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族长司镜玥也忍不住拿出丝巾擦起了眼泪,唯有少族长司镜玉冷目以视,没有流露太多的感情,一头漆黑的长发沐浴在琥珀色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与在场恸哭的众人格格不入,仿佛一名倔强得不肯承认现实的少女。
虽然有人觉得司镜玉的表现欠妥,但她毕竟是少族长,而且是握有实权的少族长,在族里威望不低,被誉为司家最有可能晋级化神的武学天才,事实上老祖宗本来就打算培养司镜玉接班,从而延续司家的荣耀,可惜没能坚持到那一天。
因此,这些人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将谏言又咽了回去,并劝解自己,此时此刻外敌环伺,合该一致对外,不能再起内讧,让外人看了笑话。
……
下葬结束后,便是丧事宴飨,司家自然不会在这方面让外人小觑,山珍海味太俗,那是暴发户才会上的菜,大吃大喝如山贼土匪,毫无艺术感可言,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另有一套礼仪。
只见数十名身姿曼妙的少女托着官窑粉青冰裂盏,其上巧巧摆了荔枝、龙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等物,诸物的摆放位置都各有讲究,合八卦五行之理。
左手边宴席上的一名皂衣男子看了看案上摆的水果,低声笑道:“乐仙干果子叉袋,江山社稷不移根。这司家看来不打算缩手啊,还做着江山不移的美梦。”
他是茶家门徒陆陵,出身陆家香茗庄,乃是一方实力不弱于水镜庄的世家。
“人都喜欢做梦,尤其是美梦,不仅晚上想做,白天也想做,入梦了就不想醒来,直到裤子湿了为止,所以还是裸睡的好啊。”
接话的是一名坐在陆陵旁边的中年男子,面相稍显猥琐,体型干瘦,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他叫南波途,小说家门徒,散人一个,背后没什么势力,非要说的话便只有一个纪律松散的作家协会,今天却是来蹭饭的。
他不属于哪方势力,与各路世家没有利益纠葛,因此说起来话来百无禁忌,不怕得罪人——反正他以前得罪的也够多了。
陆陵呵呵两声,没有接话,他自诩文雅人,自然不待见南波途这种文学流氓,说得多了只会自降格调。
南波途也不在乎,抓起面前的水果就是一顿胡吃海喝,一边擦着嘴角的果渍,一边对旁边的人道:“肚子饿了的赶紧吃,现在不吃,马上就没得吃了。”
旁边一人疑惑道:“司家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不是司家小气,有人摆明了要来霸王嫖,不把人轰出去,难道还请出头牌好生招待不成?”
“这哪跟哪啊,你不是在犯浑吧?”
南波途剥开一枚荔枝,塞进嘴里:“嘿嘿,你我是来吃饭的,可有些人不是来吃饭的,他们是来逛青楼找女人的,而且还不打算给钱,所以双方迟早要打起来。当然了,你我上青楼不找姑娘,却来找吃的,被殃及池鱼也是活该,趁着现在还没有图穷匕见,赶紧把肚子填饱,到时候就坐旁边看戏,也是一大消遣。”
“南波途你就不懂得说人话吗?神神叨叨的,谁听得懂啊?”
“小说家怎么都这德性,莫不是在构思新作剧情吧?”
“别管他,十有八九是犯了臆想症,把现实和幻想搞混了。”
一帮同样没势力背景的散人们纷纷把南波途的话当成了小说家的“呓语”,只有陆陵露出诧异的表情,深深看了南波途一眼,颇有些人不可貌相的讶异。
蔬果端下去后,便是前菜端上,有莲花鸭签、茧儿羹、三珍脍、南炒鳝、水母脍、鹌子羹、鯚鱼脍、三脆羹、洗手蟹、炸肚胘,这一道叫做“对食十盏二十分”,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嘴里不自觉地分泌口水。
司镜玥作为东道主,正要站起来宣布筵席开始,忽有一人站起来道:“司族长,且不忙开席,我有一事相问?”
不少司家人心中咯噔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司镜玥面色不改,问道:“原来是甲篆楼的周钊师傅,有什么事你问吧?”
周钊拱手后,拿出一叠契书道:“按理说,熙前辈去世,贵庄正值丧礼,我不该在这种时候以俗事相扰,可毕竟跟数十家家金石铺子有关,每年数千万的利润,我也只能冒犯一回。
十二年前,贵庄以熙前辈的名义,跟我甲篆楼签订协议,一方出钱一方出技术,共享二十三家金石铺子股份,当时说好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这二十三家金石铺子的股份全部归我甲篆楼所用,但熙前辈贵人多忘事,一直没有提这件事,我们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扰,如今熙前辈去世了,我就想问一句,当年贵庄签的协议究竟还算不算数,是否人亡政息?”
司镜玥暗暗皱眉,她没听说过这件事,不清楚真假,但想来是真事,昔年司家有老祖宗这位化神强者撑腰,行事无比霸道,不守契约强吞他人财物的事情没少干,就如同甲篆楼这件事,说好十年到期归还股份,可我就是不还,你又能耐我何?难道他真敢上门来质问老祖宗吗?
这事司家本就不占理,加上老祖宗这根擎天柱倒下了,司家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霸道蛮横,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司镜玥不指望还能守住以前的家业,她打算一批批的分割出去,收缩司家的产业,以求跟其他世家财阀达成新的平衡。
但这种事应该等丧礼结束后,私下偷偷的进行,按部就班的回缩势力,直到守住底线,而不是摆在台面上,弄得人尽皆知。
甲篆楼分明是块探路石,今天她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只怕其他各方势力的要求也会接踵而来,一齐分割司家这块大蛋糕,最后能留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不过,她要是强硬地予以回绝,只怕又要给别人“司家不知进退”的印象,到时候这些世家财阀很可能会联合起来,不用谈判的方式,而是更野蛮的方式直接抢夺司家的家业。
答应不对,拒绝也不对,司镜玥一下子陷入了两难之境,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她知道有很多人正盯着自己,不能犹豫太久,于是艰难的开口道:“既然是以老祖宗的名义答应的事,水镜庄自然不会反悔,商业之事最重信诺,既然十年期限已到,我方自当遵守契约上的条款……”
在场的不少世家代表们闻言,纷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一脸跃跃欲试,打算紧跟其后。
这时,少族长司镜玉突然接话道:“水镜庄当然会遵守契约,但前提是,这些契约是真的。”
周钊连忙道:“自然是真的。”
“那你有什么证据?”
“这些契纸就是物证。”
“呸,伪造的。”
“我还有人证,当时有不少人亲眼看到过。”
“呸,假冒的。”
“上面有贵庄代表签的字。”
“呸,临摹的。”
“上面还有贵庄的印鉴,这总不可能也是我们假造的吧?”
“真巧,本庄在一个月前曾发生过失窃事件,几枚印鉴不翼而飞,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不知道周师傅还有没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
“你……我……”
周钊气得几乎吐血,这根本是耍无赖啊!
司镜玉摇头道:“看来甲篆楼是拿不出其它证据了,商业之事最讲信用,容不得马虎,不过我相信以周师傅的人品,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她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样,继续道:“这样吧,待老祖宗头七过后,本庄会派人与贵方协商,共同调查此事真相,并承诺以贵方的代表为主使,一旦验证此事为真,立即归还二十三家金石铺子的股份,以及超出契约期限的两年利润,不知周师傅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