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83章

作者:枫渡清江

  只有张居正教育朱翊钧的份。

  但这一世,朱翊钧则总是会借助自己还是君王的身份,质疑张居正。

  因为现在的朱翊钧心理上没受李太后、冯保影响,而对张居正既敬且畏,所以,他对张居正是敬而不畏,也就每每在有分歧时,敢质疑张居正,乃至反向迫使张居正改变自己的意志。

  到现在,朱翊钧都开始在张居正面前,拿高拱来说事了。

  所以,张居正也就没像历史上一样,在朱翊钧面前特别有教育帝王的底气,乃至还有了不少对君王的畏服之心,和伴君如伴虎之感。

  毕竟,朱翊钧虽然说过不会清算他,但又每每明里暗里的对他表现出失望之意。

  之前微服出巡拿胡姬之事,讽刺他张居正只准自己好色,不准皇帝好色的事不提。

  如今,朱翊钧又暗讽他张居正不敢对士大夫禁奢,乃至夹杂对他私生活奢靡、律己不够严的不满之意。

  这让张居正如何受得了?

  尤其是现在朱翊钧已经大婚,虚岁已经十八。

  张居正自然更加不敢不尊重不敬畏朱翊钧和在意朱翊钧的观点。

  所以,朱翊钧哪怕反驳他,他现在也不敢怒,只是想解释,最后则干脆直接认错,说自己让您皇帝陛下失望了。

  好在朱翊钧现在又急忙放低身段,拿弟子身份来敬他,来解释,倒又让张居正神色舒缓不少。

  乃至,朱翊钧的一句“朕虽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更是让张居正惊喜不已,而笑着道:“陛下已可亲政也!”

  说着,张居正就说了理由:“至少,臣是真没想到君王要有惠民之心有多重要,而只知君主当施仁政崇节俭。”

  “可见陛下已比臣明白!”

  “先生虽不知惠民之重,但也是知道民众疾苦于社稷之重要的。”

  朱翊钧笑着回道。

  “虽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

  起居注官沈鲤也神色凝重地把这话写进了起居注里。

  张居正再次拱手:“臣虽迂阔,但为社稷之重,愿收回之前请陛下禁鳌山烟火灯会之言,且请陛下下旨令顺天府严防走水之事发生,且设火兵(消防队)。”

  “准奏!”

  “另先生既已也认为君王当知惠民,故以后改制,当不仅仅富国、强兵,还当加上‘惠民’一主张!”

  朱翊钧笑着道。

  张居正拱手称是。

  沈鲤这里也笑着忙把朱翊钧这话,写入了起居注里。

第122章 横竖都是我张居正不对?

  张居正最终被朱翊钧说服,而意识到,惠民与使民同乐之重要。

  张居正也总算对底层庶民百姓的关注,不仅仅是局限在让庶民百姓不作哀哀饿殍上,开始意识到民众也需要娱乐,也需要通过朝廷官府举办的一些活动去加深对朝廷官府的好感,进而有忠君爱国这个意识。

  但张居正还是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饶是在离开乾清宫后。

  他也没能因为突然袭面的寒风而回过神来,思绪似乎仍旧还沉浸在刚才的御前对话时的君臣分歧里。

  的确是分歧,算不上冲突,毕竟皇帝至始至终没有龙颜不悦,而他也没到不得不辞官的地步。

  可即便只是分歧,张居正似乎在出殿后,还是有意要重新反思回味一遍,而对抬肩舆的轿夫吩咐说:“今日不乘轿。”

  “是!”

  不过,就在张居正决定走一走时,跟着出来的起居注官沈鲤疾步走了来:“师相!”

  张居正不禁停下了脚步,等着沈鲤走了来。

  沈鲤拿着起居注本,张居正拱手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学生想请师相准学生辞去起居注官,让学生外放。”

  张居正听后瞅了沈鲤一眼,笑问道:“为天子近臣,难道不好?”

  “自然不是不好。”

  沈鲤忙回了一句,又说:“只是,陛下今日说虽敬师相为先生,但更敬治国之正道。”

  “学生惭愧,虽也拜在师相门下多年,但却未有陛下这样的觉悟。”

  “按理,学生与师相相处的时间,比陛下与师相相处的时间要长,但是,学生却从未像陛下一样,质疑过师相的所有教诲,乃至也没有过今日陛下的这般觉悟。”

  沈鲤说到这里时,张居正渐渐觉得不对劲,心道:“非得要质疑我才算好学生是吧?”

  “而学生虽资质愚钝,但也有求治国正道之心,故想外放,而看看除土地之利外,还有何利需要在意?”

  “毕竟陛下对师相说了,让师相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土地之利上,或许学生也不应该把目光盯在土地上。而找到将来解决生齿日繁与地利有限的办法!”

  沈鲤言道。

  张居正则笑了起来。

  接着,张居正就问沈鲤:“你觉得陛下真的对为师失望了吗?”

  沈鲤道:“以学生之见,天子之老成,远出于同龄之人,所虑社稷国运之深远,也令人诧异;而对权贵士大夫乃至庶民之了解,也不似那种长于妇人之手者具备的单纯,真犹如天授!”

  “所以,天子想必是懂师相的,也理解师相的,算不上失望,或许只存有规劝之意。”

  “你没说错!”

  “之前存有孩视之心的,其实非他高新郑一人,吾又何尝没有存有这样的心思?”

  “虽然,随着吾越来越强烈的意识到,天子之明犹如天授,但这种吾为老人问道在先,而比之当更明天道人情的心思,还是有的。”

  “要不然这次,吾也不会到,要说出让天子失望了这话的地步。”

  张居正颔首回道。

  “但师相好在也没有因此直接要辞官,而逼得陛下妥协,还遵从了圣意,也未胶柱鼓瑟;而同意将‘惠民’也加入到将来新政之纲中!”

  “学生相信,陛下会因此更加敬重师相,知道师相‘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心思!”

  沈鲤安慰道。

  张居正笑了起来,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师只敢使陛下与庶民节俭而灭欲,而不敢令权贵士大夫这样,想必还是让陛下有所失望的。”

  “师相说的是。”

  “陛下对我士大夫明显存有半信半鄙夷之心,既愿意相信我士大夫有愿苟利社稷不顾生死者,但也存有鄙夷我士大夫多道貌岸然之心,只对别人说着圣人之言,而从未拿圣人之言来做事做人。”

  “所以,陛下饶是施恩于推行新政的文臣,也会以利赏之,如养廉银,奖掖金,从昔日余行之开始就可见端倪。”

  “陛下似乎不愿意相信赐服、赐字乃至赐父母官爵、赐其牌坊这些旌表功德的赏赐,就会对我士大夫有很大的激励,还要赏大量银子,而觉得我士大夫虽然表面上不求利只重德,而实际上是德也要,利也要。”

  沈鲤回后就笑道:“不过好像这样效果的确更好,每年过节,陛下收到的贺表都比先帝收得多,说明愿意称颂陛下的大臣,的确比愿意称颂先帝的大臣多,只怕就是因为陛下银子撒得好。”

  “正是这个道理!”

  “吾有意让陛下多降慈恩于臣僚,但不是赏银赏富贵,靡费国帑不说,也有视朝臣皆非君子乃求利小人之嫌。”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吾一直竭力教他,要相信文臣士大夫多是君子,要倚重士大夫治国,只是为君者,需燮理其阴阳而已,承认士大夫有公心也有私心,而要鞭策压制其私心,而并未令他觉得士大夫品德不比内宦、庶民高多少,且因此对士大夫心存鄙夷堤防之心。”

  “师相也不必失望。”

  “陛下虽然有这样的心思,但也还是相信我士大夫也重社稷苍生的。”

  “只是,师相乃帝师,与陛下不仅仅是臣,也是老师,故而,师相之言行对陛下之影响更为重要,胜过其他朝臣十倍!”

  “所以,只要师相能作天下士大夫之表率,陛下自会对我士大夫渐渐改观,而将来不至于逐渐到真的只重勋贵,乃至到宠溺宦官之地步。”

  沈鲤言道。

  张居正听后看向沈鲤,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吾现在还不堪为人师表?陛下对士大夫心存的那一半鄙夷之心,首先是源于吾谋身不正?!”

  “师相息怒!”

  沈鲤忙回拱手作揖。

  张居正“哼”了一声,就没再和沈鲤说话。

  一回到家,张敬修就迎了过来:“父亲,据闻,何心隐逃进京了!”

  张居正听后脸色更加不好:“他进京干什么?还要讲学?”

  张敬修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几个同窗说的。”

  张居正则道:“先不管他。以后你们几兄弟都要更加安生节俭一些,不要学别的膏梁纨袴,乃至狎妓赌钱,败坏家风!”

  “要知道,家里早就有了厂卫的人在盯着。”

  “父亲放心,我们一直安分着呢。”

  “二弟哪怕读书,也是在城郊寺里借读,闲暇时,也只能和老和尚谈谈佛理,毕竟下山可不容易。”

  “对于孩儿,您是知道的,别说女人,就是狗都没养一只,到现在身边服侍的也只是母亲放在屋里的几个丑婢。”

  “且孩儿也一向是吃素为主,不求山珍海味,而寻常衣服,也多是两年才添置一次。”

  张敬修言道。

  张居正听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也就把桌子猛地一拍,起身叱声问着张敬修:

  “你这话里的意思,这家里,横竖不知节俭的就只有我不成?!”

  “而你们也只能用自己不敢奢靡的方式,来暗劝我这个父亲?!”

  张敬修见张居正如此盛怒,忙跪了下来:“父亲息怒!孩儿绝无此意,孩儿只是说,就算有厂卫的人买通了府里的谁,但父亲也不必担心,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左右不怕的!”

  “何况,天子圣明,也不会强诬帝师之族,而损自己皇家之颜面,使人知道所重帝师乃一虚伪之辈!”

  “还拿话堵我!”

  张居正呼起粗气来言道。

  张敬修不得不叩首道:“父亲容禀,孩儿绝无此意呀!”

  “也罢!”

  张居正自己这时却又坐了回去,道:“学生劝,做儿子的也劝,为父还能说什么呢?那就以身作则吧,哪怕不敢让天下权贵士大夫们崇俭抑奢,那就让自己崇俭抑奢!把家里能放出去的人都放出去吧,能减的供费都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