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万水星
“……前辈。”
雕鸮出声唤道，灰白的耳羽微微颤抖，鹰眼瞳孔也随之抖动着，似乎有话要跟沐风说。
好像还有点生气。
见状，沐风扭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拔下钥匙，翅尖的灵能手掌打开车门，重新站到迎风面前。
两名鸮卫沉默地对视。
迎风身上是神木王宫制式的卫士服装，没什么过多的设计感，除了基本的美观以外一切都在为空中机动性能服务，比沐风这身狩猎风格的衣服要单薄得多，保暖方面却是没什么区别，“你的伤没事了吗。”
两分多钟的寂静后，沐风说道。
雕鸮迎风轻轻点头。
“托无衣医生的福，已经完全没事了，再恢复两天应该就能跟以前一样。”
“是吗，无衣是个很优秀的医生，若不是知道有他在，我那时候也不会——”
沐风忽然怔住，刚想脱口而出的话被咽进肚子里，她想说的是“那时候也不会真的朝你动手”，但在说出口前沐风就察觉到了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连忙住口，继续保持沉默。
迎风头顶耳羽动了两下，收敛的双翼换了个动作，灰白的羽毛将身体包绕，只露出上半胸部与肩膀，还有穿着单薄长袜的腿脚，在人类世界和魔界都算是很青春靓丽的打扮。
尽管对魔族来说“青春”这个概念与人类有那么几百年的不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迎风接过沐风没有说完的话茬，“如果没有无衣医生在，你那时候就不会朝我动手吗。”
沐风不吭声，沉默地转移视线。
看见她什么话都不想说的样子，迎风皱紧眉头，上前半步，贴近沐风一个身位，“前辈，能看着我的眼睛吗？”
“……”
后辈都这么说了，沐风再怎么不愿也得摆正态度，便定睛看向距离自己仅半步的雕鸮迎风。
但她的眼神还是有些闪躲，不习惯在这么近的距离跟人对视，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曾经最欣赏最努力的后辈，虽然有那么些误会，可说到底，沐风跟她之间最大的隔阂并不是前几天那场追逐战，而是更为久远的那件很重要的事。
迎风紧盯着沐风略有闪躲的眼神，说道，“又跟那时候一样，前辈你的总是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你的眼神根本藏不住事。”
被说中了。
沐风的眼神更加飘忽。
可迎风却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她退出一个身位，给沐风让出喘息的空间，双翼又从包绕身体的状态收敛到两侧，深呼吸一口，而后平静地说道：
“那天的事情，陛下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
沐风的心里咯噔一声，猛然抬头，努力想要控制自己惊愕的表情，可却没法完美地控制好，眼角与眉毛的肌肉都在颤抖。
大概是五百年前，自己接受了青羽陛下的密令被调遣到赫卡忒麾下，担任【月夜】组织中的焚风行动组长，率领一支受过严格训练的翼人小队执行侦察与刺杀任务，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次调遣行动没有任何人知道细节，沐风的职务被季风暂时顶替，而在她带着行李离开阿特涅安时，被后辈迎风给一路追到了神木王宫的飞行平台，她那时候追问了很多话，可沐风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大概是伤到了她这后辈的心吧。
可是，她却突然说“陛下已经全部说了”，意思就是……
“嗒！”
迎风踏前一步，双翼搭在沐风肩膀上，几乎零距离注视着她，“事到如今还打算瞒着我吗，前辈。”
啊……她生气了吗……是因为自己把真相隐瞒如此之久所以生气了吗……
沐风抿着嘴唇，做好了被后辈给质问的心理准备，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应答。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找了你多少次么，可我不管问谁都问不出你的下落，就连陛下也不说，到今天我才从陛下那里听到真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陛下的命令，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且……”沐风轻声说道，“我怕你会担心，所以就——”
“我就是担心你！我怕你真的去找了猎翼帮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迎风大声叫道，几乎是在斥责，“那时候大家都在说你去了猎翼帮，他们说猎翼帮新来了一个蒙面的森鸮，能横穿展翅天路，还在边境抢劫商人和游客，他们都说那是你，可我不信！”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心目中最有责任心的英雄，你就是整个阿特涅安最耀眼的鸢尾花！我不相信那样的英雄会去猎翼帮那种下流的地方！更不会做出抢劫的勾当！”
“我……”沐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迎风接着说道：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带着密瑟尔逃跑，我那时候以为你真的成了刺客，我知道打不过你，只想追上你问个清楚，可你也是一声不吭地跟我战斗，用我以前从来都没打赢过你的那招！”
“后来我才从无衣那里知道，你和密瑟尔都是无衣医生的同伴，你们为的是保护和治疗陛下，但我还是没有任何跟你谈谈的机会，”
“直到今天早上，你一声不吭地带着无衣他们离开，我去问陛下，陛下才把整件事的经过全都告诉给我，”
“那时候我才明白……阿特涅安的鸢尾花从来就没有背离信条，她只是在猎翼帮挂个名头方便行动，她从来没有干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迎风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五、展翅翱翔
迎风的语气越发激动。
沐风被她这机关枪一样的话给打得无法反驳。
“我知道前辈你不善言辞，我也知道你的任务是保证密瑟尔的安全，这是赫卡忒大人最后的遗命，但是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为什么还要上车回去？”
“…………”
沉默。
第一次跟迎风见面的时候，沐风已经是神木王宫的卫士长，无父无母又无家可归的自己便把那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阿特涅安与青羽的守卫上，后来因为一次契机，沐风见到了迎风这个后辈，这个沉默寡言的雕鸮让沐风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便不辞辛劳地教导训练她，日复一日，尽心尽力。
迎风也没有让她失望，成长迅速，原本寡言少语的脸上也渐渐多出了笑容。
再往后就是自己领受命令离开神木王宫的那一天了，但对其他不知情的人来说，只能算是不辞而别。
沐风至今仍回忆得起在飞行平台上迎风焦急的质问，可调遣是青羽的命令，再说赫卡忒那时也是血魔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月夜组织虽然藏于暗处，但从来没有干过烧杀抢掠之事，算是在暗处维护治安的组织。
可自己让后辈担心了这么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一想到这，沐风心里的负罪感就越发强烈，再加上迎风追问的那句话更是让自己不知所措。
“回答我，前辈，你为什么还要上车回去？”
“你如果要回到阿特涅安，我随时都可以把卫士长的头衔让给你，你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你永远是阿特涅安的鸢尾花，”
“但是，你已经为阿特涅安付出了足够多，陛下说你自从开始接受训练以来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即便是去了赫卡忒大人的【月夜】，你也向来是个效率至上的人，从来都没有时间为你自己考虑一下，”
“陛下猜到我要来找你，她有话托我告诉你。”
沐风睁大眼睛，鹰眼忽明忽暗。
青羽，翼人捷科王朝十六世女王，古代血统的持有者，沐风曾宣誓效忠的翼人女王，算是她给了无父无母的沐风为某件事而奋斗的意义，而她要迎风托话给自己又到底是……
“她说，前辈你为阿特涅安培养了一批优秀的鸮卫，你永远是阿特涅安的鸢尾花。”
“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魔界，陛下要前辈你跟无衣与密瑟尔一起去人类世界，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继续履行赫卡忒大人最后的指令。”
“可是……陛下为什么……我……”
结结巴巴地冒出几个不搭调的词，沐风被迎风盯得浑身不自在，本来在正式场合话就少的她甚至都想装哑巴了。
可迎风话里的意思她理解得很透彻：
青羽陛下让自己离开，跟无衣他们一起去人类世界。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人类世界的复杂与变迁程度超出魔界千百倍，别提还有更东边的Lahee大森林，那里是精灵的故乡与领土，沐风也想过到那个地方去见识一下，可是终究还是选择把时间全部花在阿特涅安与月夜的任务上。
现在自己有合理的理由与机会到那里去，沐风却反倒纠结了起来，舍不得离开阿特涅安这片土地，也对未知的人类世界抱有一丝莫名的担忧，甚至有些害怕。
“前辈。”
迎风平静地说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英雄，我最尊敬的英雄，无论你在哪做什么，无论有多少诋毁你的声音，我都觉得那只是在污蔑，我会狠狠地教训他们，让他们不敢再说第二次，”
“但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月夜】已经解散三百多年，你没有必要再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组织奉献你的生命……陛下知道你很倔强，所以她才会这么说。”
“前辈，你——”
话音未落，不远处跑道上装卸行李的密瑟尔看见正在跟迎风交谈的沐风，好奇地歪头，大声招手叫道：
“喂——沐风——，我们装好货了，赶紧过来吧——”
这声呼唤打断了迎风的话，雕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默默地敛起羽翼，注视着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前辈。
其实自己心里觉得沐风这个前辈挺可爱的，平时一言不发，其实背地里也喜欢可爱的东西，针织手工活也很棒，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她自己手工织的，而且纠结起来想要控制表情却无法抑制的模样也很让人有想要摸头的冲动，在除了正事以外的场合还有点傻傻的，在犯傻的时候就像一只发呆的傻鸟，不仅让人想摸头，更是想把她的毛给秃噜一遍，但毕竟是前辈啊，这样想的话还是算了。
心里想着些失礼的东西，迎风忽然笑了起来，沐风更加无所适从。
“就到这里吧。”迎风笑着说道，“她们在叫你了哦，前辈，你还是头一次坐飞机吧，用不属于自己的翅膀飞上天空的感觉会很奇妙哦。”
说完，迎风双手抓住沐风的肩膀，把她从车门口拖拽开来，轻轻朝密瑟尔她们的方向推去。
沐风走出几步，回头，褐色长发在突然卷起的风中连带着围脖一齐飞扬，迎风微微张嘴，又微笑着闭上，朝沐风抬起羽翼轻轻挥手。
“磨蹭什么呢！赶紧上来！飞机要准备起飞了！”
密瑟尔大声叫道。
森鸮回头应答，但一边前进还一边局促地回头张望迎风，直到自己被密瑟尔推上机舱，这才终于消失在这架天空的钢铁野兽身上。
迎风默默地放下羽翼，低头，注视着翅尖那枚褐色的刚羽。
她的表情忽然有些伤感，有些失落，但当捏紧刚羽的羽根时还是转化成释然的笑容，那可是最敬爱的前辈啊。
“隆隆隆隆————”
引擎轰鸣。
在引擎制造的狂风中，飞机沿着跑道开始滑行，达到足够的速度后拉升起飞，钢铁的野兽开始了又一次的翱翔。
“……去吧，前辈。”
“你为我们做了足够多，是时候享受这份迟来的青春了。”
“听说翼人在成年礼前要沿着翼人国展翅飞行一圈，但是对前辈你来说，这种小场面的成年礼哪里比得上人类世界的崭新经历呢。”
迎风喃喃自语着，鹰眼一直凝视着那架爬升的飞机。
直到它升入云层消失不见，雕鸮这才从茫然与自言自语中恢复，手里紧紧握着前辈留给自己的刚羽。
飞吧，飞吧，阿特涅安的鸢尾花。
六、中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