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奶牛，外星人 第71章

“有关我们文明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拥智者取出了一根没有被写入过信息的载体，一边说，一遍往里面刻着什么。

“我们文明的诞生、我们如何探索世界、在知道自己是被幻想出来的之后，如何抉择……还有我们的艺术和罪恶。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研究成果和记录，从沉溺者手中，我们挖掘到了数量庞大的奥秘……”

“那，这是你们文明的灵魂所在？”

拥智者晃了晃身体，那是吃惊和意外的表现。

在这之前，它们一直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拥有灵魂。可和个体不同，如果这些便能称之为文明的灵魂……好像也不错？不愧是逆行者所说的话语，解开了存在于它心中很久的结。

“那我们……就有灵魂可以留下了。”

“留给创造者的？”

“是的，作为它的孩子，我们也有想被记住的权力。”

它将手里的信息载体收好，放入了书房，成为了文明灵魂的最后一卷。那根信息载体没有去任何队列，只是孤独的漂浮在所有分类的最末。

它的内容浅显而简短，只是写了些对创造者的话而已。在宇宙里，这样的信息一般不被列入书本，而是被分类在信件类。但奇妙的是，却被称之为遗书。

这就是它最后想做的事了，现在已经圆满。

然后，它走了出来，将文明灵魂所在的这小小空间，静悄悄的关闭。

“逆行者阁下，这是打开它的钥匙，请您务必转交给我们的创造者，我们的一切都写在这里，即便在无欲之路的外面，也可以用它打开。”

那柄可以开启空间的解析器，被它交给了连桐。

后者很谨慎，没有自己伸手接，而是喊草草来拿的。几千万纳米机械扛着那玩意儿非常高兴，已经在盘算着悄悄研究一下的事了——虽然被连桐以“丢脸”为由叫停了。

收下后，连桐点完头，拥智者非常愉快的松了一口气。再没有比得到逆行者的承诺，要更令人安心的事了。

拥智者摸了摸附近的墙壁：“这座城邦建筑和我们不同，它是真实的，还有大量的遗产在……可惜没办法被带走了。但我们的研究成果里，有大量对无欲之路的探索，也许有朝一日，我们的创造者可以靠这些来踏入这里，拿走有用的东西。”

“就不担心我拿走一切？”连桐笑着问。

“呃？您是逆行者啊……您为何要拿走这些占地方的破烂呢……”

“说不定我不是什么逆行者，而是贪婪的骗子，在把考古大师弄出去后，就把它做成妄想颜料，把你们的遗产全部私吞呢？”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背地里，连桐早已和草草就“卖了这玩意儿能换多少钱”在内心进行过多次讨论了。

比起逆行者，她更喜欢贪婪的骗子这种角色，起码过得会很滋润和自由，而不用像逆行者那样，过着和一切都背道而驰的生活——那一定挺孤独的。

在听了连桐的话后，眼前这家伙还真就有点慌了。

嘀咕着“逆行者阁下又开玩笑”、“逆行者阁下如此伟岸，可不能骗人”之类的话，但小眼睛却时不时的瞄来瞄去，似乎在确认那永远之银的色泽是否真实。黑泥巴的，自己真的把东西，委托给了骗子？

这让连桐笑得很开心。

第97节 093·幻觉

时不时的，连桐需要回头看上一眼，以此来确定自己的方向是不是正确。

她来到了无欲之路的尽头——但更准确的说，是还差些许的路程就能抵达尽头。

这是一片混沌至极的荒芜之地，没有了此前一直弥漫的大海，没有了用来指引方向的铁轨，只剩下一片连纳米机械们也无法分清方向，并受到巨大影响的诡异混乱。

因为这条路本身，就是通往银河系中心的，到这么深的地方，已经有非常明显的光感透出。这些和连桐之前目睹过的光芒有些相似，庞大而宏伟，亮度惊人——却一点也不会刺眼。而相对应，一种违背常理的矛盾在这里蔓延。

宇宙的常理，时间的流动，空间结构乃至于力场本身，一切都是混乱而没有秩序的。

如果说在宇宙外界，一切都是宇宙规律所衍生出的伪随机，那这里的一切，便是一切规则都荡然无存的真随机。在这里所存在的危险，已不是“诱惑”这一简单而甜美的问题了，而是轰轰烈烈的强大扭曲。

毁灭的乱流，犹如惊天巨浪，正以四面八方没有死角的方式冲刷整个空间。

它甚至无法被称之为是空间，一切都会在这里陷入必然的毁灭——这是乐高文明的常识。

就连那些迷失掉自我的沉溺者，也没有任何人踏足过这里。哪怕它们的灵魂和意识完全被时间磨灭，但生物永恒的本能，战胜了那甜美的诱惑，劝阻了它们来这儿送死。

所以，乐高文明的城邦也只能送她到这样的极限距离，接下来的一小段路就得连桐自己走。当然，整个城邦的人都挤在边缘，眺望连桐的前进——那是行走的奇迹。

除了草草和连桐本人，它们都知道，伟大的逆行者将征服这条路。

没办法，连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虽然委托草草写了遗书，但不光是在心里，连实际上的嘴巴里也开始疯狂的向地球母亲寻求庇护，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幸好没有。

虽然明显比之前的范围小了些，但连桐的周围依然正常。尤其是越靠近心脏的部分，就越发稳定和正常。

拜此所赐，草草结束了手环生涯，变成一枚雪花形的漂亮胸针，在那儿维持连桐需要的环境，以及进行正常的工作。所有纳米机械比任何时候都要怂，三十三亿完好无损的聚在她平坦的胸前，所有雪花都知道，但凡离开一点点，面临的就是绝对性的毁灭。

“主人，我忍不住了，您是怎么活下来，不仅如此，还能正常在这种鬼地方前进的？您真的是逆行者吧……”

“不知道啊，但感谢地球母亲。”

“我们好后悔被您买下，如果知道要面对这种危险，还不如继续在角落吃灰。”话锋一转，纳米机械们又说，“但又很庆幸能被您买下，这恐怕是只有逆行者才能目睹的景色吧……希望我们能和您一起活着回去——”

“草，给我闭嘴。”

怒骂完，连桐又一次回头，用城邦的位置来确认自己的行进路线是否准确。城邦的大小有了明显下降，这意味着她确实是在深入，甚至，连桐还能看见那些乐高文明的人在疯狂挥手，疯狂顶礼膜拜。

那是目睹了奇迹时才会有的举动。

现在，连桐每向前的一步都是奇迹。

它们也有信仰——对于创造者的，以及现在新生而出的，对于逆行者的。

除了它们之外，连桐脖子上围的那圈高级雌性生命，也明显开始抖动。既是畏惧，又是激动，归零杀戮家很激动自己也能跟着进来，同时也在默默思考，要不要主动离开，为伟大的逆行者减点负……

而连桐甚至已经紧张到忘了还有这么个玩意儿——倒是忘不掉那些热闹的小雪花们。

“……主人呀，我还是想不闭嘴。”

“那最好说点有用的。”

“霍桑教授您要看吗？”

连桐顿了顿足，惊讶的到处寻找，耳夹已经被她取下，当做视觉辅助器到处放大缩小，希望能赶紧找到目标人物。可草草只是将全息影像投影了出来，因周围环境乱流的影响，还时不时花会儿屏。

那是乐高文明之前的记录，它们会见霍桑教授时，当然保存了这份值得纪念的，和外来者的第一次会面。这些资料，被存在托付给连桐的那个“文明的灵魂”之中。

草草反正闲着没事，这三十三亿纳米机械其实一直在偷看内容，否则，也没机会拿出这份珍贵资料给主人了。

于是——连桐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是同胞！典型的人类！光是这两条，就足以让连桐雀跃。全息影像还算清晰，将霍桑教授的样子映得完美还原。

四十来岁，又或者五十岁的年纪，男性。

不知道是什么人种，但肤色很浅，头发有些稀。

一身不知哪个时代、哪家小作坊生产的奇怪款式西装，一幅老学究的模样，对得起教授这个头衔。但连桐一点都没有看见教授的感觉，反而，像是看见了一棵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植物？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观感，可这家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都是非常标准的人类……甚至，连桐如果摘下耳环，可以听得出这家伙在说英语……何等令人落泪的英语，它居然也算乡音了……

“口音很杂啊，但说得非常清晰……”

“……口音？”草草不禁反问，因为在人人都有翻译器的宇宙，口音这个词实在是太罕见了，“这么说，他真的是主人您的地球同胞？”

“Yes。”

既然有了清晰的目标模样，也确认了自己不会被这诡异的空间影响，连桐干脆全盘豁出去，以无畏的步伐快速前进。

同时，大声喊着霍桑教授的名字——按照常识，被喊到的人一般都不会回应，反而会觉得奇怪而倾向于避开。因此，连桐反其道而行之，加上了大量的地球脏话。当然，不使用植物。

这既能引起霍桑教授的思乡和感动，又能引起他的愤怒和下意识反骂的情绪。当然，这还是一个专属于宇宙的独特地球接头暗号。

“操你妈，知道吗，操你妈，霍桑教授，你这头白皮猪他妈的只知道跑，让老娘——让老子找得好你娘的苦，快点滚出来，Fuck！！！Cracker！Honky！Faggot！Hillbilly！Spic！Gweilo！”

“原来如此，这就是和植物相伴的地球人，在宇宙相遇所会使用的问候语吗？”

……

连桐这饱含心意的问候，传达到了霍桑教授那儿。

在连桐追逐的时候，霍桑教授刚刚抵达目的地——无欲之路的最深处，尽头。这条用于通往银河系中心的路，实际上也是死路一条。它的尽头再没有能往前延伸的了，反而，恐怖至极的扭曲乱流轰击着一切。

霍桑教授因本能而在这里瑟瑟发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但没办法，还有事要做。

也只有这种危险到极点的极端之地，才是最安全的。

“这里的话，应该……没有人会胆敢靠近了。”霍桑教授估算着自己还剩下、还能保证自己无恙的时间，同时将目光投向四面八方，飞速的用来寻找适合的地方，“可怕至极的地方……和永恒因子凝固的永远之境是两个极端呢……唉。”

他紧紧握着那个珍贵无比的移动硬盘，一时不知该将它放在哪里才好。

据他估算，自己还能有个十来分钟，其实很充足了。

可事情总有意外。

他听见，有声音……在骂人？

且不说为何会有声音能在这种恐怖的地方传播，光是这骂人的内容，就令他愕然到差点把移动硬盘掉在地上。这是……地球的脏话……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尤其是那一句句被狠狠骂出的英文，都是确实侮辱人的词。

尤其霍桑教授在地球扮演的就是白皮人类，以便自己获得更优越的待遇，他在无数次轮回里都全身心投入这种角色，已经有了非常强、抹消不去的代入感。换言之，他差点暴怒到想骂回去，还以为是在地球呢。

但骂人的这声音，却是来自女孩子，非常年轻的女孩子，悦耳动听到足以平息这暴风雨般恐怖的周围环境……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霍桑教授忽然明白了。

那是无欲之路的馈赠。

自己剪开诱惑的力量，实际上已经开始淡泊，已经没办法完美避开那些诱惑和危险了。换言之，这骂人的声音来自他的幻觉，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虽然以骂娘的形式出现很奇怪，但来自女孩子，这倒是没问题。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自己的欲望，也化为了现实。

“……妈的，有叹气声——草，你没听见？我听见了，绝对没错，他妈的就是白皮猪在叹息。跟《豪斯医生》里那个演过《死亡诗社》小鲜肉的家伙，挽救不了病人时叹的一模一样！走！”

幻觉轻而易举找到了自己，霍桑教授并不对此意外。

她显然正在飞速的靠近，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幻觉会是什么样。

但霍桑教授摇摇头，平静了自己的心情——犹如是浸泡在地球之中那无数次轮回里一样，麻木而沉稳。接下来，就不能依靠外力，而是要依靠自己内心的坚定和意志，以避免幻觉影响自己了……这很难。

他看着手里的移动硬盘，这才是现实。

而喘着气，骂着娘，还唱着国际歌飞奔过来的人影，只是一抹幻觉。霍桑教授没有去看她，也尽可能无视那些声音。地球已经走入了终焉，幻觉则会疯狂诱惑自己，他分得清现实和虚渺。

就这样，他依然在寻找也许存在的安定点，想留下这移动硬盘，然后早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