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ZK
副将迟疑了下,道:“可是,将军,如此就真的自绝于家国了。”
“不,自绝于家国的,是李晖。”
月色之下,李翟的神色沉静,如同狩猎前的猛虎一般,他道:“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李晖之天下,他以这天下人之血肉供养佛门,恐怕是和我那父亲一样,自佛门得了某种了不得的好处和交易吧。”
“但是,以天下人之血肉为一人之仪轨,便是贼。”
“你我这些臭丘八,不就是讨贼的吗?”
李翟笑了笑,道:“古话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今次,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
“窃国者。”
“亦诛!”
“好一個窃国者亦诛,不过,你这逆臣贼子,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忽而一声大笑,旋即有庄严佛号声响起,幽幽夜幕,无尽苍穹,一道巨大的金色手掌印自天阙而起,朝着此地落下,李翟拔刀,眉宇亦如同刀锋般扬起,冷然道:“早就等着你们了!”
“出刀!!”
皇帝既然已经和佛门联手,李翟如此行事,自然而然会成了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钉,大军不可易动,一旦朝廷大军正面交锋之上,败于李翟之手,自然而然的声名大损,这时候派遣佛门高手前来把李翟摘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时佛光大盛,普照四方,李翟掌中之刀裹挟了磅礴的煞气,和诸军阵相合,一刀横斩,将这佛门手印劈碎,旋即去势不绝,直朝着那僧人的头顶劈斩而下,只是那僧之后更有数道佛光闪过,却是以自身为诱饵,引动李翟出招,而后趁着机会破了他的气运。
李翟右手持刀,左手已持了一柄剑,也是故意设局。
只是此刻,却忽而有一道明艳剑光复现,只是瞬间就扫过了这几道佛光,便听得了阵阵惨叫之声,一道道身影落下,而那剑光明艳,流转翩跹,李翟浓眉扬起,道:“谁人?”
却见到那剑光凌厉,于长空之中盘旋最终落下,却有一人,曼声长吟,道:
“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身穿甲胄的李翟抬眸,见到来人,是一名模样甚是清俊道人,后者拱手,温和道:“贫道吕洞宾,知诸佛一脉必然对将军动手,故而前来相助。”
“吕洞宾?”
李翟按着的刀剑缓缓回鞘,抬眸看着那消失的佛光,下令让部队肃整,而后邀吕洞宾一同坐下,吕洞宾自腰间摘下了酒壶,晃了晃,递向李翟之时,被后者抬手拒绝,吕洞宾也不在意,只是仰脖饮酒,一身道袍清净,将手中的剑横放在身前,拍着剑,道:
“将军之锋芒已至盛,只是过刚而易折,将军认为,自己可以以一军而敌一国乎?”
以一军而制衡一国。
哪怕是李翟这样杰出的统帅,最多也只是能够维持一时间的优势,时间一长,终究还是会逐渐落入劣势之中,最终覆灭,而哪怕是最终能胜,麾下之军也必然死伤惨重,刀剑之锋落在袍泽身上,将清君侧,除妖佛的事情变成了一场绝对没有胜利者的内战。
李翟眸子微敛,道:“道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吕洞宾提起旁边一根树枝,轻而易举刺入地面,勾勒出两条不同的曲线,道:“而今天下之大势,一在于京师,一在于将军,将军乃是万民之所望,得了人心,只是一路所行诸事,也不乏酷烈,终归是有损天和,未曾得了全部气运。”
“而今天下气运两分,一在将军,一在人皇,双方已成如水火之姿,而人皇之优势,乃是佛门,之后彼必以佛门为长处击将军,此刻将军有两条道路,一则是以军阵大势缓缓相逼迫,将军胜之机更大,但是恐有诸多杀戮死伤,伤及百姓;二则是,人皇必然提出以气运相争,以人间佛法和道法相斗。”
“则将军并不占据优势。”
李翟道:“道长觉得如何?”
吕洞宾叹息道:“无论如何,皆是一场胜败,一场厮杀。”
“只不过一个需要无数士兵和百姓的命去拼,另一个则是将军气运和诸道之论法。”
“贫道也不知道在那皇帝背后站着什么级别的佛门中人,若是菩萨,贫道或可一斗,若是诸佛的话,我也不是对手。”
他顿了顿,看向李翟,似漫不经心地询问道:“将军欲称皇者乎?”
李翟看着燃烧的火光,没有说话。
自此日之后,吕洞宾开始保护李翟。
在那山上,年轻道人看着山下的气运,见到了那龙虎气运似已经席卷于苍生万物,其中龙有佛光,虎有道魂,这人道气运之争,终究是越发庞大,就连佛道也不可避免,亦或者说佛门道门,于尘世之中发展了如此长的岁月,早已和人族气运彼此纠缠,不可分割。
谛听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山下的风起云涌,询问道:“这么大的气,乖乖,这爆发出来,得要死多少人啊。”
他长叹息道:“喂,小牛鼻子。”
“你下山吗?”
背后三清道祖已经很久不再出现了,那三间木屋院子里面,已经渐渐积累了些灰尘,积了白雪,雪上面覆了灰尘,灰尘之上又有飘然落下的干枯梅花,道人站在山上看着山下,安静站着。
于是谛听只是长叹了口气。
而又过数日,皇帝果然昭告天下,乃自白于天下,讨伐李翟,攻其为兵贼,道贼,李翟则仍旧是闷不做声地疯狂破庙灭佛,这天下的气运逐渐疯狂,却在这一件件事情的累加之下,逐渐分流,隐隐化作了两股磅礴之气,一者佛,一者道,彼此争锋。
世家大族依附于佛,兵家战将百姓依附于道。
如阴阳轮转。
如万物苍茫!
彼此争斗煊赫冲撞,后世的史家们无数次地复盘这一次的争斗,都发现这个时候,是这位威武王登上历史至高舞台最好的机会,这个时候,有敌人,有从属,是大势所趋,是民心所向,无可匹敌的兵锋以保国安民的最高级别大义为驱使,甚至于有城中士兵百姓的投诚。
裹挟着如此的大势,如同洪流一般地前行,终将踏足在历史的最高峰。
但是这位名动天下的威武王却勒住了那霸道的兵锋,没有选择以铁骑踏破九州,而是选择了和人皇进行直接的谈判,有人懊悔遗憾,认为这是改变人族未来进展的一个节点,无数野心家叹息这位名将愚蠢的抉择;
却也有人认为,兵家的目标不是为了争夺天下,而是为了护国安民。
最杰出的军事家无不追求着不战而胜,维系着国家的生力,威武王并非是如同其父兄一般的野心家,那是自古以来排名前十的兵家大家,而之所以不是前三,是因为他不愿意用苍生之血,铸造自己的荣光和胜利。
他求的,是人间之大胜。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与其如此,不做英雄便是了。”
三日谈判之后,佛道各出三人,以论法,论道。
加上李翟和李晖背负的气运争斗,来做出胜负,以此来避免过多的死伤,两位君主按着剑,坐到了彼此对面的位置上,人间的气运,佛道的气运,如同冲天而起的亢龙,长吟动天,裹挟着苍生,也裹挟着佛道两脉的千年香火,以一种特殊的方法,开始碰撞在一起。
“此番论法,则陛下必胜之。”
老僧双手合十地对那皇帝开口:“彼之最强,不过是吕洞宾,而陛下麾下,当有诸佛法脉一十六位大菩萨,如一十六名真君,论法上下,吕洞宾区区一地仙,如何能够是吾等之对手呢?”
李晖按着剑,道:“但是,是约定好了,人间的佛道双方争斗。”
“诸位来此,不是坏了规矩吗?”
老僧注视着这个皇帝。
看着他脸上的挣扎。
心中在叹息着。
何其虚伪的帝王啊!
他明明一切都知道,明明也希望靠着这十六位大菩萨的援助,斗败道门,哪怕是违背了约定,却也执意如此,但是他偏偏还要别人劝说他如此。
就好像做出这个抉择,是在诸佛蛊惑之下。
而后稍微推诿一番便是顺势下来,如此便可以欺骗自己的良心,得以一夜安眠。
僧人温和道:“这是为了天下计,百姓会感谢陛下的。”
“受国之垢,是为天下主,您是为了他们而背负了罪孽啊。”
“这也是大功德。”
李晖按着剑,闭了闭眼,不知道几分真实几分虚假,慨叹道:“我们这一家,注定了要血肉相残吗?”
“那么,就交给诸佛了。”
是日,曾为真君巅峰,却因情劫而坠入地仙层次的吕纯阳,最终走上了自己这游历凡间最大也是最后的一步,在这一日前,早已经有两名信使,一个来自于秦王,一个来自于李翟,朝着一处山脉奔去了。
他们在道途的途中相遇了,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合一。
人间除去了吕纯阳之外,尚且还有一名真修。
他们知道事情的紧急,不肯有丝毫的放松,沿途混杂有龙血的异兽都累死三匹,三日间,狂奔七万里,来到了这山下,问明了百姓,这才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身躯都已经颤抖了,谛听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
“不要来了……”
“他如果不愿意的话,是不会下山的。”
信使神色激动:“可是,这事关于天下百姓……”
“可是事关于天下也未必能让他动啊。”
两个信使在和谛听激动描述这事情的严重程度,而山下的百姓们开心地过去了元宵节,准备着新的一年,双方明明同处于一片天地,却分明在两个世界。
那山上站立而观天下气运的道人,终于看到了那个节点。
矛盾最高,最激烈,已然爆发却又不曾波及苍生的时候。
一个可以瞬间将之前压迫的诸多矛盾一起斩去的机会。
如花开未开,如石落水,而浪涛未起。
他朝着前面踏出了一步。
一步凌空。
于是这山上云海,刹那之间翻卷滚动,猛然朝着四方排斥开来,两个信使心中震动不已,下意识跌坐在地上,头晕眼花,谛听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那道人踱步虚空,袖袍翻卷,两侧云海逸散,壮阔绝美。
见到老青牛却忽而长叹一声,抖擞精神,往前迈步。
化作一青牛,足踏云霞,身缠流光。
一步一雷霆。
一步一天阙。
这是!!!
谛听眸子收缩,一时间失言。
青牛为道祖坐骑,那么有资格骑它的……
谛听忽而朝着后面一下坐倒在地上,头皮发麻,脱口而出:
“齐无惑!!!”
“你到底是谁?!”
又会成为【谁】?!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日,却也是后世史家笔墨浓郁的历史。
在这个时候,山下的百姓沉浸于年节的余韵之中,期待着未来的事情,农夫渴望着收成,孩子们想着长高;佛道的气运激荡到了极点,却又要在未来的一个节点上爆发出来,吕纯阳宁心凝神,准备要面临着自己的敌人;佛门汇聚了一十六脉的大菩萨,混入了论法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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