同床共枕的猎人轻声呢喃,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面朝里墙。

索菲娅拉起被褥,为他遮盖暴露在外的肩膀,继而俯身亲吻了他的面颊。

这浅尝辄止的一吻就是极限了。发生在晚餐桌上的事,证明了更进一步的亲密互动只是她的奢望。

当她忍不住向尤利索取比亲吻更多的肢体接触,他突然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刺猬,蜷缩起来,把自己包裹在尖锐的敌意下,表露出异常强烈的抵触情绪。

这简直伤透了索菲娅的心。

如今她把救赎的希望全都寄托于贝利里奥斯,寄托于奈乌莉宣称的那份礼物。至于库恩反复提及的阴谋论,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因为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无条件地相信,在贝利里奥斯封冻的冰盖下,封存着一个唤醒尤利的奇迹,等待她去开启。

彻夜不息的风雪貌似停了,冬夜回归沉寂。

火盆将熄未熄,焦黑龟裂的炭块上焰纹忽明忽暗地闪烁,四下漆黑,而在一墙之隔的外界,无论啁啾还是虫鸣,自然万物的声音都被厚厚的积雪吸收埋没,仿佛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间蓦然响起的脚步声,让索菲娅不安地缩了缩肩膀。

她想起下半夜是帕拉曼迪负责值岗,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换班了。

出于安全和便于照应的考虑,她们在库恩强烈要求下采纳了共居一室的提议,由于总有一人负责值夜,因此相当于三个人瓜分两张床。而从不远处另一张床榻上间歇传来的鼾声,说明半身人全然没把守夜的差使放心上。

索菲娅不想看到他们两人因为换班的问题吵起来,打扰到尤利休息——他太容易被惊醒,然后就是整夜无眠,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于是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去叫醒库恩。

她来到两步之外的库恩床边,轻轻摇了下他的肩膀。后者熟睡正酣,没有半点反应。

这时,走廊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房门却久久未被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