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头发花白的瘦削老者闭上眼睛,对当前世界毫无留恋。
他的身影倏忽变淡。
却在此时,苏午撤去消敛因果的诸般符咒,一道道纯红符箓从他周身飞旋而起,黯淡无光的黄天法旨在他头顶乍然而现!
黄天法旨自苏午头顶升起的一瞬间,闭着眼睛,半边身子已经被雷祖神韵海淹没的老者忽生感应,他猛然张开双目,眼中光芒大炽,直盯向了苏午头顶那道‘黄天法旨’:“黄天!黄天!
这是兄长的意思?!
这是你的意思?!
我明白了!
你不会再重走旧路了——
那就把我的一切、我的所有因果、我的名姓根源,全都交给你,全都交给你罢——”
咔嚓!咔嚓!咔嚓!
花白发的老者直接化作一道紫金雷霆,缭绕于那道被斩断的雷祖龙臂之上,带动整道雷祖龙臂骤然间化作了一道冰冷的、已死的紫鳞长龙——这道龙尸携裹已死的雷祖神韵,一瞬间贯穿虚空,投向了苏午头顶的‘黄天法旨’!
苏午那道黄天法旨,在此瞬间猛然展开!
黯淡无光的法旨以背面对着飞转而来的龙尸,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灼灼放光,四个古老字迹上,流淌下如脂膏蜂蜜般的金液,洒落在那道龙尸之上,将之一点点包裹,融化!
雷祖龙臂完全消失无踪。
法旨背面,却多出了一列字迹。
字头为‘敕令’二字。
其后跟着几个模糊的黑点。
黄天法旨包容了那道雷祖龙臂,当下倾淹四方的雷祖神韵海便如潮水般退却,苏午的身影被陡地抛出此方天地,他重归于现实之中,看着沉黯天穹中央,那道竖痕裂缝渐渐弥合——他骤然转身,看到汉白玉的牌坊耸立于素珏道姑身后,王传贞从中娉婷而出。
苏午一手伸入虚空之中——滚滚劫力如海翻沸于他的臂膀之上,他那道臂膀骤然化作巍巍山峰,手持巨斧,一斧头劈向了王传贞身后的女娲牌坊!
轰隆!
天地都颤栗起来!
王传贞身后女娲牌坊被一道斧影劈打在其上,那从来都坚固坚挺、未有过毁伤的牌坊匾额之上,陡地崩开了一道裂缝!
‘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字中的‘人’字被这道裂缝分开来!
伴随着不知多少人的惨嚎声响起,那道裂缝之中,竟流淌出汩汩鲜血!
王传贞惨叫一声,跟从那道牌坊猛地后退!
恐怖的拳意神韵沾染在那道牌坊之上,在此刻竟令那道牌坊无法彻底隐入虚无,只是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后退远离,在顷刻间就退转到了极远处的山影之上!
苏午落在地上,看着头发花白的麻仙姑,他取出一尾腹部被剖开的金鲤鱼来,将之递送到脸色苍白、神志都有些混沌的麻仙姑面前,那尾金鲤鱼化作一股芬芳金液,钻入麻仙姑眼耳口鼻之中。
麻仙姑花白发色迅速转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曾经苏午食两尾金鲤鱼,就触摸到了‘人神’的关槛,麻仙姑虽不如他积累雄厚,但以这一尾金鲤鱼恢复自身损伤却尤是绰绰有余!
“片刻以后,会有一个名叫‘白驹’的人来接引道长去往某个安全所在休养。
小河也在那里歇息着。
在此之前,我传道长一个仪轨,一时三刻以后,道长再于此地行此仪轨,将我唤醒。”苏午同麻仙姑温声说道。
素珏道姑先是点了点头,又听到苏午之后言语,皱着眉问道:“小真人方才经历一场大劫,今下还是先好好休养,穷寇莫追啊……”
她却是明白了苏午话外之意。
知道苏午意欲与那个来历莫名的‘王传贞’做过一场。
王传贞来历诡秘,素珏道姑亦有一二了解,知道其就是‘红哀会’的哀神本身——这个传承了千载的诡邪宗派,竟是以此‘人’为神祇,足可见此‘人’的高深莫测。
况且,先前苏午与王传贞交手,她虽无力插手其中,却亦能看出王传贞手段颇多,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占据上风——对方自那道诡异牌坊内引来的某种‘气息’,似对人类有一种天然的掌控之力,只要未有彻底脱离人类的范畴,就难免被那般气息拿捏!
小真人此去,若不能好好筹谋,很大概率会栽跟头!
苏午摇了摇头,看着山影处若隐若现的白玉牌坊——都到了此时,王传贞依旧徘徊于附近,不肯离去,他若不与对方‘做过一场’,却是辜负了当下的大好机会!
“道长不须担心。
我有特别手段,能够应对那王传贞。
凭她一个,却难杀死我!
危急关头,我亦会隐去安全所在,这次交手也是为了试探她的深浅,对她有了更多了解,以后才好徐徐图之。”苏午道。
麻仙姑见她如此坚持,叹了口气,亦不再多言,记下了他所交代的、将他唤醒的某个秘密仪轨。
苏午念头微转,白驹伴随着阵阵雾气从他身前显现,向他与麻仙姑行过礼以后,白驹就将麻仙姑带入了鬼梦世界之中休养。
第1059章 、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二)
此间天地归于平静。
王传贞将女娲牌坊停在远处山影间,一时还没有脱离此地的意思。
苏午瞥了一眼远处的牌坊,并未主动去追迫对方。
他与王传贞也打过许多次交道了,对王传贞这个非人亦非诡的存在的思维性情亦有一些了解,知道当下最容易抓到王传贞的方式是甚么。
当下若主动去追她,只会叫她越逃越远。
若自身停留在原地,她反而很可能会主动靠过来。
远处山影间的牌坊摇晃着光影,在山间闪烁着莹润白光,倏忽消去影踪。苏午对此并不在意,他迈步走到上古镇边缘处的一道土坡,将手中方天画戟往土坡上随意一搠,自顾自地盘腿坐在了土坡上。
他念头闪动间,‘黄天法旨’在他头顶倏忽显现。
道道黄天道韵缭绕于‘黄天法旨’周围,与其中飘散出的一个个云芨文字不断结合、交融。‘黄天法旨’在敕封了‘雷祖龙臂’及其连着的‘张角’残性以后,原本已经衰竭、需要时间才能重新补满的黄天道韵,也已被瞬间补全。
——雷祖龙臂以趾爪贯穿的那道瘦削身影的真实身份,就是太平道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即由张角而起,以此口号聚集黄巾军兴兵反汉。
黄天法旨在敕封容纳了雷祖龙臂与那道瘦削身影之后,渐渐消化二者的力量,‘黄天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之下浮现的那一列字迹,已不再是几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显出了一些内容,而浮显出的内容里,最突出的即是‘张角’二字。
瘦削身影的真实身份,由此而定。
可若与雷祖龙臂牵连的瘦削身影乃是太平道张角的话,那么他口中提及的‘兄长’又是谁?
与自身有甚么关联。
张角称他的兄长是自己,又说自身绝不只是他的兄长,此话怎解?
雷祖神韵竟是借张角的魔意得以显化,成就这场莫大劫数——那么,究竟是‘雷祖’是诡,还是‘张角’是诡?!
以及,张角所言把他的所有因果、姓名根源全都交给自己,又是何意?
苏午凝视着天中的‘黄天法旨’,脑海里念头电转。
‘黄天法旨’周围萦绕的黄天道韵渐渐收敛,金云汇集于法旨之上,在法旨背面的‘授命于天’四字之上缓缓流转过一圈,继而浸润了其下的那道敕令。
敕令之下,淌落金液,苏午伸手去接那点滴金液,那点滴金液便在他掌心里渐渐聚集,最终化作了一方黄玉印纽。
印纽上的字迹章刻已经模糊不清,但庞大的因果之力缠绕在这方印纽之上,即便苏午未动用任何因果相关的神咒,对此依旧感应分明!
他对此有所预感——自身把持了这道印纽之后,今下所谓‘模拟时空’中的一切,都渐将变得不一样了。
那无法被改动、被禁锢于原地的历史,将重新被推转!
这方印纽,承载着一个人的所有因果、性命本源。
——这是张角的因果聚集之物!
亦是苏午必须踏足其中的过去人生!
苏午甚至生出莫名感觉——哪怕没有模拟器的存在,这道因果聚集之物,亦终将会在某个时机,将自己带入某个过往时空当中去!
他看着那方印纽在掌心里徐徐融化,一份庞杂的因果力量,交融进了他的命局之中。
“不会再重走旧路了……
不会再重走旧路了——这究竟是何意?”
苏午眼神迷惘。
他身遭劫影浮动。
他的劫影交织于天地之间,接连在了天地间的劫运之上——他所在方圆数百里范围之内,所有生灵正在经历的劫数,皆能映照于他的心神间!
今时他可以‘乘游于劫运之中’!
这是‘人王’的层次!
苏午还未将普通人神之途走到‘象崩——衰绝’的时期,便再一次提升层次,成为一尊‘初醒人王’!
人王比之普通人神最大的不同,即是自身劫力饱满到足以与天地劫运相接,有余力改易别人的劫数,干涉别人的劫数,能以自身乘游于劫数之中!
只不过,人王改易别人的劫数,亦相当于将别人的劫力转移在自身的劫影之上。
如此高频率地干涉他人应劫,将他人劫数不转转移在自身,亦将导致自身加快速度步入死劫!
漆黑劫影接连于无形的天地劫运之上,缭绕天地间的漆黑劫影跟着隐于无形——苏午抓住旁侧的方天画戟,亦在同时乘游于天地劫运之中,自土坡上消去形迹!
——
与‘上古镇’相隔百多里的某个荒僻村落内。
只有百十口人的村落,家家封门闭户,但每一处屋院的窗户里,都能见有灯火摇曳。每一户人家都拿出了平时不舍得使用的油灯,照亮当下这个恐怖的夜晚。
村民们无心睡眠,大都聚集在蹲着油灯的桌子边,低声祷念着各种神灵的尊名,祈求它们保佑自家能安稳渡过这个夜晚,渡过黑暗里未知的劫数。
时间渐渐过去。
苍穹上闪耀的雷光归于沉寂。
围坐在小桌子边的一家四口人面面相觑,男主人‘陈行德’见妻子与一双儿女都朝自己投来目光,他脸色凝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小步小步地挪了窗子边,在妻儿畏惧的目光下,陈行德在窗子边观察了一阵,见黑洞洞的窗外久无动静,他壮着胆子推开了窗户。
窗外面,天穹上黑洞洞一片,与往常每个夜晚都一模一样,不再有诡异的紫云堆积于苍穹之上,不再有大水池子似的‘窟窿’镶嵌在紫云中间。
见此情景,陈行德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念叨着:“好像没啥了,好像没啥哩……”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转回身去。
妻儿好好地守在桌边坐着,面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