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砰”的一声巨响,盖兰重重一拳擂在橡木桌上,力气之大将放在那的空杯子震的跳起,落回去后一阵旋转。
“南海舰队必须要为此负一份责任!”他阴沉着面色兀自说道,“还有北海舰队!他们是不是已经在妄想着今年热月的樱葵花了?”
天蒙蒙亮,还是昨天夜里发生战斗的雪地。这里已经搭起了好几间巨大营帐,外部拴着的马匹比起原先来也多了数倍。那些新来的人是莫德尔团的火枪骑兵,但他并不是接到盖兰的命令才过来的。昨夜他派去求援的两名骑手在半路失踪,是莫德尔自己觉得他们迟迟不归不对劲,这才带了300多人骑马往这边赶。他们到来时正好撞上重伤发狂想要逃脱的巨鳗,整整一个大队的枪骑兵用两三轮齐射结果了这头魔怪的性命,现在是凌晨7点,盖兰命人在这边给自己搭了个帐篷,非要等那些随军医师对巨鳗的检查出来再睡。
“也许这不能怪他们。”查米尔斯帮他扶正水杯,盯着他只穿一件薄衫的肩膀,眉头皱起,“异种的活动正在加剧,我们不能保证靠舰队以及设在港口处的巨型网绳解决问题。”
“我知道。”金发少年缓了口气,但仍旧一副激动的样子,“想要把这些源源不绝的东西彻底根除除非发现它们的源头在哪里。但在我们这么做之前亚门人就会杀回来了。”
早上北海侦查的情报已经传了过来,说他们看到约修亚的舰队约有三十条船已经从那边出港,预计五天就能抵达冰港海域。
“亚门人已经不存在了。”查米尔斯给他倒了杯水,“现在只有约修亚人、博鲁尼亚人、爱沙尼亚人,还有喀山尼亚人。”
“谢谢……我不想喝。”盖兰朝他一抬手,“我现在只想等结果出来后睡上一觉,然后立刻集结军队开到冰港,看看那些旧教徒到底对河流做了什么。”
“不一定是冰港的原因。”听他提起冰港,棕发青年也蹙起眉,感觉这件事分外棘手,“虽然两条河的源头海口都在那边,但……至少您在担忧这些前得休息好吧?”
“结果已经出来了,殿下。”传令兵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雷蒙医生让我叫您过去。”
雪地上不止一个帐篷,除了盖兰休息的营帐还有其他人的临时落脚点。而在这些帐篷中有一间是单独划出来给那些随军医生研究巨鳗的。这些人做好防护措施后在帐篷里将巨鳗的肚子剖开,忍着滔天的血腥气和恶臭,在一层层堆叠的肺脏器官和血浆中不断翻找,倒还真被他们发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这是位母亲,盖兰殿下。”军医团队的负责人雷蒙在少年到场后把他拉到一边,朝着地上正在血污中忙碌的人不停指点,“我们割开了它的所有器官,胃部是重点搜寻对象。很遗憾没有在里面发现那两名士兵的尸骨,它的胃囊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但它的卵巢却鼓鼓的,里面全是未成熟的子孙后代。”
“未成熟的?”盖兰扬起声调,下一刻陡然急速转低,“你的意思是……雷蒙,这家伙袭击我们是打算将我们作为培育后代的寄生体?一条鱼怎么会跨越物种做出这种选择?”
他想起了那名被巨鳗扑倒的士兵。后来在将它和巨鳗分开时他们清楚看到它的身下有一根尖锥器官捅在他背上,很尖很细,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而士兵满面惊恐的死相则像极了那些突变畸形的自由党人。盖兰特意让其他人先不要处理他的尸体而是将它摆在那留心观察,果不其然,大约一个小时后它也变成了那种翻皮怪物。
“这条鳗鱼是魔能生物。”满脸络腮胡的雷蒙医生严肃说道,“听了您下属的形容后我们特意又裁开了它的表皮,发现那是多层结构,这意味着它也可以‘翻皮变化’,它不止有一种形态。”
“它肯定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殿下!”另一名年轻点的医生站起来舒了口气,看到盖兰在角落立刻满手鲜血的走过来,指着鱼尸对他强调:“它的骨骼、器官、表皮结构都与普通鳗鱼相差甚远,特别是心脏和肺!那种造型根本不像是鱼!中途我们甚至误以为自己在解剖一头巨人!而且这些器官的抗压能力特别强……极富弹性,这确保了它们可以在皮肉翻卷的过程中安然无恙!”
“查米尔斯。”盖兰看向身边亲卫,“这下我们不想出兵都不行了。”
军医们的结论值得信任。他相信出现这种变化——出现这头巨型怪鳗的原因就在冰港海口。结合早有蹊跷的叛军也在那里大规模集结,冰港的神秘性和危险性正在盖兰心中以飞快的速度与日俱增。他不打算听从这位副官的建议继续等待杜鲁因-科斯塔从北境城市的警备队中抽出援手给他送来,而是决定明天天一亮就让军队开拔,务必要尽早解决这心中的钉子。
棕发青年闭着嘴一言不发,他是盖兰在南海舰队期间开始任用的副官,任期结束后被盖兰挑选收为亲卫,继续承担他的副官职务。让他说真实想法他肯定不建议少年人鲁莽行动,但当前这个局势,他也委实说不好到底该不该争分夺秒。
盖兰回营帐休息去了,查米尔斯蹲在营帐外看着兵卒搭建围栏发呆,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望去是霜城骑兵的斥候队长。
“道尔。”他朝这位微胖的军官勉强笑笑,“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来找殿下的。”安察的面色仍稍显苍白,原本就不耐看的面容这一刻就像吊丧的墓客,“盖兰殿下让我盯着的猎人有动静了。我的下属在刚刚传来汇报,他们已经截住了这家伙,没有让他趁天黑从霜城带人逃跑。”
“现在人已经送到了这边,就等殿下提审他了。”
第七十七章 猎人(二)
当盖兰带着一众下属走入关押比伯-汉森的营帐时,这位年过中旬的父亲正在安慰他的儿子。他背朝门口,面部表情隐匿在阴影之中,盖兰命令他转过身来,发现他的胡须上还挂着泪渍。
“我祈求您的宽恕,殿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身朝少年屈膝跪下,头颅撞在乌黑的布匹上,发出咚的闷响,“无论如何,请至少放过他,放过布利斯吧……”
“他的妻子呢?”查米尔斯眼睛瞄着躲在他身后偷眼看来的年幼男孩,低声询问身边的亲卫,“这孩子至多只有6岁!是谁把他们关一起的!?”
“是道尔队长。”那名剑士同样低声回复他,“至于他的妻子……据说是在抓捕他们的过程中拼死抵抗,有人看不过眼,一枪把她给打死了。”
“……那倒情有可原了。”金发少年眼皮跳动一下,低沉的嗓音落在棕发青年耳里,叫他一时无法明辨这是评价谁的。
“先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吧,猎人。”让旁人给自己搬来一把凳子,盖兰坐在汉森面前,距离他之间隔着三米距离,中间还有两把交错在一起防护的长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
“我可能向旧教徒的组织出卖了情报。”棕发猎人颤抖说道,“林查他们给自由党人卖命,只有我没参与进去……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个胆小鬼,不敢跟他们一起赚钱,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早从我还没被选入军营的时候开始,我的脊椎骨上就已顶上了枪……那些人用布利斯和弗拉威胁我,要我提供军营里的人流动向……我不能不听他们的话,而且他们也没叫我做出格的事……”
“‘可能’是什么意思?”盖兰和查米尔斯交换了下眼神,眯眼盯着这个男人,“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出卖的情报不算出格?”
“因为他们的行迹很古怪!”汉森说道,“他们喜欢穿黑色的礼服!下半张脸总用衣领包着!手里的武器都很精良,这压根儿不像自由党人的风格,而排除自由党人在这块土地上还愿和女神作对的人就只有旧教徒了!他们让我定时报告安察队长的行动、夜里换班的时间,噢!还有您来了之后他们着重询问了林查他们最后的下场!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透露出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所以请您看在这一点上宽恕我吧!布利斯已经失去了弗拉……他不能……他不能再失去我了……”
他越说情绪就越激动,讲到后来干脆语气哽咽,断断续续的带上了哭腔。受他感染那躲在后面的小男孩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营帐里满是哀愁之气,不少亲卫都听的皱眉。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看到盖兰皱眉有些犹豫,查米尔斯在他耳边悄声低语,“最开始他为了怀疑不落到自己头上出卖同伴,隐藏了自己,现在又装模作样说鬼话,得寸进尺!”
“一个猎人而已。”少年眉头皱的更深邃了,“他说的那点东西能干什么?”
“能出卖我们夜里打算找自由党人干一架的意图。”查米尔斯下一句话让他心中一惊,额头渗出些许冷汗,“他们知道了您把勾结的猎人全杀掉,您的下一步还用想吗……”
“你来处理吧,查米尔斯。”盖兰皱眉抿嘴,隔着三米远打量那仍在哭嚎的棕发男孩,长长的睫毛伴随眼皮快速翻飞,“我还是……还是不太善于做这种滥杀的事。”
“还记得陛下曾经对您说过的那句话吗。”他想起身离去,却被青年按住肩膀,“如果您想要一个人死,您最好在他死去之前深深凝视他的眼睛。”
帐篷中的气氛好似在这一刻被凝结了。巨大的不安和某种恐怖降临在金发少年的内心深处。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感觉那里满是细汗。又将双手按在前额,十指像梳子一样捋过头发,露出光洁的脑门和一对隐藏在深陷眼窝中的茫然眸子。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踌躇了二十多秒,最终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在腿上一拍:“好吧,我来。”
“至少放过布利斯!”目睹这位面相阴柔的王子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把短铳火枪,棕发猎人双眼中透出绝望的神情,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然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布利斯是无辜的,盖兰殿下!他没有参与到这些过程中去,不应该被追究怪罪啊——!!!”
“放心。”盖兰拉出枪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火药,在他人护卫下缓缓来到跪倒的猎人面前,抬起枪,顶上他的前额,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杀他。”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枪响。各自谈笑的声音淡了一些,他们看着盖兰-哈温从帐篷里出来,眼神浑噩的往后面走。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立刻继续之前话题,用几个下流的笑话将其他人逗的前仰后合。而帐篷内部查米尔斯则用抹布擦拭着短铳枪管,皱眉瞪着啼哭不止的布利斯-汉森。
“把他送到雷蒙那去。”他给其他人吩咐道,低头在猎人的尸体上踢了一脚,“……要怪就去怪道尔吧。”
“是他,让我没法撒谎。”
公约1776年的瑟兰人在生活质量上注定是分化极大的。在南方,人们一面享受着转暖的气温一面憧憬离之不远的热月狂欢,即使是最低贱的人至少不用担心天一亮就没了脑袋;但往北,又有几十万、上百万人仍要忍受寒冷和战火,只能发自内心,期待从南方率领军队援助北地的盖兰王子能够在下一个冬天前结束一切。盖兰是理解这种期望的……他能够从街头民众看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他们的深层愿望。可能这些人仍然不信任他,不相信他有本事做到这些,但他们仍然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做到。就像干旱时节的农夫祈求神主降下恩泽,除了寄托祈愿和等待结之外没有他选。
同样的对比在这个国家无处不在,而最强烈的一端此刻肯定得落在冰港。数天前这座规模并不大的海港城市被莫因斯的信徒夺取,旧教军队共5900多人在进驻城市前将它所有的城防军——包括俘虏的、投降的、主动投靠的、以及每一个被他们认为可能心有愤怨的青壮年男子尽数杀死。并把他们的尸体用冰锥钉在城外路边,以此震慑那些想要逃走的人。这一行为给冰港的居民带来了无边恐怖。他们发现——那些原本是用于保护自己的城墙从那天起就把他们和恶魔锁在了一起,任何一个妄图离开或反抗的人都会被直接就地格杀,再也没有比冰港人更期盼奇迹救援的瑟兰人了。
14岁的杰米-柯兰特是冰港本地人。他因生的矮小瘦弱被叛军放过,得以在家中和母亲姐姐们过看似安稳的平和日子。他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除他之外的家庭成员早已被前些天的屠杀吓破了胆,她们坚持认为就这样过下去等到维多利亚港派兵救援也挺不错,纷纷觉得小杰米妄图找机会逃离这里的思想是“危险并充满了变数”。
“你会害死大家的。柯兰特。”他的二姐姐在一次吃饭时教训他说,“不要再给我看到你摆弄那些破铜烂铁了,你没办法用它们杀死哪怕一个灾徒。”①
“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等死,姐姐。”而杰米却依然坚持己见,“我跟你们说过,我看到那些人在海里倒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