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难道人世间的一切美好你都感受过了吗？
顾与秋神情平静说道：“大概是因为我身在其中，一路走过来见过太多人死，习惯了去思考自己该怎么面对，没有将别的东西放在心上？”
事实上，相似的言语她也对沈暮蝉说过，只是那时候她更多还是在骄傲，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多。
这次是不同的。
她是在向苏颜给出一个解释，关于新楚这场动乱的起源。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顾与秋轻声说道：“我去过尽头，知道这是真的，因此我开始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是想做，却始终没有去做的。”
苏颜看着眼前易碎的美景，说道：“然后你想到了。”
顾与秋嗯了一声。
“那是很难的一件事，需要极其庞大的力量，于是我计算了一下，发现以断绝人类繁衍为代价，大概是可以凑够的。”
她的语气十分随意，就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惜这条路走不通。”
苏颜听完了，一字一字问道：“当时的你，心里没有任何的负担吗？”
这不是灭世。
但对于人类而言，失去了繁衍的可能，整个文明再也没有新生儿，与面临灭世之灾又有什么区别？
那时该有多少人陷入彻底的疯狂？
当这个决定被整个世界感知到后，从幽眠教会到特事局，便连平日仇深似海的各个势力，都立刻抛下了过往的仇恨，毫不犹豫地联合到一起，就是这个原因。
这是人类文明所无法承受的巨大灾难。
“没有。”
顾与秋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倒是有一些了，毕竟我也有了认识的人。”
苏颜看着她，一言不发。
顾与秋的话没说完。
“而且这并非真正的断绝，超凡者之间依旧可以留下后代，失去繁衍权利的只有普通人。”她最后补充了一句。
苏颜摇头，认真问道：“你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吗？”
超凡者当然是人类文明的一员，是当今世界举足轻重的一部分，但永远都不可能是全部。
更重要的是，超凡者同样有自己的亲友，而那些不见得全是超凡者。
假如那个未来真的到来了，难道超凡者还要抛开血缘关系，去做那些逆luan lun理的事情吗？
只要做了，那数千年来所形成的道德观念，将会在瞬间崩塌。
没有人愿意接受那样的未来。
“过去的我不在乎。”
顾与秋对她说道：“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并无留恋。”
苏颜明白了，转而问道：“你不惜让整个人类文明为你付出代价的那件事……到底有多么重要，有多大的意义？”
对话至此，无疑是进入了更重要的阶段，离开了情绪上面的感慨，进入更深的层次。
这应该是一个值得沉思的问题。
令人意外的是，顾与秋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了。
也许是她已经思考过，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曾迟疑。
“不重要。”
她说道：“大概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一件事。”
是的，这是真话。
顾与秋不可能撒谎，也没有撒谎。
苏颜听得出这句话是真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无法理解。”
顾与秋微微一笑，感慨说道：“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很有意思，是值得我去做一做的事情，那就做好了。”
苏颜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说道：“因为当时的你已经没有前进的方向了。”
身前再无路。
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都是无聊，那自然就需要去找些事情做。
对那时候的顾与秋来说，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找不到其他有意思的事情了，而她的生命还很漫长，总不可能去睡觉。
那么多时间怎么可能睡得过来呢？
真是令人悲伤的无趣。
情何以堪？
苏颜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这一切是因为你成神了吗？”
这句话有另外一层意思。
那些是不是你身而为神的感受，否则现在的你为什么截然不同，开始在意过去不可能在意的人和事了呢？
“是，也可以说不是。”
顾与秋耐心说道：“我认为这些变化，是因为我所在的位置发生了改变，那些过去离我太远的事物，开始来到了我的身边。”
苏颜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不就是了吗？”
顾与秋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不一样，因为我的想法始终没变，过去的我做出的决定，依旧是我现在的心意。”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代表她的意志，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是出自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苏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假如顾与秋还在神座之上，是那位冷漠俯瞰众生的神明，那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否定这句话，以你不再是人为理由。
然而……
现在的顾与秋是人，哪怕她曾经是神。
既然如此，她所说出的话，就有着充分的说服力。
以至于苏颜想替她找一个理由，都只能是想想，想到无话可说。
“我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顾与秋自嘲一笑，接着说道：“但我这一次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无论这里有什么，因果多少。”
这大概是心之所向，势必为之的意思了。
没有人改变她的想法。
不管林牧诗，还是苏颜，甚至把松糖和沈暮蝉捎上都不行。
——因为这是她成神后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
“直到……”
苏颜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死去，或者成功？”
顾与秋嗯了一声。
苏颜忽然笑了，起身朝着海边走去，留下了一句话。
“在你失败将要死去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亲手杀死你。”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春宵苦短，须前行
顾与秋微微一怔，看着苏颜的背影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理解。
她跟了上去，问道：“为什么？”
苏颜平静说道：“因为我不觉得你能成功，那么你就注定是要死去的，所以你必须要死在我的手里。”
顾与秋沉默了会儿，问道：“这个世界上有人让我失败过吗？”
答案不言自明。
过去数年间的腥风血雨，无数想要她死却未能成功的人，都证明了她没有输过。
一次都没有。
否则顾与秋早死死去，在某天冰天雪地中，又或者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
因此这句话尽管听着很是装腔作势，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绝对淡然，极为奇妙的特殊气质。
这是除她以外无人拥有的事物。
“是的，过去不曾有人让你败过。”
苏颜说道：“问题在于，你的身份一旦被世人得知，将要面对的就是整个世界，不再是一个或者几个人。”
顾与秋微笑说道：“那你们是不是应该感谢我没有直接毁掉这个世界呢？”
苏颜沉默不语。
话是真话，但也正是因此才令人难以接受。
如今的她站在五阶巅峰，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那道门槛，进入那个完全属于神明的领域当中。
然而这其间的真实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漫长到令人乃至于近神的他们都要感到无奈，甚至绝望。
为什么顾与秋将遗物留在了新楚，这件事情已经举世皆知，七位近乎神明的五阶巅峰，真正到来的只有两人？
其中当然存在着现实原因，比如特事局，比如各方面利益上的牵扯。
但更多的还是他们都知晓一件事情，这是没有意义的。
像他们这样站在五阶巅峰之上的存在，早已确定了自己的路途，尽头就在眼前，神明的领域不再遥远。
因此他们没有理由重头再来，舍弃掉接下来的一切可能，去走一条不见得能够重复前人的道路。
这才是真正不来的理由。
哪怕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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