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好,好!
我都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里,我一定不会透漏的!”那少年人抬起头,连忙应道。
苏午点了点头,过了今夜之后,这个少年人会将关于女童的一切尽数遗忘,别人不可能从其口中探知到关于女童的任何线索。
此下终于厘定了诸事,李雄彪、吴文远等人背着孩童离开了街口。苏午抱着沉沉睡去的女童,化出几道念化身来,背着四个孤儿,前往湾山‘长生牌坊’所在之地。
皎洁月光印染着月亮周围的云层,于黯云之上雕琢出繁奥的花纹。
月光下。
湾山山脉西接汪洋大海,东临滔滔长河。
河海水脉被湾山山脉承接着,在此间完成交汇。
从天顶往大地上看,湾山山脉就像是一道闸关,控制着河泽水源的进出。
而在这道‘闸关’最为关键的位置,一道巍巍牌坊赫然耸立,那牌坊封堵住了这道‘闸关’,隐约之间,好似也截断了江海的交互、水脉的来去。
不用李黑虎等人为苏午指路,苏午亦知那道周围生长有许多林木,石柱上攀附诸多藤蔓野草、无人看顾修葺的巨大牌坊,就是京师召集来的诸多石匠们,在湾山此地修筑的‘长生牌坊’。
几道雷光倏忽落在牌坊前的林木中,未有劈断一棵树木,落地即化作了苏午,与他的念化身。
苍白月光从天上倾泻下来,在牌坊周围映照出斑驳的阴影。
苏午仰头望着那座好似小山一般高的牌坊,微微皱眉:“风水气脉在此间被打断了,京师里出谋划策,要在各地修筑这般长生牌坊的人,究竟做的是何种考量?”
方才穿过云层,俯瞰湾山之时,他已经看出来,此间风水气脉被这道牌坊生生截断。
‘气’于此间淤堵周旋,冲散了四下的‘砂’。
致使‘砂’不能拱卫于龙穴周围,使得此间的风水局完全糜烂。
“打生桩……”
苏午喃喃低语了一句,转而看向几道念化身背着的孤儿幼童,在几个孩子忐忑不安的目光里,他笑着说道:“彪叔、罴叔他们赶到这边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你们觉得累的话,就先睡一会儿罢。”
几个孩子默默点头,竟依着他所言,脑袋一点一点,顷刻间就沉睡去了!
他把怀里的女童交给又一道念化身抱着,自身念头一动——林间阴影乍然间沸腾开来,一道道散溢着粘稠黑液的漆黑手臂从四下的阴影中乍然腾转而出,如同一道道百丈龙蟒般缠绕在那座牌坊之上,将那座巍巍牌坊完全包裹!
随后,覆盖牌坊的黑液骤然向上提举——
嘎啦啦!
在牌坊上缠绕了不知多少岁月,已然蔓生一大片的藤蔓树枝根系脱离了大地,地块不断坟起!
整座长生牌坊及至周遭茂盛藤蔓小树,都被苏午连根拔起!
由八根石柱撑起的牌坊一脱离大地山石,立刻就在山间留下了数个巨大的深坑!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嚎声裹挟着一阵紫红的烟气从那一个个深坑中骤然冲出,紫红烟气聚在半空中,变作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千百张毛发耸立的人脸聚集成的一团,犹如一颗恐怖的巨大肿瘤——这颗巨大的‘肿瘤’上,所有人脸尽将目光投向了苏午,他们猛然张开口,一排排尖牙利齿伴随着紫红的肿瘤膨胀扩张,骤地啃咬向了苏午!
苏午身后‘长出’一条血红的手臂,那手臂甩手丢出一道符箓!
虚空中,雷音炸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轰!
皇天真雷宝诰高悬于苏午头顶,天蓬宝诰居于下,真武道韵化作一道金红旗幡,竖立于苏午身后!
天穹中那团由千百张人脸聚集形成的‘肿瘤’,在苏午身后‘后土血脉’抛出符咒的刹那,顿被莫大力量分裂开来,一道道人影尽皆跪倒在苏午身前!
苏午背后旗幡一卷,抹去这一道道与此间糜烂的风水局融合起来,被奠压在长生牌坊之下的亡人命格怨毒之气,当场令之消散,化作一阵阴风飘转各处!
做完这些,苏午走到那几个巨坑边,往巨坑中看去——
巨坑内,以一块块石块摆出了诸重房屋般大的‘石轮’圆阵,许多已经朽坏的字条夹杂在那以石块摆放出的圆圈之间,苏午捡起一张破损程度还不算严重的纸张,拂去其上斑驳痕迹,看见了丁酉、庚子等字样——
那一张张字条上书写的,赫然是一个个人的生辰八字!
八重石轮相互嵌套,与此间糜烂的风水局隐隐交融,那糜烂的风水气脉通过八重石轮来回轮转,像是在酝酿着甚么。
苏午掀开一块巨石,赫然看到巨石上堆着一些猪羊牛马的骸骨!
第1020章 、六道!
第一重石轮之下,众多牲畜的骸骨密密麻麻聚集。
从骸骨的状态、姿势来看,这些牲畜是被活殉于第一重石轮之底,被活埋致死!
森森白骨堆积于深坑之中,第一重石轮下除了这些牛羊猪马的骸骨以外,再无他物。苏午继而掀开第二重、第三重石轮查看。
第二重石轮下,埋葬有许多神灵塑像。
那些神灵塑像在泥土下深埋数十载岁月,被开掘出来之后,依旧栩栩如生。
儒释道三教、民间野教、俗神的塑像皆在深坑中林立。
第三重石轮下,赫然埋葬着一具具‘人尸’——苏午站在第四重石轮之上,垂目看向深坑里那层层叠叠,面貌保持着与生前一般无二的状态,仿若将自己生前状态凝固住了一般的尸体,眼神凝重。
这些尸体看起来似是真人的尸体,但即若是一个个死者的话,又怎么可能在泥土中埋藏数十载,而没有任何朽坏腐化的征兆?
此间泥土潮湿,水脉浸润,却也不是适合保存尸体的环境。
“伪人之尸……”苏午低声自语。
——深坑里泥土淹埋下的这一具具‘人尸’,其实伪人脱蜕下来的尸体。
原本在一具具尸体内驻留的‘伪人’,早已不知影踪,唯有它们脱蜕下来的这层皮壳,依旧留存了下来,被填埋在长生牌坊第三重石轮之下,作为奠基之物!
伪人之尸初看起来与活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但细细观察它的五官面容,便会循出它五官面容里的僵硬、不自然、被调整过的痕迹,乃至是一些不似是人该有的痕迹,不会是人该有的‘模样’,都会从它周身细节上体现出来!
在‘伪人’留存于躯壳中的时候,伪人可以遮掩住自身与人不同的这些痕迹。
可今下这些‘伪人之尸’是被曾经的伪人褪脱下来的皮壳,它们却无从遮掩那些异常痕迹,连普通人多观察它们几眼,就能看出它们与真人死尸的不同!
第四重石轮下,埋葬着一具具被拦腰斩断、腐化得只剩骸骨与破烂布料的人骨;
第五重石轮下,亦有一具具被涂满石灰与盐粒的干瘪尸首填埋于其中,这些尸首之中有牲畜牛羊之类,亦有虎豹豺狼等野兽,还间杂有数具人尸,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尸首在深坑下亦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迹象,但还未完全化作骸骨。
众多尸骸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皆是腹中空空。
那几具人尸腹内不仅没有任何内容物,且一者是小脑袋大肚皮,一者怀里捧着一堆金银铜钱,一者抱着许多画轴,苏午捡出几道还未完全朽化的画卷,将之摊开,便看到其上绣画着一些未着寸缕的裸女美人图案。
承载这些美女图的‘纸张’,乃是一张张人皮!
“欲壑难填之饿鬼。
色中饿鬼,赌鬼,饿鬼。”苏午看着间杂在诸多禽兽尸体里的那几具人尸,已然明白第五重石轮下的这些尸骸,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涵义。
它们腹中空空,诸尸之中又有赌鬼、色鬼,由此可知这第五重下的尸体,其实并不具体指向某几种动物或者某一类人,它们指向统一,即——欲壑难填之饿鬼。
第六重石轮之下,亦埋藏着一尊形容枯槁,面目慈和,眼窝深陷的佛陀塑像。
这尊‘佛陀’浑身泥壳斑驳。
苏午剥脱去几块泥壳,就显出了其下狰狞嶙峋的骨刺。
他将整个佛陀塑像的泥壳都剥脱去,就露出了其下遍及狰狞骨刺,形象极其恐怖凶邪的魔类之形,座座磨盘、铡刀、刀山、油锅在它脊柱上层层堆叠!
“一念成佛,一念地狱。”苏午理解了这尊外显佛陀庄严相,内里却是地狱相的涵义。他掀开第七重石轮,石轮下只有一个骷髅头。
那骷髅头上还缠着长长的发丝,发丝缭绕间,一方‘旗头’装饰若隐若现。
根据骷髅头上的发丝,以及那用以固定发丝的‘旗头’装饰来看,石轮下的这颗头骨,属于一个女子,一个旗人女子。
甚至有可能是满清贵族女子,乃至是宫廷里的妃子!
苏午看着那发丝缭绕间的旗头,莫名想起了自己初修‘心猿拳’时看过的那一段影像资料——那站在一间堂屋门口,梳着‘小两把头’,等着院子外石磨盘边的几个男人进屋的‘女子’。
他随后掀开了第八重石轮。
第八重石轮下,空空如也。
但掀开那第八重石轮之时,这些接连起来的深坑,因为没有石块的支撑,而又塌陷了许多。伴随着深坑不断塌陷,在第一重石轮的最左侧,又塌出了一个大坑——大坑内,许多人骨如林肃立,无数人骨张开手爪,托起了一具没有头颅的、裹着丝绸质破烂布料的骸骨!
苏午看了看第七个石轮坑中的骷髅首级,又抬头看向第一重石轮坑边的、被众多人骨托举起来的无首骸骨,皱紧了眉头:“身首分离的女子尸骸——身与首之间,却夹杂着六重更有不同意义的石轮……
第一重石轮象征畜生道,第二象征‘天神道’,此后第四重石轮象征人道、第五象征饿鬼道,第六象征地狱道。
第三重填满伪人之尸的石轮,象征着‘阿修罗道’。
阿修罗,‘非天之类’,佛门典籍之中称此道生灵与‘天神’其实差别不大,为将之与天神区分,是以称之为非天,但它们本性嗜好杀戮毁灭——‘伪人之尸’在京师某些‘人’的理解里,是与天神相对的非天?
那些人对于‘天神道’的理解,同样不同于佛门典籍记载。
他们以为的‘天神道’,竟然包容了儒释道乃至民间诸般神灵——佛门自己的‘天神道’,其实更该称之为天人道,天人道中不包含三教乃至民间野教诸神,只有所谓‘天人’的存在。
这六道,已非‘佛六道’。
此六道将天人道拔高到天神道的层次,正是为了反衬‘伪人’——‘非天神’么……”
苏午临近那被一具具站立的人骨托起来的无首骸骨前,这具女子骸骨浑身破烂的丝绸下,骨盆之内,有着一具干瘪而青黑的胎儿尸体。
它浑身血肉尽已化去,只剩下白骨了,腹中胎儿反而还未完全腐化。
甚至于胎儿天生缺失一只脚的细节,都能被苏午看个分明。
“缺失了一只脚……”苏午眼神微动。
他想起寻人墙上,那些死在四诡死劫规律下的亡者意识,身躯亦多有残缺……
根根雪白发丝从苏午耳畔飘散向天际,那些发丝朝天顶不断攀援,便带动苏午的身形跟着拔地而起,他直升上天顶,从天上往下俯瞰‘湾山’,俯瞰截断湾山风水龙脉的那诸多深坑,那由诸多骸骨坑、塑像坑连接起来的区域,哪怕是他身临高天,俯瞰大地,依旧十分显眼!
——糜烂的风水局中,坎离失衡、风水失调的气脉蓄积在苏午掀开的第八重石轮的位置,那气息跟随着重重嵌套的石轮,灌输进第七重石轮的女子骸骨头颅中,继而经过六道流转,缓缓汇集在第一重石轮旁的无首女子尸骸中,集聚在它腹内的干枯婴儿之上!
这重重循环,哪怕是在苏午拆去长生牌坊以后,掀翻石轮之后,亦未有丝毫改变!
糜烂的风水局中,又生出了新的‘风水局’!
‘它’嵌套在地脉风水轮转之中,已然与此间浑然一体!
失调的坎离风水,看似是汇入了那干枯婴儿体内,其实是借助借助这身首两分、中有六道的‘象征’,转移到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