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458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难怪你这么轻易就让我亲手演练!”庚安禄叹了口气:“就算我拿了去,没有火药,也就是一堆废铁!”

  “你明白就好!”朱蒙笑道:“其实就连这火药之秘,家父也没有密不告人,在他开设的学堂里就有讲授这方面的学问。”

  “当真?”庚安禄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不然你看我军中那么多火器,都离不开这火药。一旦打起仗来,耗用的火药何止亿万?要制造这么多火药,需要的工匠又岂在少数?这么多工匠再怎么守密也是守不住的!”

  “不错!”庚安禄闻言大喜,旋即他又露出疑色来:“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派人用重金去打探这火药之秘?”

  “呵呵!”朱蒙笑道:“尽管去,我只怕你不去。你若是有意,我甚至可以写一封荐书给你,让你去家父的学堂去待几年,把这制造枪炮火药的学问都学会了!”

  庚安禄听朱蒙这般说,不禁又喜又疑,喜的是竟然可以这么轻易的获得其中的学问,疑的是其中会不会有圈套。他思忖了片刻,问道:“你就不怕我学会了这些学问,回爪哇去拿来对付你们唐人?”

  “呵呵!”朱蒙笑了两声:“你知道吗?家父说过这么一句话,若是有人真的把这些学问都学会了,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唐人了!”

  “学会了这些学问,就成了唐人了?”庚安禄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出身于爪哇最高贵的家族之一,与其他酋长们不一样的是,庚安禄自小就喜爱学问,恰好爪哇岛又正好处于当时东西海上贸易航线的重要节点,来自东西商贾只要带有珍贵书籍的,他无不花费重金收集,藏在自家的宫殿里,闲暇时便用心研读。随着他学问的增加,对于追求学问的想法也愈深。时常想若非自己肩负家族的重任,便舍弃权力和富贵,孤身前往雅典、君士坦丁堡、开罗巴格达、霍拉桑、那烂陀寺(以上都是当时著名的学问重镇)等地去追求学问。但这次与过往不同,追求学问和家族的兴盛合二为一,若能真的从唐人那儿学到了火器的秘密,仅凭这个,自己的家族也能凭此一飞冲天,彻底压倒其他家族,成为整个爪哇岛的王。

  “好!”庚安禄点了点头:“给我两天时间,让我回去安排一下,我就前往大唐,去令尊的学院求学!”

  朱蒙也没想到庚安禄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也好,那就一言为定!”

  庚安禄回到伊瑟拉普拉城,先召集爪哇众首领,当着众人的面,将代表自己家族的佩刀、项链都交给自己的弟弟,道:“诸位,我过两日就要前往大唐,追求学问。家族首领之位便交给我的弟弟,请诸位在这里做个见证,省的将来又有争执!”

  “兄长,你中了唐人的法术吗,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庚安禄的弟弟艾尔朗加被兄长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赶忙道:“快请随行的高僧来,替我兄长念经,驱除法术!”

  “艾尔朗加,我清醒的很,没有中什么法术!”庚安禄笑了笑:“你们都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学问,时常想离开家去追求学问,只不过父亲死后家族需要我站出来承担责任,我才留到今日。而现在你已经长大,又遇到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艾尔朗加要比庚安禄小十五岁,虽然名为兄弟,但父亲早亡的他实际上却是兄长抚养长大,对庚安禄夙来敬爱,他听到庚安禄这般说,又是愤怒又是痛苦,扑倒在地哭喊道:“兄长你还说没有中法术,丢下家族的富贵和尊荣去万里之外的唐国追求学问,这是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话吗?那些书本里面一定有邪恶巫师的诅咒,否则你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呢?等我回去后一定要把你宫殿里的那些藏书都烧掉!”

  “住口,艾尔朗加!”庚安禄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那些书本是我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收集来的,是来自四方的智慧,可以供我们家族的后人受用不尽。我打算前往唐国也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学问,而是为了寻找火药的秘密!这不光对我们家族有益,对我们爪哇人也很重要!”说罢他就将与朱蒙会面时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我亲眼看到了唐人火器的威力,虽然不是什么神灵的力量,但也绝非弓弩和甲胄能够对抗的。可光有火器,没有火药,也没有用。所以我打算前往唐国,学习关于火药的学问!”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一个爪哇首领问道:“这火药的秘密何等重要,怎么会在学院里面传授,更不要说交给你我这样的异国人?”

  “是呀,庚安禄,唐人会不会是利用你对学问的喜爱,设下了一个圈套呢?”

  “我不过是爪哇众多首领中的一个,唐人何必要设下圈套来对付我呢?”庚安禄问道:“如果他不想告诉我火药的秘密,可以直接拒绝,我们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唐国距离这里很遥远,也很危险呀!”

  “可是唐人也来到这里了,我们的商人也曾经有去过唐国土地的。为了追求财宝商人们可以远涉重洋,为了比财宝珍贵百倍的学问,我又怎么不能冒险呢?”庚安禄道:“你们不要说了,我的主意已经定了。无论你们怎么做,我都要前往唐国求学!”

  众人见庚安禄主意已定,只得纷纷叮嘱他路上小心。庚安禄将家族事务交代完毕之后,就带了两个仆人,换了一身苦行僧的打扮,骑着驴来到婆罗提拔城。朱蒙见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我既然要前往唐国求学,自然要将家族的事务都交给家人。现在我已经舍弃了俗世的尊荣和责任,去追求学问,自然不能像过去那样穿金戴银了!”

  “我当初也就随口一提,想不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到!”朱蒙见状,也颇为敬佩庚安禄的决心:“不过你放心,求学的事情绝对不假,我立刻写荐书给你,让你前往范阳求学!”

  “那就多谢你了!”庚安禄喜滋滋的等朱蒙写好荐书,收好退下。过了两日等到有通往交州的海船,就上船一路往交州去了。

范阳。

  “父亲,须陀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贺拔云,镇恶他们!”护良低声道。

  “哦!”王文佐睁开双眼,看到儿子忧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想要从床上起来,护良飞快的伸出双手,搂住父亲的肩膀。

  “我的身体还没茶道连从床上起来都做不到的地步!”王文佐推开儿子的手臂,艰难的坐起身来,一阵刺痛从小腹升起,一直蔓延到右胸,他不禁裂开嘴,伸手按住痛处!

  “大夫,大夫!”护良赶忙高声喊道。

  “够了,我的病大夫也做不了什么!”王文佐艰难的抬起腿,放下地,让侍女替他穿上鞋子:“须陀他们回来也好,朱蒙他们呢?身体都还好吧!”

  “朱蒙?”护良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他犹豫了一下,艰难的说:“他没回来?”

  “朱蒙没回来?”王文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怎么了,他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不,不!”护良赶忙摇了摇头,他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关切,可这更让他怒火中烧:“朱蒙和另外四个人没有回来,他们都很健康,只是水真腊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乘船出征去了!”

  “你是说朱蒙和另外四个兄弟去打仗去了?”

  “对?”

  “在此之前他们知道我的事情了?”

  “是的?”护良惭愧的低下了头:“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他们几个的恶行的!请您不要生气!”

  王文佐没有说话,他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这更让护良害怕,他双膝跪下:“父亲,请允许我前往交州,把他们都带回来!”

  “不必了!”

  “啊?”护良吃惊的抬起头:“父亲,您要把朱蒙他们逐出家门吗?请您再三考虑一下,他虽然不孝,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您的骨血,哪怕是剥夺领地,囚禁令其反省也好呀!”

  “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他们逐出家门了!”王文佐冷声道。

  “那您是要……”护良小心的问道。

  “先去院子里转转吧!”王文佐道。

  “遵命!”护良推来轮椅,帮助王文佐坐在上面,然后推着轮椅进入院子,院子里的橘子树上的果实已经几乎都被摘光了,大部分树叶也落下,只留下少数半黄的叶片,看上去萧条的很。

第943章 树犹如此

  “停下来,就在这里吧!”王文佐沉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一个石凳:“扶我坐上去!”

  “是!”护良应了一声,他先上前将石凳上的灰尘拂去,又从身后的奴婢手中拿过皮裘铺在石凳上,这才扶着王文佐在石凳上坐下。

  “须陀既然回来了,为何朱蒙的事情他不自己和我说?”王文佐问道。

  “须陀他说朱蒙没有回来,是他这个做兄长的过错,所以他呆在在范阳城外,等待父亲的治罪!”护良低声道。

  “朱蒙是朱蒙,他是他,有什么罪不罪的!”王文佐叹道:“你派人传个信过去,让他进城来见我吧!还有其他回来的人,都一起过来吧,从交州到这里,上万里的路,也是够辛苦的了!”

  “孩儿遵命!”护良应了一声,他招来不远处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从就快步离开了。

  “父亲,都安排停当了!”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伸手抚摸了下一旁的橘树,突然叹道:“护良,你知道吗?这府邸是你崔叔叔建的,当初他出使倭国,住在倭国筑紫倭王的一处行宫里。倭人称那行宫为橘广庭宫,庭院里也有一大片橘树。你崔叔叔觉得很不错,就在我的府邸里也照样种了不少。当初我刚刚搬进来的时候,这些橘树都不大,最粗也不过我拇指粗细,高没有超过我胸口的。而现在,这些橘树都已经亭亭如盖,而我已经……”说到这里,王文佐声音已经有些梗咽了,眼睛也露出晶莹的泪光。

  护良见状,不禁心乱如麻,赶忙跪下,握住王文佐的手掌:“父亲,朱蒙所为,着实太过分了,孩儿明日就前往交州,将他带回来,向您谢罪!”

  “不必了!”王文佐摆了摆手:“我也不是为了他悲伤,毕竟我有这么多儿子,来范阳的是大多数,没来的只有少数几个。再说了,当初我把你们分封四方,都离得这么远,也早就有了再也见不到你们的准备了!”

  “父亲您怎么安排是一回事,可儿子们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了!”护良怒道:“朱蒙这么做,往小里说是不知轻重,往大里说是违背天理,岂有父亲病重,儿子不回来侍奉的道理?”

  “罢了!”王文佐笑了笑:“这其实都是我自作自受!”

  “父亲为何这么说?”护良奇道。

  “护良,你在长安历练了这些年,又娶了李家的女儿,有些道理应该也知道一些了吧?”王文佐问道。

  护良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问道这些,但还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孩儿倒也学了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所说的那些!”

  “好,我问你,为何天家诸子要有嫡庶之分?”

  护良答道:“若无嫡庶之分,则天位无主,兄弟之间为此骨肉相残,国家必有大祸!”

  “不错,那为何我虽有五十余子,却不立嫡庶呢?”王文佐问道。

  “这……”护良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很久了,与妻子私下里也曾经议论过,但却始终不得其解。妻子觉得王文佐是爱子心切,舍不得分嫡庶,而护良却觉得不然,他觉得父亲一定是另有深意,只是自己一时间还没想到罢了。

  “其实你说的没错,有国有家之人,若诸子不分嫡庶,时间一久,必然诸子之间会为了大位而相争,必生大祸。但若分嫡庶,那诸庶子的安排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若是才具庸碌之辈也还罢了,若是有能之人,置于京师则恐宫闱生变,置于州郡则有七国之忧。想来想去,唯一之法就是折其羽翼,拔其爪牙,乱其心志,如囚徒仇敌视之,则天下稍安!”

  听到这里,护良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大汗,王文佐这番话可谓是诛心。在嫡庶制度下,的确能够确保嫡子的继承权不受庶子的威胁,使得国家不因为皇族内战而动荡不安。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拥有杰出才能的庶子和非嫡长子依然会遭到皇位上的兄弟的猜忌,在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会被不断的折磨打压,过得非常悲惨。假如王文佐采用嫡庶子制度,那护良绝不可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其实不光是庶子,我若是只为了把大位传给儿子,那这些年来追随我的重臣大将们也要倒霉!”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无论我选你们当中哪一个,肯定没法像能像我这样能把诸将驱使如意。那怎么办?唯有在我死之前把那些能力太强、威望太高的大将重臣都杀掉,免得成为儿孙的忧虑,你说对不对呢?护良!”

  “孩儿愚钝!”护良磕了两个头:“这么多年来也不明白父亲的一番苦心。”

  “不,你还是不明白!”王文佐叹了口气:“嫡庶子有千般不好,但的确能让天下安泰。儿子和重臣大将们倒了霉,但大唐百姓得了好处,一家哭和一路哭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但问题是这样自剪羽翼,我辛辛苦苦半辈子打下的疆土,就只能丢下不管了,就算我活着的时候还能守住,等我死后下一代必然会舍弃。原因很简单,距离长安太远的地方,是守不住的!要想守住那些地方,唯一的办法就不能让那儿属于长安管辖!”

  “所以父亲您才不立嫡子,就是为了这个?”

  “不错!”王文佐点了点头:“你们这一代还好,再下一代,再下下一代,那些远的地方肯定还是会自成一家,不会再肯向长安屈膝。不过这没什么,无论如何,你们都是我王文佐的子孙,千百年后炎黄华胄依旧在那片土地上生活,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就不是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够考虑的了!”

  “那父亲的意思不要责罚朱蒙?”护良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王文佐点了点头:“不过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的想法!你明白就够了!”

  “孩儿明白了!”护良叹了口气:“我一定遵照您的意思办!那须陀他们呢?”

  “须陀?”王文佐稍一思忖:“他将来要去更远的地方,你告诉他也无所谓!外间风有些大了,送我进去吧!”

  护良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王文佐扶回轮椅之中,送回屋内。王文佐回榻上躺下,昏昏睡了过去。

  护良等王文佐睡着了,方才小心的出了院子。有管家迎了上来,低声道:“大将军,须陀公子在外间求见!”

  “当真不巧,父亲已经睡下了!”护良叹了口气:“罢了,你请他去花厅吧!正好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护良在花厅刚刚坐下,须陀就从外间进来了,向护良躬身行礼道:“兄长,父亲怎么样了?”

  “刚刚睡下了!来,我们坐下说话!”

  “多谢兄长!”须陀坐下道:“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勉力强撑着,估计是想见你们一面!”护良叹了口气:“他这辈子都辛苦得很,到头来还是为我们这些后辈操心!”

  “都是我的不是!”须陀面露愧色:“我在交州时,无论如何也应该把朱蒙带上船的!”

  “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而且朱蒙的事情,父亲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了!”护良把方才王文佐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父亲有些事情就是太明白了,什么苦都是自己吃,只让别人方便!”

  “是呀!”须陀叹了口气:“那朱蒙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

  “罚肯定是要罚的,不然外头人看了还不笑话我们家没有规矩?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护良叹道:“不过这次的事情本来与你是无关的,毕竟依照父亲的安排,你的基业根本不在交州那边!”

  “自家兄弟,就不必分的那么清了!”须陀叹道:“父亲这一走,我下次回范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当是最后做点事情吧!对了,彦良兄长呢?他怎么没看到?”

  “哦!这些日子找他的人不少,估计又哪里被耽搁了吧!”护良笑道。

  “找他?”须陀皱了皱眉头:“都到这个时候了,侍候好父亲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吗?算了,阿盛呢?他总该在吧?”

  “阿盛?”护良笑道:“我和他轮着来,晚饭后他就来替我了!”

  “这还差不多!”须陀点了点头:“那再加上我一个吧!”

  “行,父亲这几日嘴巴上没说,心里还在念着你,看到你一定很高兴!”护良笑道。

  “对了!”须陀沉吟片刻之后,低声道:“兄长,你觉得父亲走了之后,咱们兄弟们会不会兵戈相见呀!”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护良笑了起来:“大伙儿隔着天南海北的,就算想兵戈相见,也没办法呀!你就别瞎操心了!”

  “嗯,你说的是!”须陀也笑了起来:“这样就最好了,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这个。父亲辛苦半生这有了这点基业,要是他老人家眼睛一闭咱们兄弟们就骨肉相残,那怎么对得起他?后人的事情我管不了,咱们这代人肯定要相亲相爱的!”

  护良还没回答,便看到随从快步冲了进来,离得七八步就跪下道:“大将军,不好了!”

  “什么事情,起来说话!”护良脸色有些难看:“大呼小叫的,连点样子都没有!”

  “是!”那随从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平安坊那边,和王府就隔着一条街,两伙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