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那张家媳妇在咱家呆了一个下午,我大孙儿虽然在床上歇息着,但该坐锅烧饭的时候就坐锅烧饭,把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利利亮亮的,半晌还知道来问奶奶渴不渴,饿不饿,这样的好娃儿哪里去找啊?
我看那张家媳妇就对你挺满意的。
你瞧着吧,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媒人上门来啦……”
一听到奶奶这般说,苏午心中顿时有些烦恼,他出声道:“这事还不急,先看看罢,我才这个年纪,着急成家做甚么?
更何况,现下还闹着饥荒,家里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张吃饭的嘴吗?
去哪里找粮食来供着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奶奶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叹口气道:“确实啊。
你自幼失恃,你那个爹有也跟没有一样,今下改宗李家,便也等同失恃了。
这样的家门,从前是没几个好人家能看上,愿意嫁女儿进来哩……今下倒不同了,只要家里有点儿余粮,便都想方设法地往门儿里钻。
呵呵,现在人家只是来问问,我还不知道那姑娘家甚么养,姑娘是谁呢,说这些倒太早了。
是奶奶太心急了,还想着我活着的时候,就能抱上重孙了,那该多好啊……”
奶奶慈祥地笑着,说了一阵儿,便忽似想起甚么一般,又向苏午问道:“你那个爹去哪里了?我听青柳村的人说,王家的宅子整个没了踪影,就剩一间堂屋。
他爹、他娘、他另一个儿子,还有他家请的一个长工,都睡在堂屋里。
王焕却没了踪影。”
苏午眼神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当时见两个叔叔受了重伤,我和黑虎也不敢耽搁,救了人就跑了,他家连院子都没了?这得遭了多邪门的事情?”
“他虽然待你不好,但毕竟是你的亲爹。”奶奶叹了口气,“你可不能做子杀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啊,那是要遭天谴的,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得千万万剐的!”
“奶奶,你说到哪里去了?”
“哎,奶奶只是提醒你,莫要一时犯傻。
就算,就算你真杀了他,奶奶也唯有替你瞒着!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叫厉诡弄走杀死了,那倒也挺好的……”
油灯下,祖孙二人轻声细语地闲聊了一阵。
老人家看着孙儿守在油灯边,已经哈欠连天的模样,便笑了笑,收起了那副鞋底,把针线归置好,慢悠悠起身,拿起旁边的拐杖:“天儿也晚啦,奶奶也困了,回去睡觉了。
猪子,你也早点睡吧。
这几天没事,你好好休息休息。”
“奶奶,我送送您!”
……
子时已近,月上中天。
黄土岗子上遍地荒草枯藤,野树丛生。
月光从天中倾泻而下,被树木枝丫阻隔着,在地上投下潦草的树影。
一身烂疮、脸色惨白的王焕蹲坐在一棵枯树下,身前站着两个少年人,正是今名为‘李飞熊’的苏午,以及李黑虎。
前者身形瘦高、后者身材高壮,站在虚弱无比的王焕跟前,便叫王焕心里头发憷。
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珠子瞪着苏午,声色俱厉地道:“猪子,我可是你的爹,你要对你爹作甚么?大夜里的,你把我待到这野林子里想干什么?
你要做那‘子杀父’之事?
做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
我现在给你磕个头,老天爷都得打几道雷下来,劈死你!
你莫被李家人给骗了,我是你亲爹……”
苏午笑了笑,摇了摇头,开口打断王焕的话:“你早就不要猪子了,猪子和你两清了,我今下就是李家的人,和你没甚么瓜葛。
况且,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杀你。
你放一百个心罢。”
王焕此下颇有精神,完全不像是身染重疫的人该有的状态,但他脸上、脖颈上、手背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皆长满了黑斑烂疮,又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如今,苏午暂时封住了他体内到处流窜的疫气诡韵,保全了他的生命力。
但此法终究只是权益之际,一旦他离苏午太远,疫气诡韵不再受八识心王压制,就会迅猛爆发,直接就会令他身陷极端痛苦之中,当场毙命!
他还不知道王家宅院里此后发生了什么。
以为当下自己是苏醒了又昏迷过去,还处在那个‘诡敲门’的晚上。
今下听到苏午声称不会害他性命,他稍稍放心,低沉道:“从前确实是我亏欠你许多,今时你救了我这一命,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不会再把你改宗到李家门下了……”
这话未说完,又被李黑虎嗤笑一声打断:“呸!
你说话真不要脸,好似猪子在我们李家,我们多虐待他了一样!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不是个爹样子,干的事情是不是当爹的该干的事情——你身上沾染了这么重的疫病,当爹的不说叫儿子躲开,还一个劲地想叫儿子搭上自己的命来救你。
他救了你,你就一句以后会好好待他就完啦?
这就完啦?!”
第989章 、烂赌鬼
李黑虎一通讥讽,叫王焕脸色阴晴不定。
他面对李黑虎的质问,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苏午看他神色变化,已知他对此般疫气必然有一些了解,是以出声问道:“这般疫病究竟从何而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雄彪、雄罴两位叔叔和我说过了,他们当时寻你的时候,你正在屋里头忙着把你那个续弦的手脚给绑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苏午的质问,王焕脸色更不自然,闷哼了一声,低沉道:“问这些做甚么?
知道这些,对你也没甚么好处……”
一旁的李黑虎瞪着王焕,咬牙切齿地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怒火。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无耻?
明明都要把人害死,竟还一副是为了别人好的语气?!
黑虎转头看了看苏午的面孔,意外地发现苏午神色格外平静,好似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于此事而言,苏午本就是个局外人。
他取出了那块类银质的熔炼物,将之亮给王焕看了看。
王焕眼神震惊,仰头看着苏午,直接出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从娘亲的骨灰盒里。”苏午平静道,“我先前之所以突然昏迷,便是因为一到夜里,就会有个女人从娘亲的骨灰盒里飘出来,一直掐我的脖子。
奶奶知道了这事,便打开了装着娘亲骨灰的盒子。
在娘亲骨灰里,发现这个东西,还有娘亲的生辰八字。
你看来是知道这东西是甚么?”
王焕嗫嚅着嘴唇,低声说道:“你不必管这些……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咱们王家后代都能享受荣华富贵……”
苏午叹了口气,打断了王焕的话。
他拦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李黑虎,同王焕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说一句实话了。”
“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行了,现下说那么多也没用,以后你总会知道,你爹我的良苦用心——我先回家去,等病彻底养好了,再来看你!”王焕的态度忽然变得蛮横起来,他瞪着面无表情的苏午,一手扶着身后的枯树,一手按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冲被苏午拦着的李黑虎冷笑了几声,转而大摇大摆地往土岗下走去——
“太气人了!
太气人了!
猪子,就这么放他走吗?
他是你爹,可不是我爹——你莫拦我,看我不生撕了他!”李黑虎暴跳如雷。
苏午拦着李黑虎,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甚么意思?”
苏午未有言语,看向了王焕的背影。
王焕朝前走出了数步,一阵风声掠过他的耳畔,他身躯摇晃了几下,被苏午的八识心王封锁在体内各处的疫气诡韵忽然开始流窜!
疫气诡韵流窜的瞬间,剧烈的疼痛感就从他周身爆发出来,直冲脑顶!
难以言喻地疼痛感冲击着他的神智,他一会儿觉得身上极冷,如堕冰窟,一会儿又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烈火炙烤!
眼前清晰的景象霎时开始出现充盈,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摇摇晃晃!
在这般混沌重叠、摇摇晃晃的黑暗里,他看到‘猪子’的身影忽高忽低,忽然扭曲向左右弥漫,忽然竖直向天顶延伸,那道身影最终立在了他的跟前,支撑着天地,对方的阴影覆淹而下,就包容了他的整个身躯。
他听到苏午的言语声:“我有一万种可以让你说实话的方法。
现在用的是最简单的第一种。
说实话罢,可以免去许多痛苦……”
苏午平淡的声音,落在王焕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钉子般,楔进了他的思维中,叫他浑身颤栗!
八识心王的力量还在不断从王焕周身抽离,疫气诡韵在其浑身迅猛爆发,他皮肤上的黑斑倏忽隆起,变成了一个个紫红的肿瘤。
肿瘤破溃,血脓流淌!
燥烈、寒冷、骨痛、皮肉之痛交织在王焕的思维里!
王焕浑身痉挛!
偏偏他的神智在此时尤能保持万分的清醒!
清醒地体验着那无休止地疼痛——他仰头看着那道仿佛能支撑天地的身影,直接崩溃了:“我说实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