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陈行德脸上本也有些笑意,只是他看到自己妻儿身后站着一道人影——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倏地发直——
王传贞站在他妻子身后,面容精致,犹如女娲娘娘费心心血才完成的一件造物。
她身形窈窕,一身青衣,脚上绣鞋轻轻点地,嘴角噙着笑,看着神色痴迷的陈行德,扫了眼其身侧墙角堆着的那捆柴禾上的一柄柴刀,笑着道:“你来,杀了你的妻儿。”
“杀了我的妻儿……”
陈行德喃喃低语,神色间亦有挣扎。
但这些丝挣扎之色很快褪去了,他随手就拿起了墙角的柴刀,在王传贞蕴着鼓励的目光下,扑向自己的妻儿——陈行德向前猛地一扑,身形忽然踉跄趴倒,跟着就地一滚,手里的柴刀爆发出令一切归于死寂的冰冷气息,一刹那斩向了王传贞的脚踝!
王传贞神色陡变,身形一霎退出了这间房屋——
那就地一滚的陈行德,站起身来,赫然变作了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人,却是苏午窥察到真正陈行德劫力的诡异变化,直接乘游劫运,出现在此!
真正的陈行德,此下还站着窗户边,面露庆幸地看向苏午这边。
他看到妻儿身后背对着自己的高大青年,眼神发直,愣了愣神——
苏午亦未与他留下甚么话,身形直接在原地再次消失!
陈行德回归神来,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的妻儿,出声说道:“没事了,没事哩……天色已经正常了,都上床睡觉吧……噫……今天真邪门啊,我怎么总是出幻觉……”
小屋里的声音渐渐消隐。
荒僻村落里的点点灯火亦被黑暗遮去。
一道白玉牌坊耸立在小村的村口处,王传贞的身影在牌坊下若隐若现。
女娲牌坊上,先前被苏午携裹拳意神韵的一斧劈开的牌匾,此下已经弥合许多,那道将牌匾上的‘人’字分成两半的裂缝,今下只剩下发丝一般纤细,若不仔细观察就几乎不可查见的痕迹。
“我原以为郎君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赶到这里呀。
没想到郎君来得竟这样快。
人家还想着,先做几件事情叫郎君看看,女人生气了是什么样子呢……”王传贞眼波流转,笑吟吟地向苏午开口说道,“郎君看起来是迫切想抓到我呀,可我今下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又有什么手段捉得住我呢?
你天赋异禀,能催动那样劫力,我不能待你回人种池。
可你也同样奈何不了我呀,郎君……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哄我开心。我不生气了,就不会叫别人不开心了,今天的事情便可以一笔勾销……”
第1060章 、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三)
苏午面无表情,看着牌坊下若隐若现、对他防范之心十足的王传贞,忽道:“阴喜脉祖师也被你拖到了女娲牌坊里去?”
王传贞闻言愣了愣,却未想到苏午会忽然问及‘阴喜脉祖师’的去向。
她看着苏午,目光转动,忽然掩嘴轻笑,道:“郎君可是吃他的醋了?他不过是个妄想得到我的蠢物而已,怎能与郎君相提并论呢?”
“你一手缔造的‘红哀会’,便需借助阴喜祖师的薪火,方才能够转化‘怨火’,继而源源不断地为你制造一尊又一尊的‘红哀’。
若没有了阴喜祖师,你今下依靠自身,又能积蓄起几分力量?”苏午眯眼看着王传贞,从对方那张分外妩媚撩人的面孔上,他纵然无法窥见到对方的真实念头,但亦在方才的短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王传贞的些丝迟疑。
阴喜脉祖师,极可能就在女娲牌坊之内!
王传贞幽幽叹息:“郎君何必要提起这个蠢物,搅坏了妾身的心情……”
她话音未落,丝丝缕缕宁静而内敛的神韵便在女娲牌坊之内聚集,凝成一道白玉手臂,从牌坊中倏忽延伸出,一瞬越过虚空,按在了苏午的头顶!
“嘻……
郎君纵然到此般高深层次,可只要你不主动甩脱自身作为‘人’的本质,又怎能抗御得了女娲娘娘的拿捏呢?
要么把头留下,要么就完全随妾身到女娲牌坊里罢……”
被那道白玉手臂按住头颅,苏午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惊讶。
他盯着笑吟吟的王传贞,面上忽也露出一抹笑意,伸手去,反过来抓住了那道白玉手臂:“好,我便和你同去女娲牌坊里看一看!”
神头鬼脸咒印,霎时发动!
一个个阴森恐怖的云芨符箓混流于昏黄的神韵中,从苏午抓住那道白玉手臂的那条臂膀上飘散,那般夹杂着符箓的昏黄神韵,一经飘散于虚空内,即转化为浓烈至极的诡韵,刹那间在四下弥漫开来,在虚空中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苏午那道手臂之上,昏黄神韵卷裹着云芨符箓,打着旋贴在他的皮肤上,变成了一张张人脸,人脸层层叠叠,又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密实的鳞片!
‘他’的身形迅速拔高,延伸、拉长!
一道道遍布鳞片的‘手臂’从他周身各处生长而出,竟如同一道道嶙峋的枝杈般!
苏午整个‘人’,化作了一棵生有十三道主枝的漆黑巨树!
这棵诡树的众多枝杈上,或挂着飘飘荡荡的黑影,或吊着血淋淋的牛头,或被森森白骨攀附其上——所有枝杈,尽皆向上生长,围拱着主干最顶端的漆黑太阳!
漆黑太阳散发出墨汁般的光辉,那光辉涂黑了女娲牌坊!
从女娲牌坊内伸出的白玉手臂,奋力挣扎,想要甩脱那根缠绕住它的树杈,但它愈是挣扎,那道树杈便缠它愈紧,树杈通过这道白玉手臂,延伸到了王传贞身上——在王传贞脸色阴寒地试图隐入女娲牌坊的一瞬间,树杈将她紧紧缠住!
她隐入牌坊之内,亦将那道有十三道主支的诡树带进了女娲牌坊中!
轰隆!
女娲牌坊中,黄泥大海铺满此间,无有穷尽。
在这片黄泥大海的最中央最上空,有一道白色窈窕身影轮廓——那般宁静而内敛的神韵便在那道白色身影轮廓之中不断蓄积。
一丛丛猩红的线绳自大海中央处蔓延开去。
每一根红线都牵引着两具在黄泥浆中浸泡了不知多久的男男女女。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泥大海之中,竟有不知道多少个男女怨偶的尸形!
而每一对怨偶尸形,即对应着红哀会现实里某一个地区的某一代‘红哀’!
红线绑缚着每一对怨偶红哀,亦令它们身上的怨火与黄泥大海中的某种气息相互抵消着,最终纯化出宁静而内敛的神韵,聚集向最上空的白色虚影轮廓!
生长出十三棵主支、树冠巨大如楼宇的的诡树沉入了黄泥大海之中。所有红哀尽向它汇集而来,一对对红哀淤堵了诡树周围的黄泥海面。
黄泥海面下,浮现出一张张遍布怨恨的脸!
红哀无从毁伤诡树分毫。
诡树尽情延展枝丫——
它的一根根枝丫,顺着被缠绕住的白玉手臂,顺着被拖住的王传贞,延伸入那隐秘的因果线路中,在因果线里恣意分散——
一根根遍布人脸鳞片的枝条,攀附上了缠绕一对对红哀的丛丛丝线。
枝条沿着那丛丛红色线绳,缠绕上了一对对红哀。
末端如铁针板的枝条,刺破了一具具红哀外表包裹的泥壳米壳!
扎穿它们早已腐烂流脓的尸首!
贯穿了尸首内被禁锢的厉诡!
从厉诡身上不断汲取诡韵——
楼宇一般高的诡树疯长!
枝条收缩!
无数具红哀被枝条收缩到了诡树的根部,成为了诡树根系攀附、贯穿,用之以汲取营养的一颗巨大圆球!
厉诡堆叠于这颗圆球之上,托举着巨树脱离了黄泥大海!
巨树树冠遮天蔽日!
所有枝条尽向着最中央最上空的白色形影蔓延开去,那遍布人脸鳞片的漆黑枝条,竟叫女娲牌坊后此间世界的白昼天穹,在短时间内尽化墨色!
诡树顶端的漆黑太阳,尤在不断散发出一圈圈黑光,肆意侵染着此间的因果!
黄泥大海终于也被黑光淹没,仅仅留下最中央处那道泉水清澈,内里似有人头攒动的——‘人种池’!
王传贞被一道漆黑主支缠绕着,她的面容五官、身形在不断变化,不断更换身份,移转因果,每次变幻身份,她身上便脱下一层泥壳,在自身脱下泥壳的瞬间,其身形跟着能短暂脱离诡树主支的缠绕,往前逃逸出数百丈。
然而诡树的死劫规律锁定了她的根本因果,任凭她如何变幻身份,转移因果,都只是短暂转移诡树的死劫规律,在片刻之间之后,诡树那道主支仍会重新将她锁定、禁锢!
虚空中,不断有泥壳从王传贞身上脱落,坠落到下方,被诡树根系紧紧缠绕住,化为诡树生长的养料!
她借助这一次次短暂的‘自由’,连连移动,终于在脱下三十四道泥壳之后,临近了天地中央,尚未被诡树死劫规律覆盖的那道白色身影!
王传贞回头望去,诡树已经完全填塞了女娲牌坊后的世界。
成了此间世界的绝对‘主角’!
她眼神里恐惧之色倏忽闪过,继而回首将目光投向了那道白色窈窕身影轮廓。
那道白色身影,蓄积着宁静而内敛的神韵,往外不断散发出宁静祥和的白光,她面容模糊,双臂抱起了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只是淡得近乎透明的一道虚影。
可那道虚影,却蓄积了数量最多的宁静内敛神韵!
王传贞凝望着那道白色虚影怀抱襁褓里的婴儿虚影,她犹豫了一瞬。身后,诡树一道主支倏忽缠绕而来。
诡树完全充塞于此方世界内,疯狂抽取着一个个红哀所禁锢厉诡的诡韵,在产生着某种蜕变。
它的树杈接连进冥冥之中,攀上了令王传贞都毛骨悚然的一份因果!
王传贞不再犹豫,身形直接投进了那道白色虚影中!
悬立于天地中央的白色虚影,面孔倏忽凝实,变作千娇百媚的王传贞面容,她怀中的那个襁褓里,婴儿的虚影则在此时骤然腐烂、枯萎!
所有宁静而内敛的神韵,聚集在她一根手指之上!
她一指点出,白玉手指穿破了所有缭乱复杂的因果,点向了那遮天蔽日的诡树——
白玉手指穿过之处,诡树诡韵如冰雪消融,蓬勃生机在虚空处处衍生——那被宁静内敛神韵招引而来,仿佛自冥冥之中探出的一根手指,骤然间点在了诡树树干之上!
诡树瞬时间由诡重新转化为人!
这由王传贞接引而来,点在苏午所化厉诡本形上的一指,竟似有把厉诡直接转化为人的力量!
这是极可能超越了西王母那个层次的恐怖存在的力量!
诡树重新转化为‘苏午’的这一个瞬间,它在冥冥中勾牵起的那份因果,终于也在此时猛然降临——
轰隆!
黄泥大海化为岩浆!
血色大日高悬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