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70章

作者:枫渡清江

  ……

  张居正在回京途中收到了申时行的来信,只言道:“回他,就说欲为良辅,就不能想着个人的荣辱进退,须得有所主张,须得想着君父与社稷!”

  说完,张居正就沉默地看向了舟外逝水与落日炊烟,许久未言语,茶也不思。

  万历六年六月十五日,张居正抵达京师城郊,朱翊钧特命司礼监太监何进,在城外真空寺设宴为张居正接风。

  何进口传圣旨道:“若午时分进城,便著张先生在朝房稍候,朕即召见于平台。若未时分进城,著先生迳到宅安歇,次日早,免朝召见。”

  十六日一早,朱翊钧便在文华殿西室召见张居正。

  朱翊钧遥见张居正肩舆刚停在外面,便疾步出了殿外。

  而张居正只得在殿外阶下大拜。

  “先生免礼!”

  朱翊钧笑着道。

  张居正则谢恩后,立在朱翊钧面前,微仰头,且突然忍俊不禁言道:“陛下又长高了!”

第104章 查贪清蠹

  朱翊钧则笑着开口说:“未敢忘先生之言,练字与健体皆未落下,也常进内用酥酪、核桃,如今长高,想必皆因为此。”

  说着,朱翊钧就又道:“先生此行,忠孝两全了。”

  “臣一念乌鸟私情,若非圣慈曲体,何由得遂。感恩图报之忱,言不能宣,惟有刻之肺腑而已。”

  张居正这时拱手作揖回道。

  朱翊钧则说:“暑天长路,先生远来辛苦。”

  “承蒙陛下体谅,然臣违限超假,特向陛下请罪。”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无碍!”

  接着,朱翊钧就笑着说:“朕见先生来,甚喜。两宫圣母亦喜。怎会怪罪,一概违限,自当宽免。”

  张居正忙叩首谢恩,且朱翊钧再次命起后,就道:“臣违远阙庭,倏忽三月,然犬马之心,未尝一日不在陛下左右。不图今日重睹天颜,又闻圣母慈躬万福,臣不胜庆忭。”

  自理学大兴后,君臣关系就更加趋于主仆。

  故张居正在明面上对朱翊钧的谈话,还是会自比犬马,也会尽量以卑微之态而对话朱翊钧。

  毕竟朱翊钧是君,而君如父,臣如子,朱翊钧虽可称他为先生,但他得不能忘了臣子本分,而当表现出卑微惶恐之态。

  朱翊钧则听张居正也表达了对他这个君上与太后的挂念后颔首,说:“先生忠爱,朕知道了。”

  接着,朱翊钧又问:“黎民安否?”

  张居正回答说:“各处抚按司官来见,臣必仰诵陛下奉天保民之意,谆谆告诫,令其加意爱养百姓,凡是务实,勿事虚文。臣见各官兢兢奉法,委实与先年不同。因而黎民感德,皆安生乐业,实有太平之象。”

  朱翊钧又问:“今边事何如?”

  张居正又回答说:“昨日在途中,见山西及陕西三边督、抚、总兵官,具有密报,说虏酋俺答西行,为挨落达子(瓦剌部)所败,损伤甚多,俺答仅以身免、此事虽未知虚实,然以臣所料,虏酋当是真的大败。夷狄相争,则利本朝,此皆陛下威德远播,故边境又安,四夷宾服。”

  朱翊钧只是微微一笑,就道:“此先生辅佐之功。”

  “陛下,虽俺答被瓦剌打败,但仍不可轻视,当封贡如初,使之可与瓦剌相制衡。”

  张居正又引导起朱翊钧来。

  朱翊钧点首:“先生说的是。”

  以上,多是朱翊钧事先已通过起居注官沈鲤安排好的谈话,而到这时,朱翊钧才拿出殷正茂的奏疏与东厂的密报来,说:

  “先生沿途辛苦,今日见后,且在家休息十日了再进阁,顺便看看这两道章奏,朕听先生答复。”

  张居正谢了恩,且接过了两道章奏。

  俄然,张居正见有东厂之本,也就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殷正茂在见到兵部武选司的名单后,就直接向皇帝上了密疏,言武选司的文官太过分!

  因为他的旧部被罢职被调到西北的竟有七成!

  包括一些送了钱的,也被以升迁之名调去西北!造成西南改土归流之事,很难在短时间内开展。

  关键,新调来的卫所千户与指挥佥事等官,根本不会处理汉夷矛盾,还加剧了汉夷矛盾,使土司扩张。

  而朱翊钧也让东厂调查了数月,得知不只是西南的许多中下层武将被调动,浙江的中下层武将也被换了个遍。

  许多因昔日抗倭立功而被选为当地卫所官的武将,被全部明升暗降,且事涉新任浙江巡抚李选,与原兵科都给事中,现吏科都给事中秦耀。

  这让朱翊钧不得不怀疑这些人在策划什么阴谋,也就在张居正刚一回京后,就把殷正茂所奏的事与东厂查到的情况,给张居正知道。

  因为无论是李选、李材还是秦耀,皆是张居正的心腹,其中李选就是张居正家奴游七的姻亲。

  而且,朱翊钧还知道,张居正自己的党羽明显在其得势尤其是在其被夺情后,很难避免地有大批没有原则的小人上位。

  这些人虽然不会坚守礼制,要求张居正夺情,甚至还会为了自己的仕途支持张居正被夺情,为张居正被夺情的事呐喊助威,但也会因为没有原则而主动腐化,乃至本就包藏祸心,有意通过加入张居正改革派中,而坏整个新政。

  所以,朱翊钧将这两件事给张居正知道,就是希望张居正能清理一下门户,以保证接下来的新政不走样。

  另外,他也希望这样可以避免将来他这个皇帝,在继承张居正的政治资源时,也继承了一帮没有原则与理想的奸诈之徒。

  张居正在回府后就先看了东厂的调查情况,一时将桌子重重一拍,喝道:“叫游七来!”

  张敬修听后答应道:“是!”

  “慢着!”

  张居正很快冷静了下来,也就阻止了张敬修,道:“先不宜去叫他,也不要告诉他今日之事,你先暗中调查,他到底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事,都跟哪些权贵豪绅有来往!”

  张居正说着就道:“他一个家奴竟然都跟督抚结亲了,你我竟然都不知道!”

  张敬修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拱手称是。

  张居正见自己儿子如此镇定,倒也更加放心了些,也就嘱咐说:“家里的事,你要替为父盯紧一些,毕竟你是家里的长子。”

  “儿子明白!”

  张敬修回后,就道:“父亲,殷世伯有信来。”

  张敬修说着就从袖中取出殷正茂的私信来,递给张居正道:“儿按您的嘱咐,督抚以上的私信皆由儿亲自收取保管,不准人先拆开,请您查看。”

  大明首辅多靠与门生故旧间的私信往来执政,张居正也不例外,也就在府里建立了一套专门的收信制度。

  此时,张居正见殷正茂的信件的确未拆开,便点首接过信件,拆开,先看了起来。

  殷正茂则在信中言道:“元辅谨启,下僚因高新郑之议,不得不从圣命总理改土归流事,然欲成此事,需强兵蓄财不可!如此,当遏制武臣吃空饷之弊,而武臣吃空饷之根源,在负责其升选之文臣太贪!”

  “故,下僚不得不奏于陛下知道李材之贪,武将吃空饷之症结。”

  “非下僚有意逼元辅大义灭亲!”

  “总之,改土归流欲成,必费国帑无数,而这样便不能任由禄蠹贪墨漂没国帑,当省国帑以做改土归流之事!此为边臣无可奈何之举也!”

  “到底是高新郑,为父不过离陛下身边三月,他就能逼得为父不得不清理门户!”

  张居正在看完信后就叹了一口气,又道:“高新郑,乃国之良辅也!”

第105章 清理门户

  朱翊钧在见完张居正后就来了西苑,名义上是来西苑练骑射,实则是与高拱会面。

  高拱知道皇帝又来见他,是为何意,也就强笑着问道:“臣可是让陛下难为情了?”

  “岂止是难为情。”

  朱翊钧回了一句,就道:“毕竟先生也收各边总兵吃空饷后所献的银子,朕是知道的。”

  高拱听后一愣,旋即笑道:“陛下当也能够理解。”

  接着,高拱就补充说:“身为辅臣,不收武臣银子,怎能使武臣心安?毕竟能掣肘武臣的文臣太多,从监军御史到督抚,再到兵部和科道言官,随便一人就能坏了武臣的事。”

  “朕知道!”

  朱翊钧点首。

  “陛下!”

  高拱突然严肃起来,朝朱翊钧拱手道:“陛下当逼江陵清理门户!他现在有这个能力!”

  “陛下现在把戚继光这把刀,给了他江陵握着,那陛下就不能白让他握着,以致于变成一把生锈的钝刀,将来只能收之入库。”

  高拱继续说着。

  朱翊钧听后只点首,旋即问道:“你应该明白朕为何又来见你,从朕采纳了你改土归流的提议开始,你应该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臣明白,臣自不会再提当年王大臣案。”

  高拱回道。

  王大臣案是当年张居正合伙冯保准备进一步打击高拱而策划的一场冤案,只是因为文官们大都反对这样做,张居正才最终不得不放弃这样做,也就没有谋害高拱成功。

  但这也至始至终算是张居正在权力斗争中的一个污点,而易被人利用,比如利用此事,让高拱出面,诘难张居正。

  而高拱作为前首辅,在朝野的能量还是有的,如果真的出现张居正在清理门户时,徐阶与高拱联合,乃至张居正内部一部分人倒戈,则无疑会影响整个改制的大局。

  所以,朱翊钧现在来只是要高拱的一个态度。

  在听高拱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放了心,没再说什么。

  作为隆庆朝主持改革的首要人物,高拱明显是识大体的。

  十日后,万历六年六月底。

  如被烈火炙烤许久的紫禁城刚得来一晚的清凉,就在次日又满地流火起来,乃至大殿内,所用之冰也化得极快,不时就没了镇暑之效。

  坐在文华殿西室内的朱翊钧也开始觉得额头有汗珠浸出,但没有急于让人拿手帕来,只问着张居正:“先生想必已经看了朕给你的两份章奏?”

  “回陛下,臣看了。”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因见张居正也鬓发湿透,就道:“先生且忍耐一下,此时不宜宣人来换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