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木寂无声
所以流云能理解今日归蝶夫人的冷淡,虽然暗地里仍然难免觉得略有点遗憾……
接着又向端庄优雅、落落大方的宁宁夫人致意。
这次倒是收到了温婉贤淑的笑容作为回应,让人心中颇感温暖安慰。
顺带流云略带关切之意询问道:“听说您前段时间犯了心病是吗?现在割取了‘天下第一香木’兰奢待作为药物,不知道是否起到什么效果了呢?”
宁宁夫人浅笑盈盈,徐徐起身,弯腰致礼,柔声道:“承蒙佐佐木大人的关心。妾身确实染了几个月心疾,幸好得到兰奢待上切下的碎块,现在已经康复如初了。”
流云深感安慰,欣然点头:“那就再好不过。”
宁宁夫人顿了片刻,又低身致谢说:“从秀吉大人那里得知,在奈良是幸亏了佐佐木大人的奋斗,才成功割取了兰奢待。您对妾身实有厚恩……”
她看上去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归蝶夫人忽然面无表情地“咳咳”了两声。
接着宁宁夫人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留下了一个微妙的眼神之后,轻轻摇头垂首不语。
按理说,除非是长期一起生活彼此极为熟悉的伴侣,否则单靠眼神传递具体的信息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流云与宁宁夫人之间曾经由于大妖怪虎御前的缘由而产生过紧密的灵魂羁绊,自然有了非凡的默契,只凭一瞥,已经能表达很多东西了。
所以——
阿市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事情流云心里大致有数了。
当然,若换了是别的武士家臣,在这种环境下尽管心里有数,多半也会觉得气氛尴尬,不太方便当着面询问。
但是流云一向不怎么注重礼仪,对着阿市小姐表达了规范但毫不带感情的机械式礼节之后,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说:“欢迎两位夫人到佐佐木馆作客。阿市小姐居然也光临寒舍真是令人惊喜,请问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这时阿市小姐脸色泛红,微露哀羞,颔首不语,身上没来由显出一种幽怨之意。
宁宁夫人保持着轻笑并不开口。
归蝶夫人稍稍皱眉,轻抬双目,淡淡地说:“因为阿市与宁宁最近出了些事,所以老身带着她们到琵琶湖边上散散心。佐佐木大人,不会以为是专门来找你的吧?”
最后一句话,略带一点调笑的味道,更多的却是质问。
流云不以为意,做出宽心的样子,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鄙人生怕是往日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对几位夫人有所冒犯而又不自知呢!想想也对,怎么可能是专门来找我的呢?”
此话一出——
阿市小姐脖子压得更低了,肩膀也下意识缩了缩,显得有些可怜。
宁宁夫人的笑容渐渐开始凝滞,脸上有了忧色。
而明显是话事人的归蝶夫人,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抬手一指,问道:“佐佐木大人,为何不见您家夫人?莫非是外出了吗?”
这话题的转移跳跃有点过快,流云愣了一下,如实答道:“并未外出,只是与她的妹妹,一道去了附近的庙里祈福。已经派人去通知,想必马上就回来了。”
归蝶夫人点点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那就拜托您家的伊织夫人作导游,带着宁宁与阿市领略琵琶湖畔的景致吧!老身正好有事情想要询问佐佐木大人。”
流云心想这样也好,便点头赞同。
须臾片刻之后,伊织匆匆归来,还未有功夫休息,便得知自己要负责接待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客,当即有些慌乱。幸得冴子搀扶才没失态,又有沙罗巧舌如簧帮忙斡旋,勉强可以应付。
宁宁夫人依旧是给流云留了个眼神之后离去。
阿市小姐仍是低头怯生生地听任安排,姿态柔弱,我见犹怜。
大厅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归蝶夫人的“霸道女总裁”范也终于卸下去了一点,低叹两声,涩声向流云提问:“佐佐木大人,据老身所知,您原本是在陆奥的寺庙中为僧,三年前才还俗接替家业,并迎娶了守寡的义姐,也就是如今的伊织夫人,对吧?”
对于事实情况流云当然不会否认,立刻点头称是。
归蝶夫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两步,继续道:“这么说的话,伊织夫人成为您的正室,其实只是很偶然的事情,成婚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并未涉及与别家之间的姻盟。”
“这倒也没错。”流云依然做出肯定的答复,但旋即正色道:“虽然如此,伊织一直以来的言行举止,可谓是武家之妻的不二典范,丝毫挑不出任何错处。”
“老身却觉得未必。”归蝶夫人转过身去,只以背面示人,幽幽地说:“三年以来仍未诞下世嗣,这难道不是身为武家之妻最大的失职吗?”
“呵呵……”流云沉默了片刻,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这还真是有趣!”
“老身讲的话十分可笑吗?”归蝶夫人的声音是冷冰冰的。
“固然没什么可笑的。”流云的话语则是带着不轻不重的讥讽:“但是由您和宁宁夫人前来告诉我这一点,就很令人想笑了。”
“你——”归蝶夫人扭过头射来尖锐的目光,大有恼羞成怒之意:“真是放肆——”
众所周知,她归蝶并未诞下信长的子嗣。
甚至有传言说这对夫妻长期不睦,从头到尾进行过多少次尝试都很可疑。毕竟信长的侧室可是生了一堆崽的,正室始终无所出的话就难免引发谣言。
同时宁宁夫人也没有产出羽柴家的血脉。
这一点上人们倒是质疑秀吉的更多,因为猴哥其他的侧室和侍妾全都无动静……
总之流云这句话,确实是讥讽之意十足的。
归蝶夫人虽然平素里像是个极为洒脱的霸道女总裁,但终归还是生长于十六世纪,不可能真的对子嗣问题不挂心。
此时被戳到痛处,是真有好几分恼怒之意了。
“归蝶夫人您难道不知道我是放肆惯了的吗?”流云先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忽而又轻轻一叹,放缓语气道:“织田宰相(信长)殿下让您来担当这个说客,实在是很过分啊,就没考虑到实际的情况吗?”
听了这话,归蝶夫人迅速把脑袋扭了回去,不肯展示表情,只是静止不动沉默了半天,才幽幽开口道:“佐佐木大人,之前老身一直在用‘老身’来自称,这跟先前同您的约定可不相符呢……为什么不来纠正老身呢?不对,应该说,为什么不来纠正妾身呢?”
第264章 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来纠正妾身呢?”
这话说的是一件往事。
当初流云与归蝶夫人初次见面,便对她说,明明你还挺年轻的,干嘛总要自称“老身”呢?
那时候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对方行事果决干练,浑然不似寻常妇人,用语却又十分保守,两相对比有点违和,方才讲出了自认为不协调的地方。
而归蝶夫人也欣然接受了建议,同意以后两人独处之时换个自称的方式。
“独处”的说法,让流云略微感到一点不太妥当。
只是考虑到“霸道女总裁”的行事作风,又觉得可能人家眼高于顶,不屑于理会世俗避嫌之类罢了。
后来每次相遇,只要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归蝶夫人果然都践行承诺,不再自称“老身”,而是使用普通贵族女性的“妾身”这个词。
流云对此十分欣赏,认为她言出必行,大方利落,毫不扭捏,是女中豪杰。
然后一直没想太多。
并不觉得收到了格外的优待,也不觉得跟“霸道女总裁”之间有多少瓜葛。
但没想到,今天这种情况下,归蝶夫人忽然又说到这事。
而且她的语气十分微妙,话中能听出些许的哀怨与动摇之意。
归蝶夫人依然站得笔直,看向窗外,只留了个背影,不肯露出正面。
但流云能感受到她并不像以前那样淡定沉着,而是变得脆弱了许多。
这让流云感到惊讶,同时也有点困惑。
因为自己一句不客气的话语,朋友明显陷入某种低谷了,那么该上前安慰吗?
各种意义上总觉得不太方便……
归蝶夫人的情绪波动只出现了一瞬,说完那句话之后,马上就调整了过来,舒了口气,从容转身,神色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都没有给流云多少犹豫不决的时间。
这让他松了口气。
接着归蝶夫人又恢复到刚进来之时那种状态,例行公事的机械语调,带着不加掩饰的厌倦与不耐,面无表情开口说:“老身此行的目的,佐佐木大人您大概也都猜到了吧?”
流云点头称是。
归蝶夫人皱了皱眉,脸上的烦躁之意更加明显,耐住性子走近一步半,压低声音说到:“那么老身就直言相告了吧!信长殿下希望您与现在的正室夫人离缘,然后迎娶阿市小姐。此事不方便委托重臣家老,所以硬是让我跟宁宁来当说客。”
“果然如此……”流云丝毫不觉得惊讶,反问到:“是因为那什么——所谓跟九尾狐的赌约之类的原因吗?”
“九尾狐?或许是吧……”归蝶夫人摇头表示不清楚——大概同时也在表示不感兴趣:“总而言之,信长殿下提出了要求,并且需要您的答复。佐佐木大人,您的答复是什么呢?”
“当然是否定的。”流云没有半点犹豫就得出了明确的结论,同时稍微低头严肃正视着归蝶夫人:“我倒并不在乎嫡庶尊卑之类的东西,但是伊织三年以来没有任何过错,不应该遭受任何惩罚。”
“至少……至少没有诞下子嗣这一点……”
归蝶夫人的话语一点也不坚决,没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这种说法也太离谱了。”流云毫不客气地反驳说:“且不说没有诞下子嗣是否足够成为过错,就算是,问题也未必在她那一边,何况伊织都在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最后这句倒是不值一提。”
“老身明白了。”归蝶夫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嘴角甚至泛起一丝微笑,但眼神仍然十分冷峻,郑重其事地继续说到:“可是信长殿下,并不习惯有人否定他的提议。上一个例子是被赶出京都的公方(足利义昭),所以就被赶出京都了。”
听了这话,流云笑道:“还好我本来就不住在京都,也没准备搬过去,并不用担心被赶出来呢。”
“佐佐木大人,您知道老身不是在说笑。”归蝶夫人嘴角弯曲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但同时眉目间忧愁之色亦是更盛,肃然道:“信长殿下是一位无双的豪杰,只是从来与宽仁之心无缘。”
“我明白。”流云表现得毫无惧意:“不过在这个时常会有妖魔鬼怪出没的世界,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倒也并不依赖于别人的宽仁之心。”
“然而信长殿下……他可不是一般人!”归蝶夫人依旧忧心忡忡,双目用力地紧盯过来。
“但我也不是一般人。”流云镇定答道:“上次在京都,夫人您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了。”
“的确……当初您力挽狂澜的举动,令人印象深刻。”片刻之后,归蝶夫人点点头不再追问,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流云,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那么妾身明白了,流云大人,请小心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间,她的自称又变了,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关切之意。
“多谢夫人提醒。我自有分寸。”
流云坦然受之。
“哼……”归蝶夫人背对着流云,音调变得欢快了起来,甚至有心调笑:“若是别的武士,听到这样的提议,一定是内心狂喜,表面装作为难,假意犹豫之后,用‘家门’和‘大义’之类的道理作托词,以表示‘勉强接受’的吧!”
“这——”流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至于吧,难道只有我会拒绝信长大人的这个提议吗?”
“谁知道呢……”归蝶夫人幽幽道:“至少十年前,浅井备前殿下(长政)得知可以迎娶阿市,成为织田家的姻亲,就毫不犹豫把接发妻子赶出门了。”
“是吗?那他到底是被美人所吸引,还是贪恋权势呢?”流云调笑道:“您看浅井家现在身死族灭了,所以这是前车之鉴,需要吸取教训啊。”
“所言甚是。”归蝶夫人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妾身来此之前,以为无论得到哪种结果,都只会令人不快。没想到真正听到答复,反而觉得无需过分担忧。的确,是佐佐木大人您的话,或许真的有办法解决吧。”
“承蒙青睐,不胜荣幸。”
流云从容回复了一句。
接着归蝶夫人安然在客厅的坐席上落座。
流云命仆役奉上了茶点。
两人再未出声谈什么正事,但是室内的气氛却渐渐轻松愉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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