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时代 第319章

作者:造化斋主

昔日花团锦簇、山清水秀的水镜庄,今日一片素缟,入目皆是披麻戴孝的人,抛洒着纸钱,充斥着一股悲伤压抑的氛围。

司家老祖宗司镜熙在三天前去世了,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

司家族人不管是真心拥戴老祖宗的,亦或者曾经受过打压而心怀怨恨的,这一刻都露出了悲伤迷茫的表情,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或沉默或哭泣,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

即便是落泪哭泣的人当中,绝大多数也是为自己不可知的未来而哭,而不是为了老祖宗本人。

美国是艺术文化之国,由画家小说家乐家棋家书法家巫家等非主流学派组合而成,论综合国力或许能排上二流末,但军事实力的确是三流。

所有人都研究艺术去了,修炼武道的人自然就少,因此他们的化神宗师数量也不多,明面上仅有八人,现在司镜熙死了,他们连两桌麻将都凑不齐。

司镜熙享年一百四十九,相比普通人固然是高寿,可对化神宗师而言,无疑是短命,她本可以活得更久,可惜十年前与八罗孽主一战,受了重伤,苟延残喘至今,终究还是没能挨过去。

无论老祖宗过去苛待过谁,可她毕竟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家族,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敢动司家,如今这条支柱崩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族内人相斗,斗得再狠也留有底线,至少不会下毒手,大家都是亲戚,随便找个人都能攀上关系,下手太狠只会寒了支持者的心,换成族外人,他们可不会讲手下留情,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太常见了。

举行葬礼的各个环节都已准备好了,装着司镜熙尸体的灵棺放在地上,送葬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美妇,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目含愁,是个极美貌的女子,她便是司家现今的族长司镜玥。

水镜庄司家身怀特殊血脉传承,唯有女子方能继承,故而族内以女为尊,执掌实权的全是女人,而且体内血脉越是强大,生下女孩的概率越大,反之若生下男孩,则证明此人的血脉开始变得稀薄,通常会被移出主族族谱,沦为分族支脉。

司家的男性往往被当做吉祥物供养起来,待遇不会差,毕竟由于血脉的原因,本族男子数量稀少,而为了尽可能的保证血脉纯净,通常实行族内通婚,故而依照族规,每一名司家男人都只能与本族女性结婚。

司镜玥在一众元老的跟陪下,走到灵棺前,伸手推开棺盖,露出死者的头,这时那些来观礼送葬的客人们纷纷投来目光,有一些甚至踮起脚尖来看,显得极其不礼貌,惹来司家族人不满的目光,但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这些客人与其说是来送葬,倒不如说是来确认司镜熙的死亡,一头猛兽倒下了,就会有许多鬣狗来啃食它的尸体。

这些人出于礼节,在葬礼上不会发难,可在葬礼结束之后,必然忍耐不住。

司家对此心知肚明,可也不能阻止对方来送葬,毕竟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该来的迟早要来,何况对方若是不请自来,他们又能怎么样?

老祖宗不在了,他们的底气也就没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挺直腰杆,用下巴瞧人。

司镜玥仿佛对此一无所知,没有受到影响,按照美国的习俗把一块软玉放进死者的嘴里,然后高声念道:“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是丧歌《薤露》,另外还有一首《蒿里》,曰:“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摧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美国现在已经没有了皇帝君主,而以司镜熙的身份,自然不会用《蒿里》这种庶人也能用的丧歌。

“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言人命如薤上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于蒿里,故用二章。其一曰《薤露》,其二曰《蒿里》,使挽柩者歌之,世亦呼为挽歌。亦谓之长短歌。言人寿命长短定分,不可妄求也。”

这就是丧歌的由来。

接着,司镜玥将棺盖阖上,那些有一定修为还保持身强体壮的元老们上前抬起灵棺,缓缓向前走去,灵棺两旁跟着一群美貌少年,纷纷扯开歌喉,唱起了《虞殡》。

灵轜动轇轕,龙首矫崔嵬。挽歌挟毂唱,嘈嘈一何悲。

左氏春秋有记载,鲁哀公会吴伐齐,公孙夏曰“二子必死”,将战,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

《虞殡》,送葬歌,示必死也。

灵棺两旁少年歌手称为“挽郎”,又称“挽僮”,通常是从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少年,做挽郎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歌声嘉美,二是英俊可爱。

因此,庶民乃至寻常的地主豪门都请不来挽郎,只有那些世家贵族才有相应的人才底蕴。

司家乃是巫家门徒,族人能歌善舞,加上基因良好,族内有的是美貌少年,因此不需要向外请人。

按照习俗,要让死者看一遍生前最留恋的土地,因此灵棺几乎绕了整个水镜庄一圈,好在这些元老们虽然年纪大了,身手不复灵敏,无法跟人动武,但身怀深厚内功,加上养尊处优,并不缺少蛮力,因此抬着走了数千米后也只是微微喘气,没有累得不能动弹。

最后,他们把灵轿在火葬的柴堆旁边放了下来,乐工开始演奏哀乐,族人则在乐声中把好些指定作为祭品的动物牵过来杀死,把它们的鲜血与牛奶、蜂蜜、美酒混在一起,然后拿来洒在火葬的柴堆周围,酥油、松香、娑罗树脂……早巳准备妥当。

美国不兴土葬,只有儒家才主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其他学派在这方面不是很看重,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唯有大对头墨家觉得土葬太过繁冗,劳民伤财不说,还空占土地,挤压活人的生存空间,因此立法严禁土葬。

巫家不喜土葬,他们认为把尸体放在棺材里慢慢腐烂,是对“美”的一种亵渎,应该让死者以最完美的状态离开这个世界,这才是对死者的尊重。

事实上,美国的百姓大多也抱有相同的看法,毕竟都是一些追求艺术美感的学派门徒,自然认可这样的说法。

当然,火葬也可以办得很隆重,甚至比土葬更奢侈,这和墨家的“一切从简”,“不可令死人累活人”的观点还是不同的。

在美国,有一个职业非常兴旺,便是入殓师,又叫葬仪师,他们的工作是为死者化妆,整修面容和身体,尽可能还原死之前的状态,号称让已经冰冷的尸体重焕生机,给死者永恒的美丽。

一切程序完毕后,送葬者就开始向柴堆上面浇香油,抛掷种种香料,堆上不计其数的桂冠和花圈,五彩缤纷的鲜花,绿色的嫩叶,浓郁的檀香,各色的花环,一片喧哗声里使人嗅不出悲哀的气息。

司家虽然人丁不怎么兴旺,可毕竟是个大家族,加上还有一批送葬的客人,因此送上的花圈也很多,不但盖满了整个柴堆,而且在柴堆四周也厚厚地叠了起来,这还是剔除了一些地位太低,没资格送葬礼的人的结果。

毋庸置疑,他们用的都是最名贵的香料和花卉,价值千金,甚至有价无市。

普通老百姓若能从里面捡到一朵花,或者一块香料,卖出去足可抵一年家用。

贫富差异,死者过的比活人更奢侈,着实讽刺,但站在这里的人绝对不会这么想,对他们而言,这才是正常的世界。

族长司镜玥拿着火把站在灵棺前,强忍着悲伤,放声吟道:“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母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接着,送葬的人群里走出一名少女,她的气质仿佛化作花香将自己包围,凛然的细眉,整齐高贵的鼻梁,雪白的皮肤就如同清澈的冷牛奶一般,透露着好胜气息的大眼睛被长长的睫毛修饰着,眼神中充斥着倔强,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闪耀着荣耀和自信的光辉,看向那些“不速之客”的目光中,不加掩饰的透露着敌意。

她是司镜玥的女儿,也是司家的少族长,司镜玉。

尽管还不满十八岁,但她已经开始接管家族的权柄,帮助母亲处理家族事务,展现出超人一等的才能,不管是内政、才艺、武学,都有着令常人仰望的实绩。

她同样手举火把,放声吟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吟唱这首挽歌绝对不是好选择,尤其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句,无疑是在隐喻着什么。

那些心怀歹意的客人们自然是听出了隐藏的话意,有的脸色变得阴沉难看,觉得少女不懂礼数,有的则露出了残酷的冷笑,不以为耻。

当火把掷下后,迅速点燃了浇灌的香脂,一阵火焰进发出来,并蔓延开去,很快整个柴堆都跳跃着蜿蜒飘动的火舌,被一阵阵云雾般的芳香浓烟所笼罩。

族人们齐声呼唤“老祖宗”,呼天抢地的大哭,有几人甚至当场哭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