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宇宙的浩瀚，迄今为止她已经领教很多次了，虽然来到宇宙的这些日子里，见到的大多都是奇奇怪怪又有趣的事情，可仔细想想，这样的故事也在频频上演才对，而自己碰见了。
拥智者它们这个文明继续存在、并且学习和进取，起目的，居然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创造者……它们一定做过很多努力，但都没有用。
“你们不畏惧‘消失’这个概念成为现实，作用在你们的身上吗？”
“畏惧。”
“你们的人口也有上百万吧？我的纳米机械清点了一遍，意外的，不知是少还是多……”连桐温吞的说，“应该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才对。”
“并不，这是我们人人皆知的夙愿……我们知道自己是因何而生，该为何而逝。”拥智者又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比起没有生命、没有存在过的事物来讲。”
听完这些，连桐走到棺椁旁，望着考古大师被冻结，因而与时间的流逝暂别的身体，还有坐在棺椁旁不抱期待的拥智者，陷入了一段有些冗长的沉思。
然后——
“既然你说为我指路，代表霍桑教授还在这里。”
“是的。”
拥智者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问，但奇怪的问题不止一个。
连桐又问道：“那，你们能操纵这座城邦，高速开拔吗？我只有自行车，那玩意儿有点追不上……而且也踩得很累了。”
“自……自行车？总之，我们确实能这么做。这座城邦是我最骄傲的造物，它是这么多年来，从无数沉溺者身上搜刮的东西所搭建而成，当然具备高速前进的功能。”
“那立马去追霍桑教授。”
“这是威胁，还是请求？又或者……”
“——是交易。”她说，“我会带这位考古大师回去的。”
刹那间，气氛骤变。拥智者身上散发出的惊愕、狂喜，将空间的气氛变得相当奇妙。逆行者的永远之银如此耀眼，可，这是虚幻的假象吗？
“也别担心你们的创造者回去之后，会是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考古大师身上佩戴的那枚徽章，在土星跳蚤市场偶遇的博物馆馆主、在也许图谋不轨的雅蕾洁尔的身上，连桐都曾见过同样的东西。
“你们创造者所属的考古协会，至今依然存在。”
“……真、真的……吗？”
“我在考古协会里还有个熟人，会带它回去的。届时，考古大师这段长达一百亿年的工作，就该落下句号了。”
连桐柔和下来的目光，转向了差点跌入棺椁里，颤抖不停的被创造者。
“真希望，你们替它写好了足够厚实的研究资料，可以不让它空手而归。”
……
这一刻，整座城邦的生命们，都收到了一些消息。
第一条，是最平凡不过的温柔提示，城邦发现了新目标，要进行竭尽全力的旅行，也许会有点小小的颠簸。
而第二条，则是从未发布过，但早在十分遥远的过去，就已被拥智者撰写好的简短讯息。
“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对这一切，说声永别。”
第96节 092·文明的灵魂
整座城邦之内的沸腾与喧闹，连桐所在的地方一概听不到，她只能听草草谈及的只言片语来知晓一些片段。
那是得知自己将要踏入灭亡，将要达成使命，将要消失时的景象。
现在，无数的纳米机械正在各地展开记录——但它们不知道，是否该展示给连桐看。
所谓的文明终焉，在浩瀚的宇宙里其实并不稀奇，连桐只要再多旅行上一段时间，恐怕也能目睹到那么几次。但由她的手所来缔造、来主导的文明终焉，却令人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是一种极恶的罪孽，但现在，是吗？
这些矛盾令人不愉快，所以，简单说完了一些城邦各处的信息后，草草轻快的略过这严肃的话题，转向她们此行的目的。
“主人，这座城邦确实在按我们希望的方式前进。”
“哦？”
“它稍微浮空，利用着一些非常古老，但很高效的技术飞行，根据诱惑浓度的变化来看，确实是正在去往无欲之路的最深处……”
“嗯，它们有好好履约。”
“所以，请主人做好准备，可能我们也会受到影响。”虽然草草丝毫不这么觉得，但提醒一句总没错，“也许，主人您母星地球的祝福，也会渐渐失效……”
连桐摸了摸手环，表示自己明白。
但无论如何，已经走到了如此深邃的地方，没理由不走到头。她确认着自己的神志是否清楚，确认自己的灵魂有没有受任何诱惑的动摇——当然，一切正常，除了很快就要亲手葬送一个文明。
而该文明的领导者，正激动而谦卑的走到连桐面前。
“逆行者阁下！根据我们对霍桑教授的一些分析，再结合他离开的时间来计算，再有差不多十来分钟，就能追上对方了！”
“追上？也许追上后，人家已经消失不见了吧。”事实上，连桐反倒认为这才是可能性最大的。
想追上什么人，最常见的结果——当然就是迟了一步。
可拥智者非常自信的摇了摇头：“不，我们知道这里的路有多难走，我们也知道他大概想做什么，以及大概会花掉多少时间。”
“他想做什么？”
“存放一些数据在无欲之路的最深处，但数据是什么，很遗憾我没看清楚。”以明显加快了的节奏说完，拥智者又行了一礼，战战兢兢的话题一转，“逆行者阁下，我想恳求您，留一些时间给我们，请慢一点毁灭我们。”
“……你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什么邪恶而惨无人道的毁灭者大魔头，而你在苦苦哀求。”
“哈哈。”面对连桐的一脸无奈，拥智者也发出了些笑声：“如果是大魔头，她不会同意我的恳求，只会更加凄惨的蹂躏弱者。但如您这样伟大的解放者，则会同意我的请求。”
不愧是长了一大堆智慧毛发的最高领导者，还真油嘴滑舌，如果放到宇宙里正儿八经的成长一段时间，恐怕毫无争议的会成为高等文明吧？连桐在心里感叹完，给出了自己应给的回答——
“可以，你们想什么时候迎来终焉都行，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再毁灭你们。”
“您的发言，俨然就是一位伟大的大魔头……”
说完这句感叹，拥智者在心里道出许多谢，立刻抓紧这剩下的、已残存不多的时间，要去做些步入终焉前的准备。
首先，它匆匆走向大门，那儿有通往城邦上方的阶梯通道。可一推开门，拥智者发现，无数的面孔却挤在门口。它们都是城邦的子民，没有阶级高低之分，都聚集在门口，静静的等待着领导者。
对于它们的聚集，拥智者并不意外。
在听见“你们将要死去”的消息时，没有人能“哦”一声，便什么都不做的静待死亡。哪怕是它们这样，将消亡视为夙愿的文明，当它将要成真前——也会有许多问题。
“拥智者大人，请问……”人群之中，有人忍不住问，“我们真的要……”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稍后，我会撰写更完整的通告，详细解释一切……我很抱歉。”
可门外的人越来越多，没人想让开道路。
它们将这条以双螺旋结构交缠在一起，向上延伸的独特阶梯站得水泄不通，仿佛整个文明的人都过来了。无数粗扁平的脸，或多或少的头发，是高或低的阶级，现在都已不重要。它们的共同身份只有一个——待亡者。
另一个人开口了：“我们只是想问，这是哪一种死亡？”
有人很快抢了话过来，接着问：“是达成夙愿的死亡，还是无可奈何的死亡？”
站得近的人，怯懦的问：“或者说，我们的死亡会有价值吗？”
拥智者沉默着，将身子欠回门内，移开一半，将这一层内的景象展示给它们。那是本不能展示给普通民众的，创造者棺椁的所在——但现在，它有了新的意义。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完美无瑕的逆行者。”拥智者说。
顿时，难以置信的惊呼声震耳欲聋，直接从门外一齐冲了进来——但发出惊呼的它们，却和声音不同，正焦急的往后退，仿佛逃跑。
前一秒，连桐还愣了愣，准备装出所谓逆行者的尊严和容姿，撩撩银发，叉叉腰，说点莫名其妙但听起来很厉害的话……结果这些观众怎么跑了？
连桐戳了戳手环，又揪了揪围巾，想找个人解答。
“逆行者是超乎一切的存在，和宇宙万物以及一切法则都相矛盾，凌驾于这一切之上，光是靠近逆行者，恐怕便会卷入逆行者的正行——对平凡生命的逆行当中。它们会在顷刻间，由苍老向着年轻，以超越光速的方式将自身回溯。”
这种事上，还是围巾管用点，毕竟这家伙就是被逆行者创造的生命。
于是，连桐大概听懂了，反正就是靠近逆行者会变年轻——变得太年轻，年轻到甚至不是生命的程度吧？这么说，如果有能对抗的方式，也许可以利用靠近逆行者来进行永生？起码也会真的变年轻……
想着这些，连桐走向门外，刚刚的人潮涌动已经完全褪去，除了一些推搡的声音还能听见，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倒是拥智者，清开了道路后，它快步走向外面，有很明确的目的。
连桐来了一点点兴趣。
“草啊，咱们还有多久？”
“根据这个速度和诱惑的浓度，约有十分钟左右才能抵达目的地。毫无疑问，那就是无欲之路的尽头了。”
“为了去那儿，我们还有要做的其他准备吗？”
“没有了，除了向神祈祷能一切顺利之外，没有了。”
听到纳米机械说起神来，连桐笑了笑：“那就让我们再扮演一会儿神，这可以免去祈祷的时间。”然后，她追着拥智者，也开始攀登这条螺旋的阶梯。
她很感兴趣，一个文明的领袖，在终焉之前会做什么。如果是去满足个人欲望之类的，那就静悄悄的不去打搅，而如果是别的，那就利用一下被认为是逆行者的特权，从旁围观一下好了。
……
拥智者察觉了连桐的跟随，它没有权力反驳和拒绝——也没有这个想法。
自己要做的不是什么羞耻而见不得人的，它们文明根本没有这样污浊的传统，而活了百亿年，它早没有了任何的生物本能——更何况，它根本不是生物。
“逆行者阁下，感谢您来见证我的最后。”
“不介意吧？”
拥智者摇摇头，当然不介意。它没有攀上阶梯的最高处，去往城邦的地表，只是在中途便拿出了一种奇妙的道具，将附近的一些特殊空间打开。没有丁点儿的空间振动，没有任何信息紊乱，非常轻盈流畅的空间开启。
这一幕，让草草和归零杀戮家都惊讶了一会儿。
“主人，那是相当高级的空间技术，我酸了。”
“……你从哪学到这种话的？”
“从您的梦话里嘛……说起来，那个道具是密度信息量的解析器吗？开启空间居然能没有任何杂音！很奇妙呢。”
打开了一个异空间后，拥智者维持着入口，踏了进去，并没有要关上的想法。
连桐也靠了过去，在门口往里瞅。这种情况非常的奇妙，犹如在现实之中，出现了一面可以踏入的、映出另一个世界的镜子。它就那样静静竖在某处，自然而和谐。
被开启的这个空间并不大，但内部却非常精致，应该是一间非常别致的书房。
宇宙的“书本”，是一根根牙签似的信息载体，所以，这间书房也不是书香弥漫、还带着点霉味的木头屋子——而是一列列信息载体相互编织，在幽深蓝光和圆形金属墙壁为背景之中纷飞的奇妙空间。
书房主人想翻阅什么，只要一个念头，便会有一根规律漂浮的载体开始播放自己。它们以极其严格而细致的方式分了类，排列整齐，在零重力的情况下，有着浓郁的整齐和规律的美感。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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