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欢迎回家,司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口,但还是这么说了。
“嗯,我回来了,兄长……”
司危微笑着回以拥抱,这样的拥抱太用力,她却希望更加用力一些。
她支撑着苏白,支撑着她一直憧憬的兄长,她能感受到这个青年的脆弱,她能察觉到他的哀伤……能想象的出,曾经的他一定是绝望的,留守在西陵城内却等不到族人归来,望着全城死寂,孤独的绝望的麻木的斩杀着群魔,那种苦痛比她看见破灭的城市时所感受到的痛苦还要强烈十倍百倍。
她不曾见到过这样的苏白,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陪在他身旁,所以从现在这一刻,她决定弥补三千年不曾达成的遗憾。
兄长,我会守护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在你身边,这次……绝对不会再离开了!
她在内心发下誓言。
这份拥抱便是誓约。
……
街道百货,人群络绎。
绫罗绕开了北洛一行,她还是习惯了独自行走,当然还是留了一道印记给云无月,一定距离内都能感知到。
北洛、玉牡丹、岑缨都对她有敌意,她虽然不介意,但也不会不知趣的留下来,那样的氛围她也并不喜欢,还是独自一人的氛围更加悠闲。
并且她还有稍微自私一点的想法,因为苏白肯定会前来阳平,若是让他见到了岑缨一行人,她恐怕一时间很难搭上话,最好就让她们认为苏白已经死了,这样虽然自己会被对方敌视,但好处也是有的……苏白不用出现在她们眼前,能多瞒住一会儿,就多了一点独处的时间。
绫罗自信的扬起唇角,宛若一名老练的猎人守候着自己的猎物。
她漫步于街道当中,走马观花,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不认为苏白会这么快的出现在集市当中,这些只能当做是消遣……然后她走过街道拐角,待着几许平静恬然的微笑顺着街道的笔直方向看去,一幕光景印入了眼帘,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给她添了一丝绿意盎然。
她不曾想到,也不曾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发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光景?为什么这两人会拥抱在一起?就在大街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人群之中?
她一时间的大脑甚至拒绝去得出答案。
直至迟钝的思维再度开始运转的时候,绫罗并未被愤怒吞噬,她的错愕和惊讶远大于愤怒,她没想到司危居然会这么出现在阳平的街道当中,也并没有想到苏白居然来的这么早,而且双方会相遇……
如果只是拥抱却也没什么,毕竟不是他们曾经亲如兄妹,比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还要亲昵的多,甚至有时候司危睡不着都是他哄着入睡……这份关系早已不是绫罗可以干涉的久远过去。
是的,没关系……绫罗这么自我安慰着,她一步步的顺着人群走近,靠的越近,她看见的就越清晰。
这远远看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但并不是,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拥抱。
如若是普通的拥抱,苏白会站的笔直,而司危会主动贴上来,但现在苏白低垂着腰,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某种重压,宛若一只惊弓之鸟……反观,司危的面容当中并没有多么的幸福,只是充满了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恬然的笑容,宽慰着他的脆弱。
绫罗的从容在这一刻化作粉碎,怒火、妒火、杀意在这一刻化作燎原的烈火,点燃了她波澜不惊的心境。
她能够原谅岑缨的质疑,不在意玉牡丹的刀剑杀意,一笑置之北洛的蛮横暴力……因为这些她都不在乎,或者说,都可以不在乎,粗暴、蛮横、无礼、质疑等等都是源自别人,她只需自己问心无愧,不去计较对错,既然做出了选择,也不惧因果。
便是这样的天人心境修为,也有不可触碰的逆鳞,也有不可宽容的唯一一件事。
——那是我的位置!
指甲刺入了掌心,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灰色石板的缝隙间。
绫罗记得太清楚,她不可能会忘记,也不会记错,她曾经在西陵陪伴苏白十年岁月,在堕天后亦不曾与他分开,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光接近百年,她熟悉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
所以她始终记得,始终不会忘记,这个人在颤抖的时候便是他内心最痛的时候,也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候,更是他最不愿意被人触碰的时候……
在两人互相倚靠着彼此的后背在魔域流浪时,他曾经在噩梦中惊醒,双眼发红,她被那犹如暴怒的野兽的目光巡视着,内心战栗的绫罗几乎想要逃走,可她看见了他咬着牙齿,鲜血溢出唇角,痛苦自责的眼神逐渐陷入悲戚的麻木……他内心痛苦的挣扎徘徊,却寻求不到解药。
绫罗忘记了逃走,她缓缓拥抱了对方,那是第一次苏白没有抗拒她的拥抱……他赤红的眼瞳逐渐平静,气息也平复,在燃烧的火堆旁,他再度安眠,即便是噩梦,那也一定不再是孤独一人。
之后的旅行中,面对魔域的屠城惨剧,面对天魔的残忍追杀,面对自我的无能为力,面对心魔的自我诘问,他不止一次的陷入癫狂中,每一次绫罗都是这样安慰着陷入暴走的苏白……即便遍体鳞伤,她也从未有过抗拒,因为这是她的职责,如果她不能宽慰这样的苏白,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
绫罗的心中始终有着这样的自傲,最了解苏白过往的只有她,他的痛苦,他的过去,他的全部,都被她所接受,因此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给予他拥抱的……只有自己。
……那是我的位置!
绫罗的血迹顺着石板一路滴落,她低垂着螓首,眼睛被青丝所遮掩,目光朦胧根本看不清。
她停在了五步之外,勃然而发的灵气,常人或许无法感知,但近在咫尺间,苏白和司危不可能察觉不到,从彼此的沉浸中被惊醒打断。
苏白恍然,他可能有点太入戏了,被记忆里的情感所感染,导致了有种向着千年深闺怨妇的方向发展,回过神来后这身颓然气息便自然散去,如今的轮回者,哪怕再经历一次西陵城灭的事件,也不会发展到过去的那般极端……他已经从过去走了出来,也不会再重踏一边回头路。
他黄粱一梦,自沉浸中挣脱出来,有种恍若隔世的惊诧。
但司危不同,她被这股灵气打断了沉浸的拥抱,苏白主动放开,这令她的享受戛然而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当真令她身心舒坦,连过往的伤痛都被治愈了几分,好似是在赎罪,却又不完全是赎罪……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也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满满的都是幸福。
……若是就这样被兄长永远的依赖下去,那她一定会得到无法言喻的满足和幸福。
……但这次的拥抱……被打断了!
司危收起了怅然若失的目光,将平静中夹杂几分冰冷的视线投向绫罗,少女心中的怨埋都转化为犀利的言辞:“你又出现了,一次两次,还真是纠缠不清,绫罗天女……你是属狗的吗?”
“一次我可忍耐,两次我也可以忍耐,太多次……佛陀也有火……其实我并不讨厌你,西陵中的凡人太多,我也未必会一一记住,但我会记住某些人,我并不想太在意你,可是……”绫罗静静的凝视着司危,漆黑眼眸中失去了平日的温度,不再有半点温和笑意,显得冰冷且空洞:“你越界了!”
“越界?”司危不屑一顾的冷嘲:“什么叫做越界?你是仙神,你是天女,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来人间寻找的只是乐趣,得到了就该回去你所在的地方,为何要留在这里……人间不是你们的人间,兄长不是你的兄长,而是我的兄长!”
“人间天上?巫炤教你的就是这些话术么!”绫罗冷斥:“我停留在人间三千年,休要在用什么仙神的身份来说事!论在人间行走的年岁,我比你长久的多!”
“哪有这么样?”司危轻蔑的说:“你不会懂,你不懂我,也不会懂兄长……你不是人,你不是西陵人,不是同胞!你不会有感同身受的时候,你也配说什么 越界!”
“可我懂他!”绫罗踏前一步,她直视着司危:“在西陵城灭时,你我都不在,这也就罢了!但在那之后呢!他踽踽独行时,是我找到了他!那时的你在哪?他疯魔暴走时,是我阻止了他!那时的你又在哪?我连化身堕天的痛苦都能承受,伴随着他踏遍魔域,数千个日出月落!我陪着他看了万水千山的风景,见过大雪封山,穿过梨花百里,听过巴山夜雨,甚至同床共枕,那时候你在哪里!”
每说一句,司危的脸色便难看一份,她的牙齿不断紧紧咬住,螓首低垂,目光里散发着强烈的不甘,她无法否认,无法认同,却又不得不承认。
“是啊,那时候的你还躺在坟墓中!”绫罗的每一句话都比刀剑更加锋利:“你拿什么跟我比,论认识他,我比你更早;他的武艺是我教的;论陪伴,我比你更长久;论情感……我是天人,有些事比凡人更加执著,你们百年便化作黄土,朝令夕改移情别恋,而我此生哪怕只求这一件事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