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李家车队上。
李雄彪偷瞄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李伯江几眼,忽然咧嘴笑了笑,拿胳膊肘捅了捅大爷爷身侧,出声道:“大伯,您想笑就笑吧,咱这又没外人……”
李伯江板着脸,转头来瞪他:“你在说甚么?
笑甚么笑?为什么想笑?”
“嘿嘿……我都看见了,您都要绷不住了,别绷着啦——咱家出了这些出息孩子,您面上有光,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想笑就笑吧!”李雄彪脸上笑意更浓。
旁边的雄罴、苏午、黑虎等人也眼带笑意,把目光看了过来。
“莫要骄傲自满!
满则损,谦受益……”李伯江板着脸念叨了几句,见周围儿孙们尽是面有笑意,他也绷不住神色,跟着咧嘴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好啊,好啊……如今咱们李家,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梅花会魁首就在咱们家!
邹家人有钱又如何?他们全家性命都蒙我们飞熊搭救——最后还不是乖乖把那佛给了咱们?
哈哈哈……”
苏午自女娲牌坊脱离以后,回到上古镇,唤醒了鬼梦覆护下的众人。
其中也包括了邹家人。
邹庆功痛失长孙,万念俱灰,然而其亦明白厉诡杀人,从来不讲道理——邹景春实是柳飞烟所杀,只是这个事实,苏午也未向邹家透漏甚么。
毕竟只是该死之人被了断性命而已。
此后,邹庆功或因畏惮苏午,或是‘真心悔过’,将那尊金佛相赠苏午。
苏午拒而不受。
邹家便将金佛折成车马、银两,交给了李家人,李家人把银两与其他四家人就地一分,领着这支车队回了自家。
李伯江不再绷着心中的情绪,大笑着与众儿孙们言语着。
他神采飞扬,这一瞬间好似又年轻了二十岁。
李雄彪看看自己的大伯,又转回头来看看身边的黑虎、一旁的飞熊、飞熊身旁的灵鹤与彩凤,还有后头嘴角噙笑的柳飞烟等人,这一瞬间,他亦觉美满如梦。
可惜……
梦终究要醒的。
李雄彪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了沉沉的心事。
从柳飞烟频频看向飞熊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舍的意味。
他最终将目光看向苏午。
这个侄儿的情绪,他倒是从来都看不透。
不过今下也有些预感——飞熊或许就要在这一两日间,走出金柳村了罢?
自己的儿子,也该是有了闯荡江湖,磨砺自身的想法……
马车里,笑声不断。
长长的车队引来沿途村民的注目,不时有人走近车队,看一眼车上的人,笑着与李伯江打招呼。
李伯江亦是笑着回应。
这支车队首先停在了柳飞烟的家门口。
柳飞烟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马车上的李家人,她的目光落在苏午身上,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飞熊小哥……我有事与你说……”
李家众人皆把目光看向了苏午。
黑虎向苏午挤了挤眼睛。
车头坐着的李伯江,听到门楼下柳氏女的言语,他神色犹豫,看了看柳氏女的眼神,又看向自家的孙儿,摇了摇头,与苏午道:“人家有事找你,你就快去。
待会儿出来的时候自己看着点儿,莫要叫人看见了,说你俩的闲话,坏人家闺女的名声!”
第1064章 、邵道人
“我知道了,大爷爷。”
苏午点头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后头坐在吴文远他们那一张驴车上的素珏道姑与‘小河’,出声道:“两位先和灵鹤一起到我家里去,我待会儿就回来。”
“小真人自去就是。”素珏道姑点头答应。
苏午跳下了马车,他帮柳飞烟拎着几个装着面粉、饼子的箩筐,柳飞烟转身去开了门。
两个少年男女闪进门内,闭好了门,停在门口的车队才重新启程。
窈窕少女沉默着走过昏暗的门楼过道,在过道尽头的迎门墙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苏午手里接过几个箩筐,将它们一一搬进了柴房里。
她从柴房里搬出来两个凳子,请苏午坐了,又进柴房里乒乒乓乓忙活了一阵,把一张小桌子摆在苏午跟前,从柴房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我多加了些香油和葱花,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早上走得急,你也没有吃饭,吃碗面垫垫肚子吧。”
苏午嗅着被热气激出的香油与葱花香味,他低头看着碗里满满的手擀面条,忽然叹了口气:“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
“你先吃面,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柳飞烟小声说着。
“再拿副碗筷来。”苏午道。
“好!”柳飞烟小碎步跑进了柴房里,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苏午面前,看着苏午从大碗里抄出了一半的面条,分到另一个碗里,往里面浇了些汤水。
葱花裹挟着油脂,在汤水上打着旋儿。
苏午把分出去的那碗面推到柳飞烟面前,说了一句:“一起吃吧。”
便埋头吃起面来。
柳飞烟抿嘴笑了笑,端起跟前的面碗,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她不时抬眼看一看对面的苏午,两个人吃面的时候,都没有言语甚么。
一碗面吃完,柳飞烟再抬起眼睛,细长的眉眼里,已经闪烁着点点泪光:“你、你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苏午看着柳飞烟还有些淡淡绒毛的细嫩面孔,神色平静,寂定得犹如一尊石佛,无喜无悲。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柳飞烟低着头,出声道:“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先前他们留下来的钱,加上我自己攒的,暂时也够用。
我……我想离开金柳村,到外面看看去。
你教我的拳法,我已经学会了,练出来了‘拳意神韵’。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我想到外面磨练磨练!”
柳飞烟愈说话,语气便愈坚定。
苏午对于她的话语并没有多少意外,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开口说道:“以你今时的能力,遇着些强贼匪类、江湖九流、左道方士等等,保住自身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哪怕是遇着了一些小诡,也不至于陷入死劫之中。
但是,劫运变化从不是一步一步由小至大,福祸不定,在小山村里未必就遇不到大恐怖、大劫关,在大州城里,也未必就不能安稳度日。
所以,劫运如何变化,以你今时的实力,再怎么考虑亦是无用的。
你影响不到它。
它却会平等地影响世间每一个普通人。
你真地已经想好了,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想要磨练磨练自身——那你就去做,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任何决定,便都不要后悔就好。”
柳飞烟凝望着苏午面容良久,眼神愈发坚定:“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不会为我的决定后悔!”
留在原地,托庇于他的羽翼之下,只能看着他越飞越高,越走越远。倒不如主动走出他的羽翼下,说不定能找到和他在山顶上相遇的办法。
“那就好。”苏午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柳氏女跟着也站起身。
“预备甚么时候出发?
盘缠可够?”苏午问道。
柳飞烟听到他的问话,一股酸胀的情绪堵在喉间,她哽咽着,小声地道:“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卖出去,我就预备出发了。盘缠够用的……”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他取出来几锭银子,用手指碾过每一块银锭,将银锭捏成了银饼子,分成一角一角的许多散碎银饼,交给了柳飞烟:“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很多,这些银子你拿着用。
财不露白,不要叫人看到你带着这么多的钱财。
一会儿你拿一角银子到村里铁匠那里去,同他说今晚要借他的炉子、炭火和几块铁锭用一用。
晚上我与你传信,我们在铁匠铺子那儿见面。”
柳氏女原本是心事重重,离愁别绪都堵在胸中,颇为难过,更难过苏午对她的离别也没多少回应,但此下听到苏午叮嘱,还与她约定到晚间再在铁匠铺子里见一回,她那颗难过得起了许多褶皱的心,忽然就被熨斗熨帖了。
她破涕为笑,眼睛里清光奕奕,乖顺地点头答应:“好。我都听你的,待会儿就去张铁匠家去。”
“嗯。
我先回去了。”苏午点了点头,与柳飞烟作别,回了自家去。
类似情景,亦在李黑虎家中上演着。
李黑虎唏哩呼噜地喝了一碗粥,吃掉最后一口窝窝头,他一抬头,就看到老娘坐在桌子旁,眼神柔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娘,你看啥啊?”他挠了挠头,心里的某根弦忽然就被触动了。
“没啥。以前看虎子这么能吃,我心里就发愁,害怕家里的粮食禁不住你吃,养不起你,叫你饿肚子,造孽。
现在娘巴不得你每顿都多吃些哩。
多吃些,才能长得壮实,身体才好!”娘亲笑眯眯地说着话,她把空碗捡起来和自己的碗、他爹的碗叠好了,起身往柴房去。
黑虎却被母亲一番话击中,坐在桌子旁。
呆愣了好一阵儿,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堂屋里忙着鼓捣自己那几坛陈酒的老爹,又转回头看向柴房。
母亲的身影已经隐入柴房中。
柴房里响起洗刷碗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