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但他之所图,本也不只是修补当下的华山根脉——他的身躯一丈一丈地拔高,朝着华山山顶攀越。
拔高的身躯化作苍翠的神树,神树撑起硕大的树冠,遮蔽苍穹!
这宏伟庞大,仿佛能支撑天地的神树,根系深深缠绕、扎根于那逐渐并拢沟壑下的华山根脉当中!
轰!
当巨树的根系深扎于华山根脉之中的时候,一团团玄黄的火焰便从神树树顶那轮大日之上泼洒而下,沿着神树苍翠的树身,蔓延至神树根部,继而在华山根脉之内流转了开来!
“搬山!”
神树主干之顶,昭昭神日之中显出苏午的面容,苏午垂目看向那一道道飞腾出合拢的华山沟壑之底的人影,开口向刚刚落于华山顶上的陶祖喝道!
陶祖闻声,猛一跺脚!
轰隆!
华山群峰抖颤不休!
群峰如风吹刮的麦子一般朝四面八方摇晃了起来!
流转于群峰之下的华山根脉随着群峰偏移,亦跟着挪移了方向,在这瞬间接续上了周围伏延的地相龙脉——从神树根部滚落的玄黄火焰,便也瞬时涌入了那无数地相龙脉之中,霎时间蜿蜒百千里之地!
华山顶上!
肆意舒展枝条的神树,于此刹那忽然蜷缩起道道枝条,遮天蔽日的巨树一息之间就化作了高大青年的身影,他落于华山顶上,随即一掌按落——整座华山又颤了颤!
一道道玄黄气韵在山石之上、草木之下相互交融,最终形成‘五嶽’两个正气符文字!
而华山主峰从表面上看,与先前对比,却似毫无变化!
只有苏午自观己身之时,方才能看到——华山其下蜿蜒的根脉,已经与他的‘肝主位祭庙’牵连了起来,那熊熊玄黄薪火,便根出于他的肝主位祭庙之中!
此般薪火,又与诡狱交融,不仅具备镇压厉诡之能,更能焚炼厉诡死劫规律,使之陷入沉寂,乃至是煎熬厉诡!
“此乃厉诡永不愿沦入的洪炉炼狱。
亦是诸位的西天世界!
请入此中,镇守此间,利益众生!”苏午注目向神秀、慧能、慧可等已故高僧大德。
诸僧颔首而笑:“敬受命!”
一重重圆光在诸僧脑后撑开,诸僧法性周流于圆光之中,携裹着一道道白玉无瑕的性灵,直投入华山群峰之中——一时间,华山群峰好似皆证悟了法性一般,顶上圆光巍巍,诸重圆光相互照映,又在恍惚之间,仿似将此间化作了传说当中的西天极乐世界!
群僧居于此山狱当中以后,苏午即通过他们与此间薪火的牵连,在肝主位祭庙当中,看到了群僧的性灵圆光!
改五岳为五狱之事,今下走出了第一步。
这第一步走出,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却能大大加快,镇压天下之诡,由此可以提上日程!
华山群峰之上显化的巍巍圆光持续了数个刹那,便随风消散而去,却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此时立足于华山当中的众人,却知华山由此已与从前绝然不同。
慧沼看着已经彻底弥合裂隙的华山主峰,又环视过周遭诸峰,他失神良久,而后抬目看向苏午,出声问道:“此山已为镇诡之嶽,不知山狱之门又在何处?今后不良人押解厉诡至此,该从何处入山狱之中?”
苏午闻言,环视群山,伸手指向那在苍翠群山间若隐若现的一道山壁,山壁上还有口漆黑的洞穴,他回道:“以此‘雷神洞’为山狱门户。”
“贫僧佛法修行至今,若非鬼佛断灭,则再无寸进可能。
从前尚有与道门相争,令佛门大兴之念……而今经历此事,却已没有此诸般念想。”慧沼眼神沉定,缓缓说道,“贫僧愿守在雷神洞中,为天下看守此山狱之门,不知教主以为如何?”
“你有此心,便依自心行事即可。”苏午笑着答道。
“阿弥陀佛……”慧沼面上也隐隐有了笑容。
如此,华山狱成,即以慧沼看守山狱门户,由神秀、慧能、慧可等僧坐镇山狱之中,作为其中狱神。
苏午如今在华山之上已停留太久。
先前为应对‘天后下生’之事,便在此间消耗了至少半月时间,置身交战之中,却不知外界光阴变化,如今修补华山根脉,又停留数日,在此间停留这般久的时间,华山之上种种异相又难以遮掩,长安城中的圣人难免闻得风声,此下说不得已对苏午生出了猜疑。
不过苏午对此却亦已不太在意。
今下圣人若仍能配合他施行天下镇诡之策,自然再好不过,然若对方不愿配合,他也有办法强逼对方配合。
……
华山之下。
与华山相距稍远的某座城池之中。
城中最高楼‘归云楼’最顶层,雅间之内,店里的伙计将一盘盘精美菜肴流水价端了上来,摆满了整张桌子,随即捧来一壶好酒,为雅间里两位尊客斟上美酒。
两位尊客皆临窗而坐。
坐在左边的那位客人瞥了一眼杯中酒浆,便与伙计说道:“好了,你下去罢,此间不用你来侍候。”
店伙计放下酒壶,小心翼翼地瞧了那发话的方面长臂贵客一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也不敢多说其他,拿着托盘退出了这道雅间——他本是想趁机向两位尊客举荐几位归云楼中的妓子、乐师,也算是给他们作解闷消遣,但见两个客人的神态举止,他又有些害怕,自然不敢多言,悻悻退出雅间。
雅间内。
方面长臂的中年人目送店小二离去,他听得店伙计的脚步声渐趋于无,方才起身来,推开身后的窗户,目光遥望向天边——天边云雾之间,巍峨险峻的高山耸立彼处,正是华山!
盯着那巍巍高山看了良久,方面中年人忽然叹了口气:“自七日以前,华山之上显化遮天巨树以后,至今再未见到其上生出过甚么异相了。
其中究竟发生了甚么?
我等如今推算天相,也只能感应到天息平顺,好似无事发生……”
“法相宗慧沼、灶神诸脉尽汇集于华山之中,数日以前,临近华山诸州县尽感山崩地裂,这却不可能是无事发生的样子……”清瘦俊美的男人饮了一杯酒后,回应了方面中年人几句。
第1405章 、猜疑链
方面中年人扭头看着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的同伴,出声说道:“当下这商州城,已是最接近华山的城池。
再往里走,‘华阴’、‘华州’、‘庆山’、‘高陵’等更近华山之地,却尽皆失去了影踪,好似被人从大地之上抹除了一般——甚至这华山,你我也只能登高远观,若想走近它,登山探看,却只会越走越远!
这却更加像是有大能力者涉入局中,更易了地脉走向,设下种种奇门遁法,令人身入局中,不得其门而入!”
“是啊……”
那清瘦俊逸的中年男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再次夹了一筷子菜肴,送一口酒入喉中。
看他这副样子,方面中年人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坐回了同伴身边,道:“你我皆是司天台官吏,今时是为圣人办事,监察华山周边天相变化,探测诡邪之踪……我等在此地盘桓数日,却一如所获,回去之后,如何向圣人交差?”
俊逸中年人听得方面中年此番言语,手中筷子不停,看都未看同伴一眼,直接道:“交不了差——也只好不交差了,反正辞了官,回到众妙宗去,宗门总还会给个容身之所,照顾每日两餐。”
“这……”方面中年人面色一滞,随后才道,“我不是担心衣食无着落……如今你我既是为朝廷办事,便总是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像今下这般情况,不上不下的,实非我所愿。
从前是因我们囿于长安京城之中,纵有抱负也不得施展。
如今圣人好不容易将此般重任托付你我——咱们若没法做出一些成绩来,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嗯。”俊逸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看到他的动作,方面中年神色更认真了许多,以为同伴心中早有了成算,今下就要向自己陈述他的计划——哪知同伴与他相视着,直接开口说道:“监察华山变化之重任,圣人不只交托你我来办。
不良人中有几位主事、丽竞门中的探子、及至诸多由圣人提携起来的玄门羽士,都被圣人委以此般重任。
我们从长安一路走来,我都见到了好几个与你我一般身负所谓重任的暗探。
便是这归云楼顶层雅间之内,也藏着几个身负重任的羽士。不然我去把他们找出来,大家互相之间打个招呼?
总归都是道门中人,大家群策群力,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这样大事,圣人自不可能只交代你我两个未有展现能力、声名不显的人来办。”方面中年犹自说道,“若我们办好了圣人交代的差事,岂不正会因此更得重用,声名鹊起?”
“是这个道理。”俊逸中年说道,“那我们如今在商州停留数日,可曾有甚么确切收获?”
提及此事,方面中年就甚为丧气:“却是一无所获。”
“尚白,你我在宗派之中的时候,便颇不受师门长辈重视,算是众妙宗里两个边缘道士而已。”俊逸中年站起身来,远望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华山远景,缓声说道,“如今之所以能在司天台中做官,首因原本执掌司天台的‘尚玄师兄’跟着掌教回了山门。
你我因此得以履足长安繁华之地,于司天台中做官。
但我们两个为何会被掌教挑中,送至长安京城,充作众妙宗留在长安的门面?仅仅因为你我二人与掌教师兄一般,皆是‘尚’字辈的道士么?还是你觉得,我们两个的修行、探问天息法门的精研,可以与从前的尚玄师兄相提并论?”
一听‘尚仁’要将自身的修行、对探问天息法门的研究,与尚玄师兄作对比,方脸长臂的尚白顿时脸色尴尬,连连摆手:“你我诸般修行,实不足以与尚玄师兄相提并论,还是不要再提……”
模样俊秀的中年羽士‘尚仁’面露笑意:“对啊,我们样样不如尚玄、尚池、尚明这些师兄师弟,他们要么身后有强横长辈,要么就是自身天资禀赋颇高,很快便能于修行一道崭露头角,继而声名鹊起。
那缘何掌教师兄放着这些人不选,不令他们接替尚玄师兄‘司天台正’之位,履足长安,充作众妙宗门面,偏要选咱们两个过来?”
尚白神色愈发尴尬,小声地道:“总不能是因为咱俩过于平庸罢?”
“你有自知之明的时候,确还是颇聪明的。”尚仁脸上笑意更浓,“正如你所说,尚庸掌教挑中你我,正因为我们两个修行平庸、才智平庸,于人情世故之上也颇平庸,几乎看不到有任何出挑的地方,所以才会被送到长安来。”
听到尚仁这般直白的自我剖析,尚白心里颇不是滋味,也有些愤愤不平:“我身上总还是有些优点的罢?
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好似是废物一般。
宗门总不至于把两个真正的废物送到长安来,此岂不是会辱没门风,折损宗派威望?!
——而且,说我平平无奇也就罢了,尚庸那狗贼将你也视作平平无奇之辈,那却是他瞎了狗眼……”
说到这里,尚白又咧嘴笑了起来,与尚仁说道:“你要是有心与他比拼‘探问天息’的修行,他就得乖乖让出‘楼观道主’的尊号——尚仁,你便是咱们此次华山之行的最大变数,咱俩能否借此崭露头角,名传天下,就全靠你了啊!”
看着同伴一时又眉飞色舞起来,尚仁心里叹了口气,并未顺着尚白的话往下说,而是自顾自道:“其实你我两个废物被送到长安来,担当重任,是因为宗派内部生了变化。
你我临行长安以前,宗门之内设斋醮法会,上表天地——此般涉及奏表天地之仪轨的斋醮仪典,无不与宗派掌教更替、楼观道主尊号的确立等大事相关。然而此次斋醮过后,宗门内部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变化,却已是最大的变化。”
尚仁看向尚白,对方已被他所言吸引来注意力。
只是尚白神色困惑,并不能明白尚仁话中之意。
尚仁心底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对探问天息的修行,确比尚庸掌教强出一线——但楼观道主尊号,却非我囊中之物。
师兄,若不出我所料,今时已有人受持楼观道主之尊号了。
那上表天地的斋醮法会,正是为‘楼观道主’所设——尚庸在这般规格的斋醮仪典以后,不曾得授‘楼观道主’尊号,其实亦正说明,受此尊号之人,今时不在众妙宗内!”
“原来如此!”尚白神色恍然,但他随后又皱紧了眉头,一些难以思虑明白的事情再次占据了他的心神,“可这与我们当下要做的事情,与掌教令你我来长安执掌司天台,又有甚么干系?”
“哎……”
尚仁这次直接叹气出声,转回座位,又埋头吃起了酒菜。
师兄尚白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在对方明亮清澈的眼光之下,尚仁摇了摇头,停住酒杯,终于道:“前有不良帅与道门二十四宗斗法,二十四宗尽皆不敌,其中就有本宗尚庸掌教。
当时只有茅山宗含光子一招就挫败不良帅——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不一定是真的。此般风声传扬出去,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