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 第1705章

作者:白刃斩春风

  你把此物给他,他自有分辨!”吴道子长声说道。

  “吴道子?”

  披甲人微眯双眼,看了看吴道子,又看了看手中玉佩,最终未有多言甚么,拿着玉佩转身走入紫云观中。

  ……

  紫云观中。

  王全心头惴惴,看了看走在前头的老者背影,埋头迈过宫观前的门槛,跟着吴道子绕过了那面雕绘诸般神灵的石屏风,从宫观后门走出。

  一走出后门,眼前视野便陡地开阔起来。

  宽敞的院落间,一盏盏灯火散落在院落四处,映照出摆设在院落中的一方方石块。

  十余个匠人借着灯盏散发出的光芒,手持锤凿刻刀,围绕着那些石胚敲敲打打。

  石皮石屑扑簌簌而落。

  本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大石头,在那些匠人运用工具敲打雕刻之下,逐渐改变了模样,又好似是石中本有那诸般或美丽婉约、或阳刚俊朗的宫娥与神灵,只是将石皮剥脱尽了,才能看到她们的真容。

  王全看着那些在院落里忙碌着的工匠,顿时明白自己被引到了个甚么所在。

  ——此处应当就是杨大师领诸弟子做华山雕刻种种准备的场所了。

  他一念及此,便将目光投向最前头引路的道士。

  那道士这时亦侧过身来,看着王全身前的老者-吴道子,一手指向某个未被火光照亮、仍在不断传出叮叮当当敲打雕刻之声的角落,与吴道子说道:“杨大师便在那里。

  大师令贫道请您到此处来,您只管过去就是了。”

  “嗯。”吴道子淡淡点头,转而朝身后的王全招了招手,见王全犹豫着不敢近前,他一把拽住对方,拖着对方穿过了石林耸立的院落,往那未有燃亮灯火的角落而去。

  院子里雕刻石块的匠人们,大都对突然而来的二人不作关注。

  仅有二三个匠人,也只是以眼角余光瞥过二者,便又回头去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去了。

  在他们的刻刀之下,种种雕塑栩栩如生。

  有一种王全从未感受到过的意蕴,在那雕塑形成的纹理、线条之中流淌着,那般意蕴,赋予了一块顽石如有生命一般的灵性。

  王全对此叹为观止,目不暇接。

  只是穿过后院短短十几步路而已,沿路所见石雕,却仿佛能填满他的见识,乃至让他生出一种即便如此,也不虚此行的感觉!

  这十余个匠人,想来就是杨大师此次带到华山来的那十三个弟子了!

  “跟上来。”

  走在前头的吴道子提醒了王全一声,令他回过神来。

  两人结伴走近那处遍处堆积木石的角落。

  角落里,一张矮凳上,一白发苍苍的老者系着与其他雕匠一般无二的围裙,侧对着吴道子、王全两个,正握着一块木头,在那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老者虽然睁着双目,但双目无神——竟已然目盲了!

  看着角落里安坐的白发老者,见其双目已盲,不论是吴道子,还是王全都愣了愣神。

  王全未曾听说过,雕圣双目已盲的传闻!

  吴道子已经数年不曾见过自己这个师弟,更不知对方已经眼盲,且只是数年过去,对方的老态,比自己更甚!

  他定睛看了看那位老者,最终确定——纵然数年未见,那盲眼老者也确实就是自己的师弟,而今声名隆盛的雕圣-杨惠之!

  吴道子一时失神!

  他确定此行后,设想过数次与杨惠之再见的情形。

  不论是在哪一种情形里,杨惠之都或是气度不凡的宗师仪态,或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之相,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位贵为开元第一圣的师弟,会以这般落魄又平庸的仪态出现在自己眼中……

  但事实偏偏如此!

  吴道子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一时未有言语。

  雕琢着手中木块的杨惠之,似在这时察觉到了吴道子、王全的到来,他抬起头,一双无神的双眼对着二人站立的方向,笑容温和地问道:“可是吴师兄过来了?

  吴师兄还带了自己的弟子来?”

  “……嗯。”吴道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把一个劲想往后躲的王全拽到身前来,拍了拍王全的后背,向杨惠之出声道,“此人仰慕师弟大名,欲上山来拜见师弟,向师弟求道。

  老夫正好经过此地,听闻师弟暂在此处安顿,便和他一同上山来,看一看师弟今时情况如何?”

  王全听着吴道子的话,一时满面惊讶,看着吴道子瞪大了眼睛。

  对方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是其亦有拜见杨大师之心,自己与之同路,二人结伴而行而已,到了现下,却变成了其是陪着自己顺路至此!

  身临当下情形,王全也反驳不了甚么,只得讪笑着向杨大师行礼。

  杨惠之点了点头,却仍旧面朝向吴道子,他神色宽和,分明双目无神,却好似已经洞见了真正内情:“师兄看老夫今下状况如何?”

  吴道子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好。

  我以为你被尊为塑圣,又执掌玄门神工局,那位应当对你多有照拂才是……却未想到,你比我的境遇更加不堪,今时竟然已成了一个盲人……

  你的双眼,是怎么盲了的?”

第1463章 约定

  吴道玄说过话后,便盯着杨惠之的面孔,想要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一些端倪。他话里藏针,暗带机锋。

  而杨惠之好似浑然没有听出吴道玄话里的机锋一样,坦然一笑,向吴道玄回道:“师兄觉得,圣人应该如何照拂于我?

  莫非认为我今时若是锦衣玉食,高官厚禄便算是受到了圣人的照拂?”

  “人这一生,总该有些追求。

  为名也好,为利也罢,都可算在人生追求之列。时人虽耻于谈名利,但他们哪个不是一生都在为名利奔波劳碌?

  师弟便能落俗了?

  我是觉得,那位纵不能给你以高官厚禄,纵不能令你锦衣玉食,也不至于让你变成这般眼瞎目盲的模样!”吴道子开声说道。他原本语调还能维持平静,但说到了后来,声音里便隐隐有些怨气,最后一句话落下,那般怨气几乎呼之欲出。

  却不知是为杨惠之变成了个盲人而打抱不平,还是借此事抒发自己的满腔郁气。

  将近五载岁月过去,吴道玄曾一时权势煊赫,为圣人所倚重,忝为神甲司正,若他能领工匠造出与生人甲差不多的甲胄,那他今时盛名,该与杨惠之一般无二!

  可惜他虽位居神甲司正,最终却也一无所获。

  甚至于在‘那位’被封为镇国公以后,皇帝对神甲司的关注日趋下降,给予神甲司的种种资源亦一朝收回。

  神甲司被丢到了角落里,逐渐无人问津。

  他这个神甲司正,也更变成了光阴里一缕微不可查的尘埃!

  他的起势,归功于同那张午联手,锻造出第一宗生人甲,而他的势颓,亦要归咎于张午起势太快,以至于他的光芒全被对方散发出的光芒遮盖住了,在当世不得显露头角。

  吴道子甚至有时会生出某种怪异想法——当世若没有张午的存在,如自己一般郁郁不得志之辈,说不定能获得些丝机会,借势直登青云!

  张午抢去了自己原本能够达到某种成就的机会!

  杨惠之目虽盲,但性灵澄澈如镜,今下轻易就‘看’出了吴道子心中的郁结,知晓对方究竟在怨恨甚么。

  他叹了一口气,转而道:“师兄是从何处来这华山的?

  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想来疲乏得很了。”

  吴道子神色生硬,摇头道:“我自长安过来,距离此间不算远,却也不怎么疲累。”

  “嫂夫人而今安好?你我却有将近五载不曾见面了。

  五载……于少年儿郎而言,不过等闲。

  但于你我这般上了岁数的人来说,却可以称得上是沧海桑田。”杨惠之又问。

  听得他这番话,吴道玄神色有些触动,眼神黯淡,他沉默了良久,而后道:“秀云已在三年前过世了。

  卧病在床,为夫者却拿不出一粒银子来为她买药……是我负了她……”

  杨惠之大受震动,拧着眉毛向吴道子说道:“师兄有难,缘何不开口?

  纵找不到我,直去镇诡司神工局去,报上我名亦能得到帮助的……”

  他话说了一半,就意识到了甚么,又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我妻亦已逝世三年矣……前半生跟着我受尽了蹉跎,身上早已留下病根,说到底,我也不是个良人……”

  吴道子低眉回忆着爱妻生前后事之时的种种情景,当时情形,今下他稍一回忆,便是历历在目!

  从前种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心底郁气更深,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杨惠之亦将妻子亡故之事道出——他骤然抬头,盯着杨惠之黯然的面容,不知为何,心底那股怨恨沉郁之气,忽然消散了许多。

  吴道子哑着嗓子,夜枭似的笑了几声。

  过往种种将他磋磨成了如今这副阴森森的古怪老头模样,但他原本以为会一切圆满的师弟,今下看起来却也没有比他好上几分。

  “所以你纵被天下人尊为塑圣,一生追求,最终又得到了甚么?”吴道子哂笑着道。他看似是在询问杨惠之,其实亦是在询问自身。

  自身一生苦求功名利禄,最终又得到了甚么?

  杨惠之垂着眉毛,听着师兄的问话,回忆起过往种种,面上忽然有了几分满足的神色:“我数年前便已搬离长安,于秋娘在一小村中安了家。

  秋娘去世之时,左邻右舍皆来帮忙。

  她的床榻前,围满了前来安慰的邻居与亲友。

  她虽患病而死,但圣人留我一道真言,令她可以无有痛苦的睡去。

  我这一生,蒙圣人指路,在雕塑一道上,总算做出了些许成就。

  雕成龙神吐水图后,彼处百姓提壶担浆,夹道相送;

  作十八罗汉浮雕之时,我救下了一个童儿。

  那个童儿被我收为养女。

  我如今已有四十几个养子养女了。

  他们大都还年纪太小,被我安顿在家里,不然师兄还能见到他们;

  作鼍龙吞棺像后……”

  杨惠之言及过往经历,一生所得,面孔似在黑暗里隐隐发着光。

  他面上尽是满足之色,不见有丝毫愤懑与不平:“在外雕塑山岳威灵,免不了受风吹日晒雨淋。圣人亦因我年事已高,多番劝我留在家中休息,许多活计全然可以交给门下弟子来做,但我却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