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竹中重治眯起眼睛望向上空,道:“在下掐指算过,大致推测出了此事的原委。”
“掐指算过”这种说法,似乎包含了什么超自然元素在里面。
颇有些令人好奇。
闻言流云欠身施礼:“愿闻其详。”
竹中重治忽然掩嘴咳嗽几声,缓缓舒了口气,慢条斯理道:“我猜,是光正寺的住持打算报复您,借助某种道具,召唤或者释放了某个妖物。孰料那个妖物并不听从他的命令,反而控制并杀害了满寺的僧人,之后扬长而去,在附近的乡野间晃荡。”
流云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明白了竹中重治的暗示。
于是恍然道:“所以,现在不只是我可能被冤枉为凶手的问题了。此外那个可怕的妖物,可能仍在附近徘徊,是严重的安全隐患。为了维护佐佐木村的宁静,我也该与您合作,一同退治这个妖物。”
竹中重治抚掌轻笑:“与您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分外省心。退治此妖,刻不容缓,拖下去恐怕有太多变数。”
说完这个俊美病弱的男子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流云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这么说来,此事确实跟我有一定的关系。我也的确很有理由同您一道去退治妖物,只是……为何是竹中大人,为何不多带一点兵将来呢?”
竹中重治叹了一声,徐徐道:“以目前的情报,那妖物不仅厉害,而且狡猾,并不会堂堂正正与人作战,所以普通兵将恐怕在这上面出不上力,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帮了倒忙。”
流云道:“那也可以带几个精锐好手。”
竹中重治苦笑道:“咱们横山城的这位木下大人,起于微末,根基甚浅,麾下的好手实在不多。木下大人本人虽有手段,却轻易抽不开身。除外只有蜂须贺大人可用,但他的能力特殊,并不适合眼前的局面。至于前野、宫田、尾藤诸位,若要对付凶悍的妖怪,恐怕力有未逮。听说您手下有个叫‘阿青’的壮士颇有勇力,但我听了转述,觉得他今日也未必够用。”
前野长康当面被人说“力有未逮”,却没有半点不服气的样子,仍是恭恭敬敬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身旁。
显然对竹中重治十分敬佩。
倒是速水清兵卫脸上极为苦恼,是一种有心无力的苦恼。
流云觉得竹中重治这番话说得非常真诚。
果然木下藤吉郎本人是有两把刷子的,蜂须贺正胜也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这与先前的预料是符合的。
流云接受了这个说法,出言总结到:“这么说,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长康只是送我过来的,待会儿他会自己回横山城。”竹中重治再次咳嗽了几声,按着胸口微笑道:“在下会用术法慢慢找出那只妖物的下落,然后请流云大人挥刀出手。”
流云问道:“我们是明晨出发,还是连夜行事?”
竹中重治犹豫片刻,沉声道:“原本,以我等的立场,也不急这片刻的时间,但考虑到每晚一时,便可能有无数百姓遭难……”
流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此言甚是!容我稍作准备,马上便与您一道出发吧!”
“感激不尽。”竹中重治伏下身子去施礼,同时忍不住又连连咳嗽。
这次尤其严重,脸色变得煞白,脚下甚至有些站不稳,前野长康连忙扶住。
看这幅样子,像是病得严重,随时会断气,谈何连夜退治妖物呢?
但是,流云凭借经验,可以感受出,竹中重治身上藏着非常强大的力量。
只是这股力量,好像对身体健康无益,反而起了副作用。
第二十五章 关于“神佛”和“魔王”
流云答应了竹中重治的请求,跟家里说了一声“有事要与竹中大人出去一趟”,便打算连夜作战,退治妖物。
家中众人有的稍有忧虑,有的习以为常,并没有谁多话。
尤其是伊织表现出恭敬有加,适当关心,但又很体贴地完全不去询问原因,堪称是武家正式的举止典范。
似乎在大家看来,这样会显得很有面子。
不过流云同时又感到有点疏远。
只有速水清兵卫这家伙满是遗憾地说:“在下自以为对武艺也算有些心得,但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完全帮不上忙。”
流云心里恼火之意还未完全散去,没好气瞟了一眼教训道:“既然知道,就该更加努力!”
“是!”速水清兵卫却似乎当了真,十分郑重地跪地伏拜,开口道:“请问主公,在下现在应该如何练习,才能有所提高?”
流云闻言一滞。
他自己有此等武艺主要是靠天赋,并无特殊的训练方法。
面对速水清兵卫满是期待和疑惑的脸,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想了一想,忽生灵感,信口胡诌道:“每天一百个伏地挺身,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深蹲上下,一口气做下来,然后不留余力地奔跑一百町(约11公里)。这就是我当年在寺庙里的日常练习,你先把这个坚持下来再说吧。”
听了这话,速水清兵卫先是一愣,继而恍然若有所得,陷入了沉思:“主公的意思,是先不要去碰刀剑,专注于自身躯体的锻炼吗?虽然听上去都是很简单的动作,但背后一定有什么深奥的道理。”
……
流云命令仆人稍微准备了点金银细软干粮绳索之类的贴身放着,接着带上刀便同竹中重治一起上路了。
此时夕阳已下,天色渐晚。
竹中重治依然是一身青衫,一根竹仗,然后带了个斗笠。
流云问:“我们到何处去?”
竹中重治双手交于胸前做了个姿势,口中默念几句复杂的口诀,闭目冥思片刻,然后缓缓睁开眼说:“若我所料不错,现在那妖物应该在东南方向。”
仅仅是几秒钟时间,他便显得十分疲惫,脸上病色又添了几分,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极耗心力的术法。
流云依言往东南方而去。
出了佐佐木村的地界,又过了两刻钟,彻底来到荒郊野岭,边上没了半个人影。
流云忽然发问:“竹中大人,我带回来那具黑衣对魔忍的首级,听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知是否已经送到您手上?可曾派上用场?”
竹中重治闻言止步,露出微妙的表情,低声道:“确实,通过您带回来的那具首级,我已发现了‘对魔忍’的一些端倪,在此深表感谢。只是……其中有些事情,知道的人不宜过多。”
流云毫不意外:“我猜也是这样,所以刚才在家里,我也没有问。”
竹中重治沉默了一会儿,提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听说您自幼出家为僧,上个月才被迎回来继承佐佐木家?”
流云点点头:“的确。一个月前,我还是个和尚。”
竹中重治神色凝重了些,试探性问:“那么,数百年前,鉴真圣僧封印魔王的救世之事,您想必一定知晓甚详了吧?”
听了这话,流云感觉对方的意图十分复杂,难以捉摸。思索片刻,决定直截了当说出真实感想:“只大致听说,却谈不上详实。”
竹中重治轻轻舒了口气,庆幸道:“看来无需额外多费唇舌游说了。”
流云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竹中重治苦笑道:“对于武士和百姓来讲,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对于皇室、公卿、僧侣和阴阳师而言,无比重要。世间的很多争端,都是因为对那一段故事的不同解读方式而引起的。我仔细研究了您带回来的那具首级,发现其中可能牵扯到很深邃的历史辛密,涉及非常敏感的问题。”
“解读方式?”流云这个词感到费解。
竹中重治解释道:“世间公认,当时扶桑面临灭世之灾,是鉴真圣僧拯救了天下,这一点无人质疑。但后来自称为圣僧继承者的远不止一人,他们都宣称遵循鉴真遗嘱,理念迥异,各执一词,彼此间吵闹不休。由此而来的争端,甚至引发了多次战乱。”
流云听得不太明白,同时也有些不以为然:“依我看,后人未必当真是理念之争。也许只是用理念作为幌子争夺利益吧!”
竹中重治闻言一愣,复而摇头轻笑道:“此言甚合道理。我想最初确实可能是以理念为幌争夺利益。但多年传播下来,原本的幌子,也渐渐被信以为真,成为不容置疑的金科玉律。比如……与我们为敌的那些‘对魔忍’们,大概都是真心相信自己在履行正义之举。”
流云瞟了对方一眼,懒懒道:“您无非是想暗示,不要以世俗眼光判断正邪。您这就多心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眼见亦未必是真,但总比道听途说要强。否则我就不会去找比叡山延历寺这家千年名刹的麻烦了。”
竹中重治稍觉意外,然后郑重鞠躬道歉:“是鄙人多心了!以您的眼光,定然不会被‘神佛’和‘魔王’的字面所局限的。”
流云闻言侧首,一字一句道:“初次见面时,木下大人对我说,敌人称织田家为‘魔’只是一种误解和谣传。看来所言不实。”
竹中面露无奈,苦笑解释道:“在公开的场合,不得不保持这样的说辞,否则,会引起相当大的骚乱啊!”
流云又摇头道:“关于‘神佛’与‘魔王’之事,我会慢慢用双眼去判断的,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与其说这个,您不如讲一讲,我们即将遇见的妖物有何特征。”
“即将遇见的这只妖物……若是数百年前,究竟将称之为‘妖怪’还是‘魔物’的问题,便会引发一场暴乱。”竹中重治感慨了一句,但没有再纠结这些,立刻将话题转移到流云所询问的事情:“我推测,这只妖物来去无踪,行动极快,同时应具备令人昏睡晕眩,以及遮蔽光亮带来黑暗的异能。不过要说到底是何模样身形,却不可知。更无法了解对方的弱点,只好令您失望了。”
“知道的信息已经不少了。”流云点点头,复又皱眉不解:“能够知道这么多事,还可以测算方位,却不知外形?”
竹中重治答道:“这妖物的特点和异能,是观察光正寺惨案现场,并且询问附近口供后推测的。而方位,则是依靠偶然找到的一缕毛发,来施展占卜之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东南方走。
流云体魄与耳目远胜常人,在这清冷漆黑的秋夜,行走于郊野之外,仍是丝毫不费力的。
竹中重治却是体弱之相,没走多少路就气喘吁吁。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蒲草编织的兽型玩偶扔了下去。
那个玩偶落到地面,瞬间长成牛马大小,还可以自行走动。只是身体仍是蒲草编织,泛着满满绿光,十分诡异。
竹中重治便骑在这绿兽背上前行。
流云见之称奇:“这就是所谓‘式神’的吗?”
竹中重治咳了一声,幽幽道:“式神,式鬼,识者,灵役……这些词说的其实是同一样东西。但数百年前,各宗派都认为自己取的名字才是唯一正解,旁人若是不小心说错了称呼,便可以引来杀身之祸。”
流云闻言摇头:“实在可笑。”
然后忽然心生一念,疑道:“竹中大人,您反复说这些事,难道就是故意要我觉得可笑?”
竹中重治笑而不答,没有否认。
流云觉得对方的话术有点意思。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立场倾向,看上去只是讲了一些古事,其实不动声色地传达了某种观点。
几天前,那个什么“对魔忍一番组组头”,名叫井河阿莎姬的女人,也试图进行说服。但她的口才可比竹中重治差远了,只知列举大道理,毫无说服力。
完全不懂得利用身为佳人的天生优势啊!
反之,竹中重治这样说话,就不会让人反感,而且还能激发继续了解的欲望。
所谓“鉴真圣僧封印魔王”到底是个什么典故?
跟神佛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世由此产生的争端又是怎么回事?
流云稍微有点好奇。
但这时候发问的话,岂不正落入对方下怀?
竹中重治利用话术增加了可信度,但他讲出来的话到底是否可信,仍是未知。
不如先不问。
流云做出对古事无甚兴趣的姿态,说道:“关于‘神佛’与‘魔王’的事,不妨日后再论。我更关心眼前正在荒野中游荡的妖物。”
竹中重治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与流云所料不同的是,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失望之色。
两人沿东南方向,走到山林之中。
只见枝蔓丛生,走兽穿行,道路断绝,全无人迹。
竹中重治再次使用了一次那种占卜术法,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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