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寒霜之息的主要原材料是一种说出去会吓到常人的东西:霜龙之血。不是她当初和弥赛罗对战时砍出来的那种,是真正霜龙的寒冰蓝血。这种东西可以说已经从世界上断绝了,除了圣橡树宫的秘库中还留有一些,其他地方不会再有。艾门打算写封信回去找她的父亲讨要一些,让他派安德雷斯给她直接送来。她安慰了仍有些不安的依文,和她做好约定自己不会私下动手。随后就从图书馆撤身,将东西放回宿舍后往第二层走,敲响了一扇即使听过很多遍却仍然没有见过一次的宿舍房门。
“谁?”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响起的问询在里面空荡荡的。
“是我。”艾门简短回复道,“艾门-哈温。”
“啊!”里面的人惊叫一声,伴随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她碰倒了凳子,把上面的东西都弄掉了。艾门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半天,大概足足有七八分钟之久,那扇门总算开了。
但它明显不是为欢迎她而开的——打开的时候只漏出了一条细缝和一只胆怯的眼睛,只是内里之人想要确认她是否离开。看到她仍在那里后立刻想要把门关上,但艾门已经抵住了缝隙,欺身用蛮力将门一点点从对方的掌控中推了进去。
“好了。”强行挤进门,又把门关上,她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位金发少女,“洁丽-费斯……是这么念吧?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把你看到的东西跟其他人说。”
早上看到她和撒迦莉雅搂抱拥吻的人正是洁丽。而她们当时并非初次相见,早在白枭学会借用她来诬陷韦德试图攻击艾门的时候两个人就见过一面,这是艾门能记得她,将她认出的原因。
她自己在过来时感受了一番,并未觉得那些看向她的视线有特殊意味,这说明洁丽没有泄露她看到的东西,她选择了守口如瓶。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还没准备好要对谁说这件事——大概是不想艾门再给他们搞事情,长桌议会对白枭的惩戒措施是副会长会长全部革职,洁丽原本的室友弗兰娜-海森搬出宿舍“滚到外面去住”,视学年表现决定今年结束后是否有资格继续留下。
普兹林登对洁丽的补偿是破例获得单人间居住资格。所以如果她跑回来后就一直躲着没出去,那她确实没什么机会煽动谣言。
面庞比艾门更稚嫩的金发少女像犯错被抓的孩童一样站在中间不断绞手,这种并非刻意的紧张让艾门觉得她本性还不错。决定如果她的回答能让她满意,她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加入自己打算在综合竞赛前成立创办的小型学会。
第六十五章 信念碰撞
综合竞赛是由伊卡洛林最好的两所高等学府——普兹林登中央学院和拜伦皇家科学院共同举办的竞赛。其中过半数项目都是学术性质,设有丰厚的奖品鼓励年轻人拼搏竞争。而这项竞赛其实是以学会组织的形式进行报名的。这也是为什么前段时间有那么多人想要拉艾门入会的一大原因。艾门自己申报的学会名称直接用了姓氏简写,哈温学会从雨月中旬开始在普兹林登招收学徒。
但艾门并不打算收任何她信不过的外人,学会的名字也说明了它的性质——形象类的学会名称通常意味着开放,个人姓氏、名称类的学会名则意味着保守——所以从哈温学会为人所知的那天起所有学徒就知道她的大致打算。他们中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会眼巴巴跑来求入会浪费时间,她时不时仍在遭遇的学会邀请也全消失了。
文森特听闻了这件事,但他不打算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平日里和他关系相熟的学生都认为他最近表现的很怪。不但退了宿舍搬到外面去住,平日里的阴郁也更甚一分。但其中的大部分对此也仅仅是好奇而已,普兹林登人对外人的过分礼貌——这种在瑟兰人看来属于漠然的风气深深影响了他们,让他们只愿意管理自己,不会贸然插手旁人私事。故而黑发青年这些天的身影越发孤寂,哪怕和他一样每天都是一个人来回的学徒还有很多,但论看到面孔就有所体会的气质,他在学徒中是独一份了。
这天他下了课,拿起书本打算离开。刚要下楼时突然瞥见窗外雾蒙蒙的阴雨天气和开遍山崖的野百合花,他眉头就不禁皱了一下,忍不住走上那处阳台驻足观看。
“你很喜欢野百合花。”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门在句式末尾用了肯定语气,“这在某种程度上倒也能反馈出你的个人性格了。”
“为什么不向长桌议会揭发我的身份。”黑发青年没有回头,“在我做好失败准备的时候减缓攻势……你不会愚蠢到同情可怜你命中注定要面对的敌人吧。”
“我不是在同情你,而是有一些事想要先弄明白。”艾门站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眺望远方,“我想知道异神教的立教理念,更好奇为何它能让你这样的人对之死心塌地。”
经历了那次在楼道里的意外,这段时间她总是会做奇诡幻梦。梦境内容大多数都和黑发少女相关,不是杂乱的过往回忆就是在那所监牢里发生的怪异。对此艾门的理解是“战圣之瞳分属不同的二人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连接她们精神的效果”,所以一旦她们的联系加深这种影响就会在梦境中反馈出来。如果她没有猜错,对方一定也做过和自己相关的梦。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对异神教死心塌地?”黑发青年蹙了下眉,“我为之努力而不断战斗的信念可不是来自教规,我是受我父亲的观念影响在看待这些事。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时代的碰撞已正式到来’,而长大后我的所见所闻无一例外都说明了他的正确。异神教的立教理念和这种观念比起来太幼稚了,我个人也不赞同父亲希望的理想世界。”
“这听起来充满了矛盾,”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他摇摇头继续讲解:“但实际上很好理解。因为我觉得他本人和我一样是个无神论者,至少也是不敬神祇的人,这样的人涉身宗教事业总是有一番更为深邃的原因。其所求也不是宗教表面能给予的心灵慰藉,而是借助其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同时具备信仰者和渎神者两种身份,我不赞同的是前面那个。”
“他和我说过他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在此生活的广大民众。”艾门听闻这话深邃蹙眉,“那么你赞同的是这样的观念?所以才会和异神教站在一起,对我的阶层发起革命?”
“……一半吧。”无言的看了少女一眼,文森特悠悠开口,“另一半是出于从小到大所受教育的惯性。他教育我时总是说‘无论这些司掌王权的人有多不愿意,他们都要面对人民反噬’。预言这种影响的根源不在宗教而在世界的连接和底层人民的崛起。这方面来说入驻约修亚的异神教和其他教派没什么不同,我们实际上都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留存的信念?哼……只是工具而已。”
“这么说文森特家族所追寻的理想和维多利亚后裔所追寻的理想是一样的。”艾门很认真的看向他,疑惑弥塞罗当年为何要叛出瑟兰,“你父亲想要挽救预言中临近的灾厄,我父亲也有同样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们当年才会志同道合,共同打造了异神教的前身。你的话让我将狂信徒的身份从他身上剥离了出去,显露出来的是一个想要通过将人升格为神来给予世界理想未来的癫狂份子。这件事和瑟兰王室的存在难道有什么差异点吗?你说你不认同他所设想的未来,和我为敌的理由就只是所谓的阶层对立?”
“差异点?”黑发青年嗤笑一声,“不,我不认为这是差异点的问题。我个人并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主旋律是王权扮演的政府还是教权扮演的宗教,穷苦?阶级?这些东西与我无关……你可以把我理解成那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除了自身安危外别的东西都不在乎。这方面我不知道父亲具体是怎么想的,但我认为他那样做的根本原因是对你们失去了信任。”
“伊卡洛林乃至纳米亚给了你们成千上万年安逸时光,让你们在这段时间中粉饰自己的神座与宝冠……以尊荣无比的姿态统治这里。但你们是如何反馈这份信任的?当危难来临时你们在哪?”
“神主呢?”他眯起双目,凌厉瞪向金发少女,“古神呢?……当异种的灾厄逐渐临近,这些理应用神座筑起围墙来守护我们的神祇又在哪里?近百年来神主在世界上逐渐消失和异种侵袭的加剧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情况下,艾门-哈温——你难道还认为你和你父亲坚持的路能走通?认为用你身体里的血能拯救世界?你凭什么认为连维多利亚都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啊!????”
“你们果然已经知道了……”面对这番汹涌质问,艾门再次皱眉,“关于神主消失和异种之间的直接关联……”
“你和那些虚幻缥缈的神主都一样,都喜欢用漂亮、经过修饰的言辞来粉饰无能。”黑发青年在简短的爆发后叹了口气,再次转身去看山崖,“就像瑟兰的国花樱葵花,光鲜亮丽下是易碎的脆弱!你们适应不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变动,所以不配拥有那份荣耀和手中的力量。就应该将其交给那些有思想也有能力的人,让人类用自己的手保护自己。”
“就像那些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下都能顽强盛开的野百合?”艾门几乎被他的话气乐,“你真觉得这种宽泛的比喻适合套在你我身上?你梦中的我难道也像樱葵花一般脆弱易碎吗?回答我!!!”
她懂了,也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像撒迦莉雅和弥塞罗这样的人会走上如此道路。那不止是她过往认为的阶级对立——即资本主义萌芽兴起之下底层民众因利益和统治阶层产生的纠纷,还因为这个世界的特殊背景——即部分民众因为对信仰失去信任而想要自己开辟未来之门。但她绝不认为自己的道路有对方口中所形容的那样不堪,相反,她倒认为异神教那种寄托对纳米亚来说太虚幻了。
“我们有一样的眼睛,撒迦莉雅。”看到对方在自己的逼问下闭口不言,艾门也吐了口气,继续看向那片山巅间点缀的纯白,“我能看到你的梦,你应该也能看到我的。我知道你体内的异种细胞仍然在不断诱惑你放开对战圣之瞳的控制。想要将你和它都吞吃下去。所以你们……异神教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掌控这些连神主都避之不及的东西?危险在无知的人手中只会更危险,我不相信你会看不清弥塞罗正在做的事如果失败将会有什么后果。”
“想听听看我的想法和观念吗?”她继续说道,“在我看来,过往历史充分说明了由无知者掌控力量会造成什么。可能这么说你的父亲会不高兴,但遗憾的是有太多人意志都受到了煽动,梦想着为拯救大业添砖加瓦。而在现在的我看来,一切企图从内心去影响外物的宗教、一切需要通过膨胀的民意来获取力量的行为都是幼稚和可笑的。你所分说的矛盾在我看来不需要存在,特别我们都知道灾厄将近,由合格的统治者去领导世界抵抗它所带来的效果……难道会比一群连异种是什么都不了解的人盲目抵抗更差劲?”
“我过去可从不知道你是这样偏激的人……”文森特诧异的看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的内在一样,“那么这个合格的统治者要由谁来当?又有谁能定义他的统治是否合格?谁来界定这个标准?谁有资格担负起这个责任!?”
“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我来。”
而少女的回答是简短和果断的。她平静注视着这位可能会因为一双眼睛而和她纠缠一生的对手,一字一句的缓慢说道:“我来统治这个世界,我来定义我是否合格,我来界定世界的标准,我来担负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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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奉上。同时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六十六章 空文
撒迦莉雅说艾门偏激,这指责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她看来,金发少女本身就是维多利亚神族在世界上最有力的象征之一。她一个人就能代表相当一部分属于四神教胜利女神信徒所认同的信仰。而这样的她认为“一切企图从内心去影响外物的宗教、一切需要通过膨胀的民意来获取力量的行为都是幼稚和可笑的”一事让她特别吃惊,这对艾门本身的信仰而言已意味着背叛。
而她后面所说的这番话令撒迦莉雅更加惊讶,她在简短一瞬从艾门身上窥见的影子让她几乎下意识相信她有能力做到这些。但她又很快意识到了这种认知才是真正可笑的——正如艾门所言她近些日子同样在做与对方相关的梦。透过这些梦她确实了解到了一部分她的内心,也承认她并没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般过分幼稚。可她认为从反馈出来的现状分析,艾门-哈温的本质依然缺乏野心和统治欲望,其所显现出来的、对王权继承者来说过分淡薄的心态让撒迦莉雅无法相信这番保证。
“拯救和背负不是靠说空话。”可她并未对此大加讥讽,“想要得到你臆想中的无上权力靠嘴皮子可办不到,你至少得拥有维多利亚的部分力量。至少得寻回她的宝剑。”
“不过今天我倒重新认识了你。”不等少女回答,她立刻衔接上句继续说,“从你的过往言行和性格看,你的本心对社会充斥着不应属于国君的善意。我曾以为它是幼稚可笑并毫无价值的东西,今天才发现我看错了……那不是普通的善意,确切形容善意只是掩饰它本质的一层伪装。其本质还是王权专政。而确立这善意的基础则是‘人民按照你制定的标准去生活做事’。”
“只有当一切在你认为是‘好’的模子里契合运行的时候你才会释放出那种善意。倘若他们违背,你对这社会的善立刻会扭曲反转,产生恶感并对其敌视……就像你对异神教和对我的敌视那样,强烈的同时又遵循了某种只有你能看清的规则。即使是恨也恨的极端克制,甚至可以为了探究我是怎么想的而暂缓向长桌议会检举揭发我。你这种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矛盾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一般人不过将其局部化用于生活中面向的特定人群,而你却是广泛将之洒向全世界,是真的希望世界能按你个人的想法去发展运转。这是连我父亲都不敢轻易遐想的东西,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这称为‘极端化的理想主义者’,但是艾门-哈温……我看清了你的本质其实也是个疯子。”
任何东西极端起来都足以让其变得残酷。撒迦莉雅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对方刚刚说的那番话里不包含一丁点儿玩笑或者夸大的成分,她是真的打算做那个独裁者,并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该种认知让她对面前娇媚动人的金发少女产生了一种过往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无法想象这种想法居然来自一个前不久还被她压在楼道里肆意妄为的人。
“疯子?”艾门因她的评价而挑起眉头,“我只是希望社会在大部分情况下按照合理的法规和契约正常运转,而相比结构组织更松散的宗教,由王权设立的政府能更好的执行这些要求。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和极少数人比起来是盲目且愚蠢的,他们善良——但并不聪明。我没时间等他们从痛苦和失败中汲取经验,也永远不会将力量和权力交给他们。”
“所以你的部分内在和坎索-哈温是一样的……”撒迦莉雅深深看了她一眼,“过去我不理解为何他敢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筹码,现在我明白了……你的那些弟弟妹妹和你相比就缺少了这种偏执。”
“我只坚持我认为是对的东西。”金发少女眯眼瞪她,“在向长桌议会检举揭发你的身份之前,撒迦莉雅,我还想知道弥塞罗派你潜入普兹林登的目的是什么。”
她不打算通过言语劝诫、或是宽限对方的行为让撒迦莉雅叛出异神教,认同自己的想法。这是因为她知道对方不是个能说服的人。梦境中她不止一次窥见黑发少女孤单一人坐在漆黑阴暗的监牢里,一个人蜷缩着膝盖,将思维极端化来抵御古神胧语。她的高傲与其说是自负不如说是“为了生存下去才披上的伪装”,她必须在观念上将自己视为比他人甚至是神都要高贵的存在,只有通过这极端的傲慢才能同时反过来压制战圣之瞳和异种病毒。让自己能保持独立人格、维系完整的自我意识。而这样的偏执狂几乎是不可说服的,她的思想绝对比茅坑石头还要硬上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