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什么？”索菲娅问。
“我问你所说‘很多机会’都是你亲眼所见吗。”
“不是。”
“所以是听来的，”奈乌莉双手交叉，精美的银花胸针在雄伟的峰峦上熠熠生辉，“也难怪，莱芙拉从来都是混淆视听的顶级专家。”
索菲娅抿着嘴唇，表情有些痛苦。
“我来纠正一下，”奈乌莉说，“我们的皇帝陛下在数月以前曾明确下达过针对尤利尔·沙维的围剿令，是由我亲自执行的。因此你说的不对，我们的确有很多机会除掉他，并且这样去做了，只是‘多亏’阴魂不散的莱芙拉从中作梗，结果往往不尽人意。”
说着，她瞥了眼昏睡中的尤利尔，话锋一转：“但我不否认你的另一个判断。基于个人原因，我确实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个人原因？”沉默多时的尼尔终于开口，他睁开眼，沉声说：“这听起来像是急于给自己脱罪的罪犯惯用的措辞。”
“一名绅士不该打探女士的隐私。”
“我对造成了这样荒谬的误解而感到遗憾。”
奈乌莉嗤之以鼻地冷笑，“哼，永远学不会谦逊和示弱的北方蛮子。”
一度缓和下来的气氛，再度剑拔弩张。索菲娅见状不妙，赶紧打圆场说：“请原谅我家人的冒犯，他不过是……”
奈乌莉翘起修长的食指，制止了她的辩解，“停止你们的抱怨和无谓的试探，我没空奉陪，天亮以前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所以何不让我们对这笔被过分粉饰的交易都表现得坦诚一点？”
“你知道些什么，对吗？”索菲娅语气略显急切地追问。
“不难猜测，”奈乌莉边说边俯下身，翻开尤利尔的眼睑，检察他的瞳孔，“那条贯通黑塔的黑曜石柱是思维之杯的进路，灵魂是进出梦巢的唯一有效凭票。祂分别给我、莱芙拉和尤利尔布下了陷阱，用圣杯和康葛斯为诱饵驱赶着我们往里跳。看看莱芙拉为了活下来都付出了什么吧。尤利尔去往的是梦巢的更深处，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见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检查完毕，奈乌莉忍不住轻叹一声。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醒过来。”
这毫无疑问是索菲娅今晚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可奈乌莉言犹未尽的态度让她很难高兴起来。
果不其然，这话还有后续。
“不过届时醒来的，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奈乌莉解释说，“他的灵魂在梦巢中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变得支离破碎。尤其让人觉得奇妙的是，他瞳孔深处仅存的那一缕神识，居然是来自巴姆之子的遗赠。”
设想中最坏的、最让人不敢直面的可能性，最终还是变为了事实。
库恩惊恐地睁大眼睛，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来；性格坚毅的教会猎人也为之垂首，把脸埋进掌心中，久久地陷入沉默；连帕拉曼迪似乎也被这悲伤的气氛影响，暂时放下了对巴姆的敌视，静静地趴在床边。
绝望之中，只有索菲娅还保持着不寻常的冷静。她在等。等对方提出的那笔交易。
奈乌莉读懂了她的眼神，并因此对她的兴趣愈加浓烈了。索性不再卖关子，以上位者的口吻宣布说：“当然，他还有救。”
这句话重新点燃了尼尔等人心底覆灭的希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奈乌莉，静待下文。
奈乌莉举起握拳的右手，对他们说：“凡人的灵魂太过脆弱，它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任意一点的缺失都会造成神魂俱灭的惨剧。但对我们上位者而言，它却是这样的，”她缓缓张开五指，又握拢，然后再张开，“就像一块不断在淘汰和充实中趋于完善的拼图，即便缺少几块也无伤大碍。听不懂也无妨，这些本就不是凡人有资格触及的领域，你们只需要知道，你们的宝贝弟弟在很早以前就脱离了人类或血族的范畴，而他在莱芙拉的蛊惑下，也很早就尝试过把自身灵魂分割成几块的危险做法。
也许是为了以此削弱尤利尔的精神力量，又许是出于别的考量，不论如何，莱芙拉都切实给他留下了一条补救的途径。”
得知事情尚有一线转机，库恩想也没想便脱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奈乌莉依旧有条不紊地说：“你们要前往泰拉盆地以东，穿过灰嚎森林，在封冻湖面的冰盖尚未消融以前，抵达贝利里奥斯之畔。我把你们苦苦求索的答案就寄放在那儿。”
“你果然早有预谋！”
奈乌莉用眼角余光冷冷瞪了激愤的教会猎人一眼，“当心。”她警告说，“注意你的口气，猎人，别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讲话。我跟你们的莱芙拉不一样，我不屑于用这等下三滥的伎俩去设计一个下位者的灵魂。我更倾向于用‘命运’来解释这种巧合。”
她把冰冷的绿眸子转向索菲娅，“而正是这种命运，促使你铤而走险，在临别之际挽留了我。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现在，轮到你向命运做出回报了。”
在决定留下对方的那一刻，索菲娅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早已在约翰·里斯的四方穹顶下，洞悉命运的无常和吝啬，神情坦然地说：“一命换一命，你觉得怎么样？”
不料她的慷慨献身却只换来上位者冷漠的嘲笑。
奈乌莉不禁为凡人的自大和无知感到啼笑皆非，“我实在不懂，你们这些家伙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裹脚布诗篇里歌颂的又臭又长的浪漫情怀？省省吧，在约翰·里斯，每个月都要审理上百个乱伦的和弑亲的，你没有那么不可或缺，沙维。我要的是圣徒尤利尔，只有他能解我燃眉之急，”
她慢慢地侧过脸，眯眼打量起同样背负狩猎者与沙维之名的尼尔。
“哪怕只是个赝品，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第八十三章 各自的征程
“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大合适，但你没必要这样做……”
教会猎人没有因为库恩的劝说而放缓步调，把短鞘小刀绑在大腿外侧，勒紧皮带，绑好环扣，动作干净利落。做完这件事以后，他抓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斗篷，哗的一下拢在肩上。
库恩急眼了，横跨一步直接挡在他跟前，“拜托，你真的看不出你的家人才更需要你吗？”
尼尔没说话，把视线转向房门开敞的里屋。索菲娅轻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让他走吧，迪米特先生。他必须这么做。”
她下一句话是对尼尔说的：“我向你保证，我会照顾好尤利。”
教会猎人默然颔首。这种流淌在血脉之中的默契令半身人感到气馁，他内心又何尝不明白，凡叫沙维的没有一个孬种，他们那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家族包庇观念，简直是对趋利避害的人之本能的严重忤逆。
当然，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外因：奈乌莉·奥格威是个尊重契约精神的人。
言而有信对她这样的权谋者来说是十分稀有的品质，她重视承诺，并乐于履行承诺。她虽不曾明确表露，但蒙泰利亚人完全可以凭他那颗匮乏想象力的头脑推断出，她对背信者会采取怎样严厉的措施。
归根结底，凡人是没有力量来违抗上位者的。
这种卑微而无助的感觉，令库恩沮丧极了。
尼尔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发自肺腑地说：“尊敬的半身人阁下，你是沙维真正的朋友，我们由衷感激你的友谊。再见，库恩·迪米特，祝你们一路顺风。”
教会猎人压低帽檐，把沧桑的面庞笼罩在阴影下，旋即迈着大步，径直出门而去。
奈乌莉已在庭院的一棵无名枯树下等候多时。她手里握着一枚破碎的冬蝉蛹，侧首远眺西方天空的诡谲云象。
“你不用这么着急，”她说，双眼依旧密切监视着西方，“毕竟这很可能就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了，把该交代的事好好交代清楚，这是你身为兄长的义务和职责。”
尼尔拉紧手套，嫌恶地皱眉说：“沙维家的人不需要外人来说三道四，我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你还在等什么？”
不等奈乌莉解说，夜空中降下一声不亚于雷鸣的恐怖低嘶，仿佛要将全身的血液冻结。尼尔定睛凝神，追着声音的源头远望而去，只见几片在电光交织的深红色雷暴区域下方交缠厮杀的翼影，它们绕着那座高耸天际的黑塔盘旋攀升，用尖牙和利齿撕咬敌人。此后接二连三，那些折翼的庞然大物从高空中陨落，而其中的佼佼者则逆风而上，一直爬升到肉眼无法企及的塔尖，在轰然大作的电光雷鸣中起舞。
身为兹威灵格的圣职猎人，尼尔当然听闻过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远古生物，但百闻不如一见，现实有时比虚构更加不可思议。
“你如果知道赛尔人对伊舍的别称叫作‘埋骨之地’，就不会觉得惊讶了，”奈乌莉说，“这也是巴姆们不惜为一个小小军阀兴师动众的原因所在。遗憾的是我们都错估了敌人的实力，康葛斯这片招摇过市的绿叶蒙蔽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话音未落，地面猛烈地震动起来，尼尔看见一条街之外的、耸立在一片低矮瓦舍间的教堂红漆圆拱穹顶像蛋壳一样被掀开，从豁口下探出一颗硕大、狰狞的青铜龙首。两只骇人的前爪扒住穹顶的边缘，犹如破壳初生的幼崽似的将庞大的身躯从石筑体中挤出来，继而仰天长啸。
只听砰的一声，宛如爆炸的沉闷轰响，出笼的猛兽一跃而起，舒展双翼以惊人的速度直贯云海。
在漫长岁月里不受纷争侵扰的天空，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聒噪起来。或近或远，不断有新的挑战者从曾经埋葬了它们的坟墓中崛起，在伊舍菲尔德上空响起的钟声，邀请它们前赴后继地加入这场盛大的厮杀。
“传说，活过来了……”大受震撼的教会猎人喃喃说。
“是有人让它们起死回生。就像街上那些游荡的活尸一样，有人策划了这一切，”奈乌莉叹息说，“这已经超出一般意义的战争范畴了，即使被誉为杀戮机器的马斯坦人，跟那些真正的大家伙比起来也相形见绌。狮骑士仅存的荣光将因为这场注定失败的征途而蒙尘。”
“你们竟把军队开到了柯松河的下游？”尽管之前已经从索菲娅那里得到了确证，尼尔还是难以相信。
奈乌莉用分析的口吻说：“冒着严寒和积雪封路，被派来此处的当然不可能是一支大军。应该只是一支狮骑士和鹰骑士混编的精锐部队，”
她一边说，一边踩着结霜的草皮，朝院门方向移步。
“想必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一方面是为之前那次失败的外交策略善后，另一方面也趁势夺回梅兹堡的控制权。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们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尼尔忍不住出声：“你说，‘他们’？”
“听力不错，”奈乌莉“赞许”说，“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在一刻钟前还说过，今夜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最后还不忘补充说明：“家务事。”
“这就是你需要我这个‘赝品’的理由？”
“之一。”
奈乌莉手扶着生锈的前院铁门，回头看着教会猎人说：“今夜这出大戏没有凡人的席位，你应该感到庆幸。来吧，圣徒阁下，别让观众们久等。”
说完，她率先跨入血流成河的街道。
尼尔踟蹰了一下，没有立刻跟上去。
奈乌莉所言非虚。他心想。今夜擂台上的主角们无暇他顾，只要表现得机灵点儿，索菲娅应该能带着尤利顺利逃出城去，运气够好说不定天亮以前就能到达柯松河下游的某处渡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在最后一次深情的回眸后，教会猎人毅然转身，追随奈乌莉的脚步而去。
“他们走了，”
库恩一脸颓丧地从窗边退回来，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已离他而去似的。
索菲娅看在眼里，却没空捡起圣修女的本职工作，去安抚蒙泰利亚人受伤的心灵。清点和挑拣必要的行李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帕拉曼迪小姐，劳驾你去后院跑一趟，确保我们的撤离路线畅通无虞。”
第一次被人郑重地使用敬称，萎靡不振的帕拉曼迪稍微打起些精神来。
“没错，先离开这鬼地方，然后去找主人。”她自说自话着，一溜烟地消失在后门。
“迪米特先生，我需要你上仓库去看看。”
“现在可不是搜刮余粮的时候！”
“只有土匪才会搜刮余粮，感谢你的忠告。我需要的是一架驮货物的板车，或者类似的东西，我们必须做好尤利不能按时醒来的准备。”
“啊我明白了，我这就去！但愿在天上飞的那些大块头不会正好饿了，拿我去打牙祭。”
随着蒙泰利亚人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刮起的雨夹雪，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房顶，模糊了雷声和那此起彼伏的咆哮。
一阵忙碌后，索菲娅停下了手头的事，拿起尼尔临走前留下的一把镂刻着兹威灵格教徽的灰鞘长剑。剑身的重量超乎她的想象，夺命的利器在她手里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笨拙的粗铁，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可她必须逼迫自己适应。
握着剑柄，缓缓从朴实的鞘身下释出凛凛寒光。
“予我勇气和力量。如果你真的在乎他……”索菲娅以额触剑，向着抛弃她，也被她抛弃的上位者低低祈祷，“我甘愿受你的蒙骗与役使。请让我保护他。”
一门之隔的里屋，尤利尔躺在床上，睁着双目，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一次也没眨过眼
第八十四章 凡人们
“请过来搭把手，迪米特先生。”
“尽管交给我来，这是男人干的活儿。”
“您实在是太可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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