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735章

作者:阎ZK

  夫子已经去世一年有余。

  他仿佛还可以看到那位安静儒生,脊背笔直消瘦的模样,步步走远。

  先生独行。

  李观一轻声道:“那是我的老师……”

  九色神鹿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听他的话,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李观一点了点头,心境低沉许多,他勉强打起精神来,笑道:“还要感谢前辈,这一段时间一直守在我旁边。”

  九色神鹿愣住:“???”

  “我,一直守在你旁边?”

  李观一也愣住了:“不是前辈吗?”

  然后他在九色神鹿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善意的笑,九色神鹿耳朵动了动,往前面抬了抬头,道:“我只是汇聚元气帮你疗伤而已,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的。”

  “你如果说,是指着那个每时每刻都拉着你的孩子。”

  “应该转过头去。”

  “啊,是不是我这边引导的元气太过于浓郁了,反倒是让你忽略了那边……”九色神鹿自我反思起来。

  李观一勉强转头,感觉到脊背的刺痛,然后他看到,在床榻旁边,一个银发少女安静趴在那里,轻轻睡着。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仍旧拉着李观一的手掌。

  “你昏迷的七日七夜里,她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几乎是不曾离开,也是因为疲惫,刚刚我才劝说她稍稍睡过去,啊,不过,那位武道传说似乎被气得发疯。”

  九色神鹿温柔地絮絮叨叨。

  李观一安静看着旁边的银发少女,那少女似乎感觉到了李观一的注视,睫毛颤动了下,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澄澈的眸子抬起,看到李观一,然后愣住了。

  银发少女的眸子微敛,嗓音宁静,不起涟漪。

  就好像是没有之前七天七夜的守候,只是道:

  “您醒了。”

  李观一道:“嗯。”

  瑶光嗓音宁静,道:“我去找破军先生,还有文鹤先生。”她站起身来,忽而踉跄了下,李观一伸出手,拉住银发少女的手腕,然后朝着后面拉了下。

  银发少女重新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李观一道:

  “你先休息一下吧。”

  银发少女看着他,然后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么,失礼了。”她双手笼罩着李观一的手掌,闭着眼睛,安静垂眸,然后轻声道:“太好了……”

  “天上的星辰,听到了我的渴求,也或许,只是我的一心玩笑,但是,您醒过来,太好了。”

  银发少女安静看着他。

  李观一忽然心中一突,他看着瑶光,道:“如果我没有醒过来……”

  银发少女注视着他。

  然后轻轻露出一丝微笑。

  不知为何,这一丝丝浅淡的微笑,带着一种震动人心魄的安宁和美丽。

  微微点头,鬓角银发垂落,银发的少女轻声道:

  “我会陪着您。”

  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地不假思索的回答。

  李观一抿了抿唇,止于此,这样的决意,这样的认真,无论是谁,不能不被撼动了,银发少女安静趴在李观一旁边,轻轻睡着了。

  李观一心神随着少女的呼吸而变得安宁,看着外面,在苏醒之后,第一件事情却想到了那遥远战场的狼王。

  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那么,叔父……

  你,得偿所愿了吗?

  你,做到了你想要做到的事情了吗?

  …………

  此刻的天下,因为四方都是征战,烽火连天,消息不能迅速传递来去,尤其是在北方战场之上,陈鼎业率领陈国大军对抗宇文烈,本来不占据优势。

  但是,那位天下第二的神将出征,即便是宇文烈,不能对抗,可面对如此情况,宇文烈仍旧可以保持战线,就算是不得不后撤,却也稳重沉静。

  陈鼎业数日征战激烈,已是不眠不休了好几日。

  只是这一日,忽然有应国校尉出使,所谓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陈鼎业也没有一刀子把这个家伙杀了,那人带着礼物,亲自前来,无论是进门还是谈笑,礼数非常地周备详细。

  恭恭敬敬地叩首跪拜,道:

  “我是奉陛下和太师的命令前来的,我大应国,和陈国,皆是赤帝麾下的诸侯,彼此也曾经有约为兄弟的岁月,如今四方征战,黎民难安,军士痛苦,不如各自罢手,休养生息。”

  “这是我家陛下和太师给陈国主的礼物。”

  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送上去了。

  陈鼎业打开来。

  匣子里面。

  是狼王陈辅弼的首级。

第95章 武道传说之境?

  夜重道和周仙平都持拿兵器,护卫在了陈鼎业的身边,也因此,都看到了那匣子里的首级,沉静威严,须发已白,脸上都带着伤势,却自有一股凶悍霸烈之气。

  当代英雄,没有不认得此人的。

  夜重道握着兵器,低声道:“……神武王。”

  生平一甲子,其中三十年是大陈国最荒唐的皇子,然后按剑而起,用十余年去名动四方,走到权位顶峰,十余年沉沦山野之后,再度崛起,按着剑,去征讨这浩荡天下。

  即便是他们,对于这位陈国霸烈的王,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这曾经是他们最锋锐的王,也是最大的敌人,此刻只是一颗头颅。

  这代表着神武王失败了。

  他们都知道了陈鼎业的战略,此刻皆神色一凛,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陛下,陈鼎业捧着匣子,他的脸上,带着恍惚之感,苦苦支撑数日之后,得到的,只是神武王的死亡。

  就仿佛战略的全部崩盘,这个大营之中,气氛在一瞬间僵硬下去了,他们看着陈鼎业,包括那使臣,也在暗中注意着陈鼎业的变化。

  此乃攻心之计也。

  是要告诉陈鼎业,他的战略已经彻底失败,而此刻,大应国不打算和他继续厮杀下去,彼此见好就收,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陈鼎业却忽然大笑起来了。

  他的笑声一如往日,雍容爽朗。

  起身,躬身将这匣子放在桌子上,笑着道:

  “濮阳王,兄长。”

  “许久未见。”

  “别来无恙否……”

  “为何,如此疲惫啊。”

  夜重道,周仙平皆觉得一股悲凉,而那使臣却不知道为何,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寒意,陈鼎业将狼王的首级留下,看向使臣,道:“你一定是应国年轻一代有勇有谋的人。”

  “这一次来此,做此计谋,一定很危险,你是想要用这样的法子,来让自己更快地走上台前,拥有踏上乱世的资格吧。”

  使臣不卑不亢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陛下英明沉着,必不会因斩臣之性命,而害大国威仪。”

  陈鼎业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

  “好一个不会斩你的性命,而害大国威仪,你这样的人,有勇气,有决断,也有谋略,若是我的兄长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欣赏你,会和你好好喝一顿酒!”

  “可惜,你遇到的是孤,是寡人。”

  那使臣神色忽然紧绷,他看到了,那抬起头的陈鼎业,眼底的神色幽深,沉静,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狠厉杀意,在看到狼王死去的一瞬间,陈鼎业的心态再度变化。

  他伸出手,把这匣子合起来,轻轻道:“杀了吧。”

  使臣面色大变:“陛下——”

  铮然出鞘的声音肃杀,这使臣倒在血泊里,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想要去触及到陈鼎业的锋芒和怒意,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有些颤。

  陈鼎业伸出手,小心翼翼捧着匣子,轻声道:“我们小的时候,不,是我小的时候……兄长你就是这样带着我出去玩。”

  “你已长成了,骑马踏花,好不快意,我却只在你后面紧紧跟着,你去喝酒听曲,动辄洒落银钱的时候,我只和寻常歌女一起拍手鼓舞,说当真是豪迈不羁的洒脱模样。”

  “那时候,我多羡慕你啊。”

  “我爬树,掉下来的时候,你就如现在我捧着你一样,夹着我,得意洋洋走过大街御道……哈哈,往日种种,近在眼前……”

  陈鼎业最后把这个匣子,放在了自己的大帐之中,伸出手,抚摸这匣子,轻声道:“……征战一生一甲子,你大我十多岁,这一辈子没有多少安定时候。”

  “我带你回家。”

  他的手掌抬起,按在了剑柄上,那一双终于磨砺地清淡锋利的眸子垂下,轻声道: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夜重道和周仙平只跟着陈鼎业往前,只是跟着陈鼎业到了大帐外面,就不再往前了,就只安静看着前面,过去了许久,大帐掀开,陈鼎业面色如常地走出。

  他穿着陈国风格的王甲,比起西域,草原自不必说,比起应国风格质朴沉厚的风格,陈国战甲更为精致,造价虽然更高,但是在兼顾防御力的时候,也具备了威仪之感。

  陈鼎业金冠束发,一身暗沉甲胄,文武袖战袍垂落,按着剑,只是往前走到高处,夜重道,周仙平跟在他的身后,寂寞无言,陈鼎业站在高处,看着这北部天下:

  “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当年我从兄长手中,得到这皇位的时候,不曾想到过,这竟然是一个如此让人疲惫的位置,那时候我只想着,这或许是一个足够显赫的位置。”

  “可显赫,代表着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鼎业伸出手,掌心笼罩着风,轻声道:“血亲之中,多有废弃,多有死亡,如今那同袍兄弟姐妹之中,长公主对我宿有仇恨,犹如陌路;如今兄长也已去了。”

  “天仪是我和薛家之后,本就离心;文冕则视我如仇敌,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只是觉得孤独寂寞,不胜萧瑟。”

  “所谓孤家寡人,当真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