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190章

作者:黑巴洛克

与他有着相同想法的杜尔迦,独自一人走到了远处,倚着一块岩石,眺望远方,皑皑白雪所覆的高山,已在高远的云雾中依稀可见。不过,实际路程远比目测漫长得多。她听到一个脚步声靠近,回过头。来人是路薇。“你们带了一个累赘上路,”她回望着在游侠搀扶下勉强起身的老巫师,说道,“我们越接近亚米兰达,敌人也就越是接近我们。”

路薇一言不发地拔开水袋的软塞,让清水灌溉被冻得生疼的喉咙。满足过后,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对杜尔迦说道,“或许你可以帮我一把,让我们甩掉这个累赘……”

忽然,她压低声音,凑近过来。

“在最恰当的时候……”

最恰当的时候。狼少女心头一惊。这是说把他当作勾引敌人的诱饵?

对方那种阴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语气,令杜尔迦皱起了眉头,用植物颜料绘制在脸色的五彩图腾,紧紧皱缩成了一团。

两人对视了几秒,路薇坚如寒冰的脸庞上忽然展开一个微笑,“放轻松,这不过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狼少女蓦地愣了一下。

等她回过神时,对方早已转身离去。

玩笑……?

杜尔迦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那真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吗

第三十一章 雪中鏖战(一)

夹着冰雪的狂风,在洞口外肆虐,发出呜呜的鬼嚎。

外面的世界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众人与狼群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已有近四个钟头,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仍不见衰减的趋势。祖尔萨·冰岩在洞口下站岗,海蓝色的双瞳直视前方,仿佛要穿透蒙蒙风雪。伊比亚斯帝王霜狼拥有惊人的抗寒体质,风雪可以吹皱它的皮毛,却无法令它退缩。

这场雪下得很大,外面的天色不会比洞穴内明亮多少。作为狩猎小队的雇主,路薇极为阔绰地拿出了几块纯度惊人的血晶石,以供众人取暖与照明。

“河谷地工艺。”尤利尔盯着那几块在石头堆砌的简易炉灶下发光发热的血晶石,作出评价。

“交易所上个季度的标准价位是三个狮鹫金币一磅。”路薇呵出一口白雾,漫不经心地接话道。

猎人耸了耸挂着一丝冰晶的眉毛,“用金子烧水,还真是奢侈。”

“金子能买到很多东西。但我想这绝不包括阁下身上的秘密。”栗发的少女注视着被高温烫红的石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至今我们仍未知道,为何那个叫海狄娅斯的先知要单独接见阁下,更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又谈过些什么。”

鞘里的军刀微微震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芙琳显得十分警惕。

待在洞穴深处的狼群似乎也嗅到了空气里扬起的一丝火药味,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尤利尔偏过头,对芙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然后笑了起来,“我能够理解路薇小姐对我的怀疑,对此我也只能解释说,不管海狄娅斯对我说过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与路薇小姐之间的合作。就像我从未问过路薇小姐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亡国公主,保护雇主的隐私,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希望你说到做到。”路薇似无意再深究下去,把肩上那条毛毯裹得更紧了。

她蜷缩着身体,坐在炉边,英气冷丽的脸庞,在橘红色的暖光掩映下,稍显柔和了几许。

旅途的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在离开不老泉后的第一天,他们穿过层峦叠嶂的东部森林。

第二天,冷杉与落叶松被抛在了身后。

第三天,大地染白,河流带来了尚未消融的浮冰。

第四天,雪漫青山,银装素裹。

第五天,狂风骤起,冰雪成了杀人的利器。

和逐渐恶化的气候与环境相比,过去几日遭遇到的敌袭,反而不值一提。

“看在安杜卡的份儿上,肉被冻硬成这样,根本没办法下口!”

让塔卡里人引以为豪的一口健全白牙,在坚硬如冰的腌肉干面前,终是悻悻地败下阵来。不仅是肉干,连面包也被冻成了难以下咽的石头,只能先用热水化软。身陷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在解决身体刚需的问题上容不得半点马虎,只要能咽的下肚,口感好坏倒是其次的。

万幸的是,就在昨日,他们在雪地里猎到了一头母鹿和两只小鹿羔,于是众人与狼群接下来两日的伙食算是有了着落。

豆子和鹿肉,加上一小撮岩盐,在锅里一顿乱煮,香味与腥臭兼有,充盈在洞穴之中。

起锅后的一碗热汤,所有人都默契地让给了老巫师格伦茨。

自从进入雪地过后,恶劣的环境,令老巫师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几次他都从狼背上滑落下来,昏倒在雪地里。除了游侠索尔仍然不辞劳苦地照料着他,就连芙琳也满怀同情地意识到,这个老人的旅途或许已经到此为止了。

在昏迷中,老巫师神志不清地呢喃着什么,索尔送到他嘴边的汤勺,却被他一下子打翻。

独自裹着一条毯子,在角落里打瞌睡的芙尔泽特,这时也被惊醒,慵懒地抬下了眼。

狼群吼叫起来,只见老巫师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跌向了离他最近的尤利尔。

“在哪……这是在哪?我们到了吗?!”老巫师状若癫疯地抓着猎人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道,血丝密布的双眼中涌现出一抹狂热之色。

“到了?到什么地方?”尤利尔皱起眉头,用手按住对方战栗不止的肩膀,“冷静下来,格伦茨先生,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这时芙琳和索尔走了上来,帮助他摆脱了老巫师的纠缠,并搀扶后者躺回到了暖和的毛毡上。索尔喂他喝热汤时,老巫师仍以那只骷髅般干瘦的右手紧攥着游侠的胳膊,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几句话——

“埃斯布罗德!雪与火的国度!”

“雅兰·盖茨的旷世杰作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这份伟大的研究成果将属于高山巫师!”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去,被洞外呼啸的风雪所掩盖。他似乎累了,沉沉地昏睡下去。

索尔把自己的披风搭在老巫师身上,自己则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了下来,犹似一块无喜无忧的岩石,一如始终的沉默,静静守卫在这个生命将尽的老人身旁。

“每个高山巫师都是狂热的考古学家。”路薇略感无奈地叹息道。

“你知道他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尤利尔狐疑地问道。

事实上,一个高山巫师加入狩猎团队,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因为身处于这支重重迷雾笼罩的狩猎小队中,让他的疑点变得反倒不那么引人注目。

她摇摇头,那头栗色的短发随之摇摆,“大概是和考古研究有关。当初我们签订协议时,他放弃了合同里的大部分酬金,相对的,他向我提出的要求是,在抵达埃斯布罗德走廊后,要予以他一定单独行动的空间。”

“在那个除了雪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还有什么可以研究的?”

尤利尔印象中的埃斯布罗德,不过是一条被茫茫风雪掩埋的深谷,环境极其险恶,蛇人会选择那里作为暂时的根据地,明显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因素。除非雪层下面埋着金子和血晶石矿藏,否则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值得一个年迈的高山巫师放弃温暖的居所,只身涉险。

路薇摊了下手,表示自己也不了解。

当然,尤利尔对她的信任还不及芙琳的一根头发多。

“雅兰·盖茨,这个名字听上去总觉得有些耳熟……”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的确很耳熟,”路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如果要是换成雅兰·波斯弗,会不会更加耳熟?”

雅兰·波斯弗。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尤利尔感觉就像有一道电光蹿过脑海。

“雅兰·波斯弗,雅兰王后……”

“狄乐思二世的第三任妻子,号称盖茨家族历史上最美的女人。”

“这样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了。”

路薇似笑非笑地道:“哪怕只是能正确念出这个名字,对于一名自由猎人来说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若非生于河谷地的大姓氏族,恐怕也就只有像高山巫师这样的考古和历史学家,才会记得历史上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我记得这位雅兰王后,还是一位卓越的艺术家?”

“不仅如此,有人说,波斯弗家族的艺术血脉,正是起源于雅兰王后的主张,据说她还是圣安妮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当然,这些多是民间流传,至于有几分可信,那就见仁见智了。”

“盖茨家族……”尤利尔兀自沉思起来。

又是一个古老的眷属家族。而且还是早已落寞的巴姆一系:圣眼的赫伯菲斯。一个仇视深海,且永远处于暴怒中的疯子,祂的存在也是歌恩·赛托伦协议建立的初衷之一。

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神祇的眷族,却从不热衷争斗,反而钟情于艺术。

路薇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眸,注视着陷入沉思的猎人,“现在黑市上仍然流通着不少雅兰·波斯弗的艺术作品,但大多都是复刻品,少有的真迹大多也流落于民间——”

她轻微细密的嗓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慢慢渗入了尤利尔的思维,仿佛引导着他去找回某段记忆,某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过眼即忘的片段。

他的思绪恍然飘回到了凯利尔高耸入云的城墙之后,回到了一间偶然经过的收藏品店,回到了一幅冰雪与城堡的油画面前。

“——而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幅著作,恐怕要属她与她女儿海米亚公主协作,完成跨度超过四十年之久的一幅未命名画卷。据说那个系列一共囊括有十二幅油画,描绘了西至塞弗斯,东至威尔敦,北及劳里斯山脉,南到夸埃尔曼湾的辽阔景象,而这个系列的主题……”

“正是雪与火。”

尤利尔蓦然抬头,看到对方搂着毛毯站了起来,转身望向洞口。石炉里愈渐黯淡的光芒,在她冷峻的侧颜上勾勒出一条亮红色的细线,她的站姿有如军人一般笔直而挺拔。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尤利尔心头。

“你是……”

在那个刹那,他感觉自己就要想起来了,但紧接着从洞口传来的杜尔迦的喊声,却不凑巧地搅乱了他的思绪。

“雪停了,”狼少女把木弓挎在肩上,回身看向众人,“我们该出发了。”

“真是遗憾,与霍尔格阁下聊天,我感到很愉快。”

路薇对他回眸一笑,随即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熄灭炉灶,率先迈向了洞口。

年轻的山岭灰狼们早已是迫不及待,纷纷鱼贯而出,跑出了山洞。在游侠索尔的搀扶下,咳嗽个不停的老巫师,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养足精神的芙尔泽特,此刻也哈欠连天地掀开毛毯,起身撑了个懒腰。

“老师,你怎么了?”

看着坐在熄灭的石炉旁久未起身的猎人,芙琳忍不住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不,我没事……”尤利尔松开紧按的太阳穴,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朝洞外的茫茫雪景投去一瞥,繁杂的思绪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收拾好行李,起身向洞口走去。

经历了一场暴风雪,路上的积雪陡然变厚了许多,深处几乎没及膝间。

在这种路况下,纵使山岭灰狼再是强壮,也无法载人前进。众人不得已要徒步行进。

此刻正值午后,风雪带走了厚厚的云层,金色的阳光,从高昂的雪峰上流泻而下,让冰雪覆盖的土地焕发出钻石般明目的光泽。深陷积雪的枯树,犹如披着霜衣、缀挂银饰的女子,在风里翩跹起舞。

然而雪景再美,也无人顾暇。寒冷与疲惫,仍像不可逾越的围墙,将众人围困其中。

芙琳每一次踩进松软的积雪里,都觉得自己会再也拔不出腿来。回望雪地上那一连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但不论如何,他们的旅途仍在继续。

祖尔萨·冰岩王子,与它的妹妹杜尔迦,并行在队伍的前列。身手矫健的狼少女,在雪地里宛如雪豹般行动自如,时而登上一块半露出雪层的岩石,环顾四周。在这对兄妹的帮助下,众人步履维艰,却又有条不紊地行走在去往埃斯布罗德入口的道路上。

走了大约半个钟头,他们翻过一段平缓攀升的山坳,一个碗状的积雪盆谷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老巫师从游侠索尔的肩头滑了下去,噗的一下摔进了雪地里。索尔赶紧架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地里捞了出来。芙琳也慌忙跑了回去,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了二人身边。

老巫师瘫在游侠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没过一会儿,他就咳嗽着,从嘴里呛出一口雪水来,向其他人证明自己还活着。

队伍前列的杜尔迦,微微松了口气,毕竟在抵达亚米兰达前,他们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她正打算提醒众人继续赶路,但忽然间,祖尔萨却率先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几乎同一时间,其余山岭灰狼也纷纷以低吼回应。拥有相似感知程度的男爵,此刻也从芙琳的帽子里钻了出来,站在她的肩膀上,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紧盯着北面那座高耸的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