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说不清驻足了多久后,她才是记起了铸剑前的那些琐碎的话语,便不再望着那高入云中的山峰,将目光落于茫茫白雪间。
挽剑池山门与辞剑城来往的那条路上,依然和寻常一样,有着渺小如黑点般的行人,而辞剑城外不远处,许多年前让她悟通心意踏入九境的那座湖泊依旧安好如旧,碧蓝与白云飘荡其间,风景依稀如旧。
而极远之外,近乎是视线的尽头处,坐落着一座城池。
“赵羽……”
王清霁看着那处风雪所在,想着当年也曾对她有过善意的老者,想着这些年来的时过境迁至面目全非,心里不免有些唏嘘生出。
越过了方圆不知几里的湖泊,衣袂轻飘间踏过了高峰,风雪不曾拦下她的去向,直至那座不知何名的城池门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
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城楼之上的风景如往昔如一,不曾有变。
赵羽本该乏味,可当他在一个恍惚之后,眼中骤然出现那容颜清秀如当年竹林月夜下的王清霁时,只觉一切便换了个可喜的模样。
但他更清楚,这位早在三年前已是真境的女子,绝不会无故寻来,所幸此刻他并非是孤身一人。
“许久不见了。”
赵羽看着推门而入的王清霁,神色平静,温声道:“遥想当年长安之中,我与你见的那一面也是在风雪之中,说来倒也有缘,既然来到了这里,不如坐下饮一杯热茶暖身,再将事情缓缓道来?”
王清霁分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说道:“念在竹娴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赵羽脸上刚挤出一半的笑意顿时僵住,微怔后挥手示意近身之人不要生出敌意,尽量保持着冷静问道:“为何?”
“受人所托。”
王清霁沉默了片刻,说道:“苍山终究是挽剑池的苍山,你不该在这里生出这些念想,远了不愿意管,但这里太近了。”
赵羽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很多年前我就听过了这句话,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在王姑娘你口中再一次听到。”
王清霁微微蹙眉,说道:“赵无垢?”
也许是赵家与她格外有缘,明明玄都上那位被她忘却姓名的少女,同样是在苍山这片风雪中相遇,可她偏偏能记得这个已经死去了大抵有十年的敌人。
赵羽稍显讶异,点头道:“是他,当初我很庆幸……”
“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叙旧,更没兴趣听故事。”
王清霁漠然打断道:“不要再妄动心思,我可以因为竹娴的情面不杀你,但也仅止于此。”
赵羽脸上情绪渐渐淡去,沉默良久后又是一声恩,正当王清霁转身离去时,他忽然颤声说道:“如此看来,你倒是变成了当年自己讨厌的人了。”
王清霁止步,不曾回头,轻声问道:“何解?”
赵羽缓声说道:“当年你无力反抗王家,只能狼狈着逃出南琅琊,如今又因……”
“没意思。”
王清霁看着落在身前的雪片,微嘲道:“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元季风听到后,应该是会失望自己居然会舍命救下你的。”
言罢,她不再回头,行在千秋不改的雪落中。
直至此刻,她终于明白道无迹为何会觉得世间无趣,为何能枯坐玄都数十年。
大多世人读史学史以史为鉴,但光阴逝后却又会将纸上的故事忘了个干净,忘掉前人犯过的那些愚蠢,继续重复着纸上的故事。
看多了自然就腻了。
再且此世本就如此不公,既然做不到改变这个事实,哪怕心心念念想要改变,也不该这样的鲁莽行事。
来到这个世上已有三十年,她怎会不明白赵羽想要说的是什么,但正如她口中所言那般,愚蠢到实在没有意思。
但也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意思。
王清霁看了眼天南所在,转身消失在茫茫飞雪中。
……
雨水仍旧纷纷。
赵竹娴揉了揉眉心,将又一封拆开的信搁置一旁,看着窗外细如牛毛春雨,忽然觉得有些恼人,琐碎的声音教人格外心烦。
“累了就睡一下吧。”
于素铭仍在她的身旁,手里也拿着一封书信静静看着,随意说道:“不必如此忧心,只要谢家确实掺和进来这件事里头,师红叶就肯定有兴趣出手杀人,一如当年她动手杀死王景略。”
赵竹娴说道:“道理如此,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抑或说……真正掺和进来的不只是单单一个谢家,归根到底,你是一个他们不好明着动手的理由,谢青莲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于素铭放下那张信纸,提笔沾墨挥毫,无谓说道:“如今还会与谢家狼狈为奸的不多,魔主不见得敢离开南荒,谢承望不可能出手的情况下,需要去担心的人不多,魏仲晦数年前与景曜前辈有过约定,出手的可能性亦然不大,而裴宗……若无足以让他心动的利益和必须的理由,绝不会离开长安。”
也正是如此,一旦师红叶收到那封由她亲笔写下的书信,此次焚血楼面对再多的真境也罢,结局都会是安然无恙。
更何况麓山和赵恤最愿意看到的是两败俱伤,让他有收容焚血楼的机会,再差一层则是小皇帝的图谋付之一炬,而不能容忍的则是他眼中的伪帝得逞。
如此一来,就算不计上隐隐站在他背后的幕玄甫,只要肃子非愿意出手也足够了。
长安城那位小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但懂事之后坐困愁城难免教人疯狂,有次机会又怎愿意轻易放手错过。
无非就是孤注一掷。
赵竹娴轻声道:“希望如此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不安了,若不是你恰好来了,只怕心乱之下会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
于素铭看着她的眸子,沉默良久后,忽然说道:“再送一封信过去万顷竹海吧,不论来得及不,也不管她出关与否,求个心安也好。”
赵竹娴闻言微怔,她很清楚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若不是到了实在不可的情况下,基本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相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