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比如流云就不太能理解。
他听了织田信长的话,脸上显露了些许不屑之色,却也不急着反驳,而是顺着话头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宰相殿下您老人家花这么多心思来找我,原来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丰乐’的目的。”
织田信长听出了流云话中的隐隐敌意,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勉强致歉说:“确实得罪了流云殿。但事出有因,还请您谅解鄙人。”
这话就明显不是出自本心的话语了。
流云摇摇头,直言不讳地指出了这一点:“然而您恐怕并没有真的觉得是‘得罪’吧!您只会觉得结亲的安排是莫大的恩惠,震怒于我的‘不识抬举’罢了。之所以今日会如此彬彬有礼地交谈,也不是因为反思,只是因为权衡利弊和安危罢了。”
这番话可是相当不给面子了。
听了之后,织田信长眼珠猛地往上一扬,脸上阴晴不定连连变幻,仿佛又处在了愤怒失控的边缘,努力调整了一番呼吸才压抑住情绪,勉强笑了一笑,说:“智者为人处世,难道不是只看言行不看心念的吗?您刚才的指责,姑且不说并无根据——就算是有根据的又如何呢?就算怀有着邪恶的心念,只要并未付诸言行,便无法归罪啊。”
“没有错。然而——”流云摇头叹道:“织田宰相殿下,您习惯的行事方式,就是为了实现目的,不惜牺牲任何无辜者……当然这在战国乱世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恶行。但与‘天下太平,百姓丰乐’的目标可就完全不匹配了。”
织田信长带着嗤笑的语气反问:“难道流云殿觉得不需要牺牲任何人,就可以创造出‘天下太平,百姓丰乐’的世界吗?鄙人之前可不觉得您天真到了这样的程度。”
“牺牲是难以避免的。”流云煞有介事地认真解释,尽管他很清楚对方并不会认真听:“但不能因为难以避免,就心安理得。今天你可以为了目的,毫不犹豫地牺牲一个人,那日后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一个村、一个郡、一个州,甚至半个天下的无辜百姓?如此一来,您刚才所讲的‘天下太平,百姓丰乐’的理由实在是无稽。”
此话一出,织田信长沉默了片刻,喟然长叹,脸上恼怒与不耐烦的神情渐渐消失,变成满面的失望之色,沉声道:“看来方才的话是白说了。也对,就算是绝对服从于鄙人,视我信长为至高神明的猴子,也没办法相信这份志向。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
“不,其实我是相信的。”流云打断道:“我只是觉得,您现在已经失去了本心。由追求‘天下太平,百姓丰乐’变为了追求能实现‘天下太平,百姓丰乐’这个目标的力量。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差别,不知您能否明白?”
织田信长听了这话,先是哂然不屑,逐渐又皱眉陷入思考,忽然悚然惊悟,脸色连连急变,过了好半天才安定下来,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恢复成最开始的状态。
然后他以极其平淡的语气说:“流云殿的话,确实引人深省。可惜事已至此,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如若今日鄙人击倒了您,还有机会调整的话,将来一定尽力反思。”
说完之后,织田信长似乎是不准备再聊了。
他虽双手空空,穿着不便行动的狩衣,但只往前迈了一步,便俨然已经是准备作战的姿态。
所以说了那么多空话都无用,还是要靠打一架来解决问题的吗?
流云有点失望,却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于是也按住刀柄打算接招。
同时随口笑了一句:“按照宰相殿下您老人家的习惯,不是应该以必胜为前提发言的吗?为什么今天这么缺乏信心呢?”
这句话本来没指望作答。
但织田信长却以正经的语气给出了一个听上去很不合理的答案:“因为对手是您佐佐木流云。九尾狐,还有好几个同等级别的存在告诉我,您身上凝聚着强到不可思议的气运,仿佛是天生命中注定要无往不利百战百胜……对付您的话,最好的手段是化敌为友。其次则是坦诚地进行公平对决。若是使用阴谋诡计,或者以势压人,只会适得其反。”
流云听了一愣,实在觉得难以相信,摇摇头说:“这种话听起来只像是乡野田舍之间骗子说的,可不像出自那种等级大妖怪之口啊。”
织田信长苦笑一声,无奈沉声道:“如果不是屡次亲眼所见,一切阴谋诡计在您身上都被匪夷所思的理由所化解,鄙人也很难相信。”
“什么?阴谋诡计?”
流云的好奇心顿时攀升了起来。
自己曾经成为阴谋诡计的对象?然后又因为匪夷所思的理由所化解?
什么时候的事?
真想问个清楚明白。
可惜信长耐心终于用尽了。他昂首挺胸发出了最终宣言:“今日的问答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既然没有化敌为友的可能性,鄙人除了击败您之外,再无别的选择。”
流云轻叹道:“其实相比起别的战国大名,我觉得您老人家还算看得顺眼的。原本我也是想多考虑一点化敌为友的可能性……”
“太迟了。”织田信长面无表情地说:“刚才的话您没听明白吗?我们是否当真化敌为友,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其他人是否认为,鄙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不仅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毫无起伏。
织田信长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现在颇有几分悲壮的意味,放弃了权势和阴谋的选项,前来正面对决,明显赢面不大。然而出于特定的原因,又别无选择。
但流云忽然想出一个点子:
“我们是否当真化敌为友,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其他人是否认为,您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这是您刚才的话。”
流云重复了一遍,然后没有等对方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换而言之,您今日是否战胜了我,并不是问题关键。只要让其他人都觉得,今日是您的胜利,就行了,对吧?”
第278章 对马岛上的多人运动
对马海峡的初秋,节令是十分宜人的。
风轻云淡,天高气爽,波光粼粼,微澜起伏,正是做海航贸易的绝佳时机。
东瀛那边九州岛上最北的港口,距离对马约是一百公里路程。高丽方向最南端的据点,则隔着对马岛有八十五公里左右。
无论朝日两方,寻常商人终归是求财,难以承担跨洋做生意的隐性成本和潜在风险,于是载满货物的大小船只,便以此处对马岛为天然的物流枢纽和交易中心,不断来回运转。
主要是金银、铜铁、皮革、药材之类差价比较悬殊的大宗货物——自然资源的不均衡分布就是财源滚滚的机会。
其次书画、雕塑、漆器、武具之类的工艺品也颇有市场,虽然双方的质量并没有本质差别,但是总有不少人觉得外来和尚更会念经,宁愿出高价采买进口商品的。
对马岛上的领主是宗家,兵力在五百到一千之间的小势力,刚好不至于弱到无法维持治安,也没有强到让商人觉得恐惧,刚刚好非常合适。
岛上的居民或许是整个东瀛最幸福的,至少是之一。
年轻男子只要肯出卖力气,在码头帮忙卸货装船,就不难拿到四五十文的日薪,是其他地方的两三倍多。有本钱的,弄个小店小摊为来往客商提供服务,是稳赚不赔薄利多销的生意。实在不行跑到人家店里,凑活着做个负责闲杂事宜的役工,也饿不死了。总之是比一条命都悬挂在土地上,忙得天昏地暗还攒不下钱的农户强。
在岛上放眼四望,见碧海青天浑然一色,基本还是没有人工改造痕迹的原始模样,又有清风徐来水波不惊,用后世的眼光看定是度假胜地。
不过现在是十六世纪。
水面上只有千帆竞度百舸争流,都是载在货物的商船在赶时间。沙滩上熙熙攘攘来去匆匆,全是码头与仓库之间的搬运工。
甚少有观光游客出现,这大概是时代和地域的局限性所致了。
所以——
一个锦衣华服,佩着长刀,出手阔绰,姿态安闲淡定,整日无所事事,还带了一大堆女眷在身边的年轻客人,就不免十分显眼了。
见过面的人,都不免要暗自嘀咕,怀疑这位公子哥的来历和身份。
但只要他手里的金箔银叶与永乐通宝是实打实真货,来历和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会不会有宵小之辈觊觎,动手之后是得逞还是被击退,那也不是正经人该关心的问题。
专心赚客人的钱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
“对岸就是高丽吗?听说是与东瀛十分类似,但风土人情又不尽相同的地方。小时候听祖父说到,以为是万里之外,永远不会履足的地方……如果不是遇到义兄大人的话,根本想不到,妾身这辈子还会看到如此别致的景色呢!”
海边最精致的宿屋,楼顶的露台上,穿着红白巫女服的沙罗扶着栏杆,兴致勃勃地向北边眺望,嗓音柔软得像流水,又甜糯得像蜂蜜。
特别是在说起“义兄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
“啧——”
边上穿着束身劲装显得元气满满的井河樱发出一声带着讥讽意味的语气词,然后马上换了个脸色,堆满笑容凑近过去,故作姿态地说:“沙罗夫人真是有意思呢,您都已经是流云大人身边的侧室了,却依然经常称呼他为‘义兄’。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一定以为是有意的娇柔做作,但既然是您,那肯定不可能是这种情况啦,一定只是想起了过往的事才情不自禁的吧!”
听了这话,沙罗并不着恼,反而只是微微一笑,佯作羞涩,低声回应道:“妾身确实是个挺糊涂的人啊,有时候都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其实妾身很羡慕您的姐姐阿莎姬小姐,像她那样强大又聪明的女性呢。”
沙罗的话说得貌似很真诚,可是井河樱却顿时大为警惕,宛如竖起毛发的小猫一般,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我的姐姐可没有您夸得那么好呢!”
“妾身刚才所言,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呢。”沙罗的脸上渐渐显露出钦佩与不解混杂的表情,稍稍弯腰点头行礼,郑重地开口说道:“说到阿莎姬小姐……妾身听说她在考虑提出辞行,离开这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果然是只有她才能具备的决心吧!如果是妾身的话,只会觉得,都已经找到如此值得依靠的夫君,人生还能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情’呢?”
“唔……唔……姐姐她……”井河樱面色苦恼,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沙罗却仍在追击,提出询问:“樱小姐,您觉得如何呢?”
“呃……”井河樱颓然无言以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这时候旁边又有清脆的脚步声传来。
“沙罗夫人的问题,我倒是可以稍加解答呢。”
循声望去,脚踏木屐身披浴衣,眉目温婉颇具母性的妇人,乃是水城不知火。她身边还带着尚未成年的女儿雪风。
她走了上前,浅笑盈盈地说:“阿莎姬队长之前确实怀着常人所不具备的志向,因此自以为不可能再去追寻普通女子的幸福。但没料到的是,她碰上的是流云大人,是有着相同志向,而智慧和武力都在她之上的男子。所以现在只需要专心服侍流云大人,不就也等同于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原来如此啊……多谢不知火姐姐给我解答疑惑。”沙罗做恍然大悟状,随即又像一个好奇宝宝般,歪着脑袋提出了又一个问题:“那为什么阿莎姬小姐会说想要离开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流云大人与她之间的情趣吧。”水城不知火眨了眨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微妙笑容:“就像沙罗夫人,您偶尔还会使用‘义兄大人’这个称呼一样,大概也是在某些场合会格外令流云大人开心吧……唉,可惜我只是年纪大而又相貌平庸的妇人,能得到流云大人的接纳就已经万幸,不敢奢求其他。真是羡慕你们呢……”
“不不……不知火姐姐您言重了。”这次轮到沙罗动摇了。
正在此时,流云的人影出现在楼梯转角。
他左边是伊织和冴子,右边是阿莎姬与凛子,几人身上都能看到不同程度的疲惫之色。
就好像是刚刚进行了一些高强度的多人运动似的。
见此沙罗便趁势脱离,碎步小跑到流云面前问安伺候。
而井河樱轻哼了一声,愤懑道:“之前她主动让大家都加入佐佐木家的时候,还以为沙罗夫人是好人呢!没想到现在天天摆着架子奚落排挤我们……”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上前,把一脸懵懂的雪风拉过来,抱着青春娇嫩的胴体,赌气似的低声念叨着说:“雪风你记住,沙罗夫人实在很坏,将来如果有机会把流云大人的心夺过来,一定要好好想办法报复那个坏女人呢!”
“好了……”水城不知火哭笑不得,伸出手揉了揉井河樱的头发,温声说:“其实刚才的一切,多半都只是她为了讨流云大人欢心装出来的,包括被我说得无言以对也是……”
第279章 离开近畿的原因
在对马岛上,每当流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都不禁要感慨,十六世纪的娱乐活动,实在是有些匮乏。
连歌、茶会过于阳春白雪不接地气;书画、围棋更不是普通俗人能享受的;将棋、武术则是竞技性有余趣味性不足;鹰狩、相扑的精髓大概只有硬核东瀛人明白;纸牌、博戏倒是有,规则却还不完善没啥深度……
总而言之,除了聚在一起研究人体生物学知识之外,基本就没啥别的事情可做了。
偶尔流云有设想过,干脆自己把记忆之中的扑克、麻将制造出来,然后写一套靠谱的规则,如此便可用于解闷打发时间。
但始终未能付诸实践。
一则是懒癌和拖延症作祟,总是无法正式投入时间精力去着手。
二则是本时代的工业和物流实在不够发达,不容易找到质地与尺寸都合适的材料。
三则是——
聚在一起研究人体生物学知识这事,毕竟还是很有意思的,是能让人乐而忘返,孜孜不倦的娱乐项目,除了可能不利于腰身和肾脏健康之外无可挑剔。
相较之下,制造出扑克和麻将的需求,其实也没有那么迫切了。
于是一直停留在了计划的阶段。
身边有这么多女眷在,每日只是广撒甘霖、均施雨露,便要耗费上几个时辰的功夫。
逐一解决完毕之后,正好进入到贤者时间,坐到海边的高台上静静看着海天一色风起云涌的敞亮景色,颇有一种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心境。
百般烦恼皆去,万种欲念皆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待机发呆就能沉浸好一会儿。
再象征性地温习一下剑术防止生疏,然后隔三差五到酒屋商座那里,探听探听近畿那边有什么重大新闻。倒也并不担心无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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