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269章

作者:黑巴洛克

“正合我意,”奈乌莉的气息在头盔内嗡嗡作响,“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让它为我们的敌人指明方向。”

没有资格涉足决策层的卢克特·科恩,迅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于是试探地问:“可据属下所知,历代卫林士几乎从不跨过朋波之门的边界?”

奈乌莉轻易洞穿了此人的心思,却不屑于揭穿蝼蚁的把戏,“卫林士?不,科恩阁下,我族之大敌另有其人——”

说话间,几只鬼祟的乌鸦掠过枝头,吱吱喳喳。

奈乌莉举目望向那群不祥黑影的来处,东方。

“立刻布置下去,”她说,“我们要在庞塔人的旧址迎击敌人,最迟后天,最早……就在明晚。

第三十一章 恶疾(上)

几年前,倘若有人说赫尔伯尔这不毛之地将成为多美尔人北下之路的枢纽,十有八九会被认作是疯子。

彼时,历史车辙四平八稳地碾过了数世纪的低洼与深谷,谁又能料到,在新历元年前后短短几百天里,平稳轨迹忽如塞壬的浊涛陡起直落。昭示毁灭的骇浪纷至沓来,一举冲溃并淹没了旧时代的堤坝与高墙,等潮水褪去,新世代的殿堂与庙宇,已重重崛起于卢比西南岸。

赫尔伯尔亦由此成为金翼白狮鹫北进的跳板。

驿馆的修葺翻新,对正值灾后重建的边陲小镇是项劳民伤财的大工程,马厩才半落成,从邻镇乡绅处廉价购来几匹已近伏枥退役之年的夏尔种良骥,颇有凑数之嫌;每逢雨天,主楼草草修缮一番的天花板便原形毕露,三层楼一片汪洋。

迫于康儒拿一世急切的扩张野心,驿馆方面只得赶鸭子上架,在种种恶劣条件不及完善的情况下,正式地开门营业了。

驿馆负责人是某地位显赫的朝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尽管劳力·波奇一直对外坚称,他与当朝六王子之幕僚的亨戈尔勋爵乃是远房叔侄,更与其父私交甚笃——除开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压根儿没人相信这话。

今天对劳力·波奇来说是个大日子,生意萧条的境况持续近一月后,他的小店终于迎来了第一批贵宾。根据出示的公文信息,对方是一支外出公干的评议会下属执行队,仅公开露面的就有十三人。老劳力根据在南方营生多年的经验,推测至少还有相等数目的执行者散布在赫尔伯尔各处。评议会的办事风格一向如此。

吹牛归吹牛,真遇上公事公办的时候,老劳力从来不含糊,手脚麻利得像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基本有求必应,把首都来的贵客们服侍得妥妥当当。

熟悉劳力·波奇其人的都了解,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从不无故献殷勤。理由说来倒也直白,一来这是给皇帝办差,他首先得履行了职责才有薪俸补贴可拿;二来是唯恐给对方找茬的机会,他指望着把这帮首都来的大爷服侍妥帖了,以便早早地送他们返程。

老劳力对执行者这类朝廷鹰犬、委实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总觉得他们身上独具一股刽子手的残酷气质,谈话时人人都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全国上下都欠了他们百八十万。

小波奇与他爷爷的看法则截然相反。诞生在众神阴影下的人,孩提时代或多或少都曾对教会和圣职者有所憧憬,今年十一岁的小波奇也不例外。长年生活在信息闭塞的赫尔伯尔,小波奇对首都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比起生怕惹上一身骚的老劳力,他很乐于跟这些黑衣执行者攀谈,从对方口中打听逸闻趣事。

“少跟那些家伙打交道,”小波奇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端回一盘空杯子时,老劳力支着肘子探出柜台,声色俱厉地警告他,“坐在那桌的,都是一班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稍有不慎说错了话,你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小波奇不屑于爷爷的阴谋论,认为老头总爱大惊小怪,“葛洛曼先生待人很亲切,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噢对了,他还是一名楠木教会的牧师呢。”

“牧师?那倒还好,见不得人的脏活儿一般都交给猎人去做。教会猎人的手没一个是干净的。隔着老远,我都能闻到他们皮靴上的血腥味儿。”

小波奇苦笑摇头,“又来了。”

成天黏在屁股后面的孙子如今大了,到了不服管的叛逆年纪,老劳力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索性摆摆手道:“多长个心眼总不是坏事。那个葛……葛什么的……”

“葛洛曼先生。”小波奇补充道,一面冲他指指坐在右边第二桌、独坐在角落里的黑衣人。

老劳力轻蔑地哼哼,“嗯哼,这个葛洛曼先生,他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我问他们是给哪位大人办差的。”

“这种问法可不大明智。”

“葛洛曼先生回答说,他们给评议会办差,然后给我展示了下那枚纯银的天平徽章。”

“他在炫耀自己的身份。”

小波奇瞪他爷爷一眼,不满老是被打断。老劳力摊摊手,表示歉意。

“我又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接下来要到哪去。”

“刨根问底。真庆幸你活着回来。”

“这倒是真的,旁边人听到我这么问,立刻变得极为警觉,刚才差点没把我吓坏。”小波奇一阵后怕地说,“多亏葛洛曼先生替我化解了这场危机。他坦言自己是从东边来,正要回首都去交差。”

“谢天谢地,笨小子,你可再别多问了。”

“是的,我没再问了。虽然我现在仍很好奇,他们到底东边干什么去。”

“嘿,”老劳力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神秘微笑,干瘪的唇瓣下现出几颗烂牙,“这我猜得到。”

小波奇一惊,连忙向卖起关子来的爷爷追问。

浑浊双眼警惕地扫视大厅一周,老劳力凑过去,压低嗓音道:“明摆着的,他们是去押犯人,”他朝孙子努努嘴,“那边,看到那两个戴兜帽的女人没?”

不敢太明目张胆,小波奇假装擦拭柜台,一边拿余光偷瞄。果真正如老劳力所言,长桌两侧分别安顿着两名戴兜帽的女人,她们看似随意落座,实则是置于众执行者环伺之下,无处遁逃。其中一人靠近葛洛曼,坐姿挺直;另一人状况就不怎么乐观了,半佝偻着身子,不时捂嘴轻咳,兴许是路上染了风寒。

“她们就是执行者押解的犯人?”小波奇愕然地张大眼。

老劳力摸摸下巴的碎胡茬,“八九不离十吧。这种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千万别去多嘴。”

小波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爷孙两人久违地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今夜或许注定不太平。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持续了近一月,老劳力突然“时来运转”,还没等送走评议会的公差,傍晚时分,驿馆又接待了两名风尘仆仆的外乡客。

新客人的到来立即引发了骚动,两名执行者敌意显著地站起身,亮出斗篷下的剑柄。老劳力年轻时走南闯北没少见大场面,心知给皇帝办差的尤其擅于虚张声势,于是不慌不忙、遣走了蠢蠢欲动的孙子,亲自为登门的客人服务。

显而易见,来客是一对母子。而比单身母亲独自携孩子外出更罕见的,是他们的肤色。

不修边幅的模样与浓重的汗臭,表明他们经历了一场艰苦漫长的跋涉;红棕肤色,则进一步证实他们来自遥远的异域,至少他印象中从未在多夫多等地见过该色人种,其来历不可谓不可疑。想必,这也是之所以引起执行者敌意的主要缘由。

“别担心,夫人,”老劳力细语安抚着形容憔悴的女人,把他们引向紧靠着百叶窗的一桌,“他们只是有些紧张罢了。放心,这儿没人会难为你们。”

他没有说谎。赫尔伯尔因其日趋重要的战略地位,现阶段的敏感程度全然不亚于杜宾,哪怕是给评议会当差,行事前也得掂量再三,仅因防患于未然而酿成一桩血腥命案,是断然不被舆论和司法所容许的——至于更深一层的原因,老劳力也只是借职务之便略有耳闻,关乎如今愈演愈烈的评议会内部竞争,任何的负面新闻,都有可能授人以把柄。

新教一手遮天的当下,其余诸教无不人人自危。

这是大势所趋,新的平衡应运而生。

女人用稍显生疏的通用语简单点了些吃食,劳力·波奇立马张罗开去,不一会儿便大盘小碗地呈上桌,琳琅菜色令寡言的异族少年大开眼界,惊呼不迭。

老劳力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二位慢用。”

“Hantale!”少年情绪亢奋地脱口道。直至受到母亲严厉眼神的责备,他方才觉察犯了错,不再吭声,顾自埋头扒起盘中的美食来。

“他是想表达感谢。”单身母亲为儿子的莽撞解释说,在托盘里放下两枚灰扑扑的银币。

“噢,谢倒不必。毕竟,你们照数付了钱。”老劳力不明所以地搔搔下巴,转身离去。

最终在有惊无险的气氛中,晚餐和平结束了。

稍后,令小波奇赞誉有加的葛洛曼牧师,代表执行队向老劳力传达了借宿的需求,爷孙两人马不停蹄地整理出二楼的四间房,供其入住。

劳力·波奇秉公优先满足了评议会的老爷们,接着才有空闲聆听其他客人的需要。他怀着无比诚挚的歉意、告知那对异族母子,驿馆只剩下三楼的几间房,亟待修缮的天花板恐怕夜里漏风,很难睡得舒坦。

不料对方在看过房间后,表示非常满意,且相当爽快地支付了当晚的住宿费。

入夜后,驿馆的百叶窗下挑起盏盏灯光。

忙碌整日的老劳力,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揉揉酸涩的胳膊,喝点水润润干枯的喉咙。寂静的大厅里,仿佛还回荡着白日的喧嚣,不过对波奇爷孙而言,夜晚才刚刚开始。

客人们在楼梯口留下了十几双覆满干硬泥垢的脏靴子,小波奇打来两盆水,爷孙两人便坐在台阶上一双双地仔细刷洗起来。

“那对母子,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呢?”机械重复的工作乏味到极点,小波奇忍不住开起了小差。

“也许是东方,谁知道呢。”老劳力刷洗完一只靴子,湿漉漉地晾在一旁,“我年轻那会儿倒是见过几个夸埃尔曼人,肤色没这么红。那女人的颧骨像是阳光下的苹果,简直红得发亮。”

“那他们的故乡一定非常遥远。他们为什么要到赫尔伯尔来呢?”

老劳力耸耸稀疏的眉毛,“兴许只是路过。我十六岁在布伦茨掀姑娘裙子那会儿,不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偏僻的鬼地方定居吗?这都是一码事,未来谁也说不准。”

“真羡慕她的儿子,不知道陪他妈妈去过了多少地方,”手中的刷子慢了下来,小波奇一脸心驰神往地道,“他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

老劳力轻蔑地啐了一口,“净是白日做梦!身上半个子儿没有,还成天嚷着要出门闯荡,离开了老……”

“嘘,别说话。”

“长辈正跟你传授人生经验,少给我插嘴!”

“爷爷你安静点,我快听不见了!”小波奇捂着一边耳朵,指了指楼上,“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老劳力很快也听见了孙子描述的声音,并迅速被老旧的天花板放大到震耳欲聋的地步。

两人随即扔下刷子,飞快地登上了二楼。

只见一名执行者在走廊上焦急地来回走动,其余人则围聚在走廊右侧那间房的门外,面色或是凝重、或是忧虑。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老劳力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向守在门口的执行者询问。

不等对方回话,只听房中响起一名男性的浑厚嗓音:“我们即刻启程,最快明晚就能到白雀城!”

“你看不见她有多虚弱吗?”回应他的,是葛洛曼牧师嘶哑的声音,“她扛不过一整个昼夜路途的颠簸!那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小波奇仗着身材瘦小的优势,挤到门前,这才看清屋里的状况。

之前在餐桌上咳嗽不止的女人,此刻痛苦地呢喃着,面无血色地蜷缩在毯子里,铁灰色的长发洒落一地。

针对该如何处置这名突然发病的犯人,一位高大的黑衣执行者,正与葛洛曼牧师争执不下。

“我们需要帮助,”葛洛曼牧师冲门外嘶声大吼,“离这里最近的教会司所有多远?!”

“我知道!”小波奇叫道,“往南走上半天,在白玫镇有一间肯妮薇的圣所。”

“半天?半天人已经断气了!”

正当执行者们一筹莫展之际,走廊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女性嗓音。

众人一致循声回头,只见那名红棕肤色的异族女人,带着她的儿子站在楼梯口谨慎观望。男孩儿显得很紧张,女人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几句,然后独自迎向执行者们尖锐的目光,面无惧色地问道:“我听到你们的交谈,是有人生病了吗?”

执行者不愿向一个来历不明的异乡人分享信任,一时无人应答。

忍无可忍的小波奇,不顾老劳力的劝阻、大喊道:“是的,这儿有一个病人!她病得很重!”

女人看看一副戒严架势的黑衣人众,说:“我在我的家乡曾是一名草药师,或许能帮上你们的忙。”

执行者们面面相觑,莫衷一是。一部分人渐渐有些动摇,在求助于外乡人与眼睁睁看着任务失败的两难选择中,犹豫不决。

“听你的口音,是从西边来?”不知何时,葛洛曼牧师来到了门口。

在执行者小队中,一名高等祭司的话语权不容小觑,簇拥在走廊上的执行者自动分开,使葛洛曼牧师与异族女人能看清彼此。

“从比方托斯德更远的地方来,”女人说,“弄清楚这个问题,对困扰你们的麻烦有什么帮助吗?”

葛洛曼想了想,叹口气道:“是的,没有任何帮助,”他转身挥了挥手,排开拥堵在门口的众人,“让她进来。出了任何问题,由我一力承担。”

一阵短暂的死寂后,执行者们纷纷卸下戒备,避让两侧,在狭窄的走廊上腾出一条道来

第三十二章 恶疾(下)

自傍晚涉水抵达赫尔伯尔,孔娜就隐隐觉察、这座沐浴在余晖下的边陲小镇里里外外都透着一丝不祥。

起初她以为是卫林士多疑的天性在作祟,很快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孔娜得时刻自我警醒,她已不再是密瑟瑞尔的林中夫人,唯有摒弃旧的身份与习俗,方能迈出融入人类社会的第一步——直到儿子察杜卡也向她吐露了相同的担忧,这位单身母亲大致确信,这座小镇染上了一种比鼠疫更可怕、更致命的猛疾。

晚风里编织着不洁的气息,孔娜搜索枯肠、竟找不出任一相仿的概念,能准确诠释这种极致混乱的邪恶,曾令她如临大敌的沼地巫妪与之相比,俨然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