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309章

作者:枫渡清江

  愿意为奴的百姓也就更少了,就算家境贫困的,也很少愿意卖儿鬻女,只会更愿意让自己儿女去各大官办或民办作坊当学徒工,因为那样不但也有收入还活得更像个人,除非价钱给的足。

  可以说,徐阶家这样垄断地方产业的大官僚大地主大商贾倒台,真的可以造成“一鲸落万物生”的现象。

  大明获得得不仅仅是抄家得到的银子,而且一个更活跃的商品经济市场,也出现更多自由工人和平民富商,使整个国民经济更加健康,而直接体现在税收上的就是税收一年比一年多。

  但也因此,地主豪绅要想增加奴婢数量也不得不增加金钱成本甚至是精神成本。

  陆树德就想买一女孩收入屋内为妾。

  毕竟他到南京任官相当于被贬养闲,没有迎合执政的意,也就想提升一下生活质量,多多享受一下老夫少妻的生活,但却因为闻知如今一个女孩哪怕没被调教过的要想买为妾室也要花五千两银元,而不得不望而却步。

  且他在与南京左通政杨应魁、太监张鲸、孙德秀等南都名流聚会时,便也感慨说:

  “如今圣天子当朝,真正是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哪怕是因活不下去而卖儿鬻女的百姓也就越发少了,自轻自贱的也少了,老夫想纳一妾都得多费银元数倍,一时也就只能打消此念,不做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想。”

  “公说的对,现在女孩不好买咯,价钱还在其次,关键是也很难买到,虽然倭奴更好买一些,但从那边运过来后,也便宜不了多少!还得花更多时间培养调教。”

  杨应魁这时也说起此事来。

  缙绅萧寅则在这时哽咽起来,摆手说:“公等别说了!想起这事,我就难受!”

  “为何难受?”

  张鲸这时问了一句。

  萧寅则细说道:“这不是推行新礼了嘛!虽说国泰民安自是好事,但无奈我萧家世代儒门,非经商之族,不擅理财,故未经营起太大的家业,以至于如今长孙虽终于有了,却只能有五个丫鬟服侍,他父亲当年可是常备有十多个丫鬟的!”

  “吾想想就觉得我那长孙可怜!呜呜!”

  “五个丫鬟哪里能照顾得好他!”

  陆树德和杨应魁皆点了点头,也都对萧寅露出了怜悯之意,且感同身受。

  杨应魁在这时跟着说道:“吾有三子,却各止有两个通房,这怎么利于子嗣延续?有时候想想,所谓提倡新礼之政策是不是过于迂阔,而使贵贱不能有别,这样的礼,真的符合圣人之教吗?”

  “礼下庶人就是这样的,当朝执政要的就是人人知礼!所以,有如今这局面也是难以避免的,如果真的能天下人人知礼,长治久安,我们缙绅士族多受些清贫之苦,也没什么!”

  “但是,这真的能长久吗?”

  “使百姓因此好逸恶劳不知尊卑真的好?”

  “真的利于天子统御万民吗?”

  陆树德则在这时侃侃而谈了几句,且连声问了起来,又道:“不会吧?”

  而张鲸则在一旁和孙德秀、孙海两人相视一笑。

  张鲸自觉自己还算是内宦里很优秀的,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一步,但他也没觉得身边只有五个丫鬟服侍是多么可怜的事,也没觉得每房就两个通房会多么清贫,毕竟他当年还在内书堂读书时,是连服侍的人都没有的,甚至还要服侍资格比他老的宦官,但依旧照样能读好书长大成才,还能参与朝廷高层权力斗争而胜多败少,官至司礼监秉笔。

  张鲸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内宦到底和这些士大夫不是一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这些人是断了子孙根、服侍别人多年才能到有人服侍的地步,而人家是从小就有人服侍,甚至只有五个服侍的话是属于可怜一类的。

  “难怪陛下要我来江南,要我融进士大夫的圈子里,真是不下江南不融入进去不知道啊!”

  “原来人和人是这么不一样。”

  “只是他们觉得自己很可怜很苦了,可对于咱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更别提百姓们了,只怕百姓们会因此更厌恶他们吧!”

  张鲸说道。

  “连老子就都恨他们做作!”

  “恨不得让他们也去跟咱家当年一样,炎天暑热的给带我的人洗衣服扇风,然后半夜才能读书背文章,而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可怜!”

  孙海忍不住骂了一句。

  孙德秀则在一旁笑着说:“他们的确比以前是要难受得多,就说这一次清军勾军,本来各大洗刷赃银的新赌馆都开起来了,甚至都开始将放高利贷的借据转手出售先套现银了,结果被阻止了,可以想象,会是多大的一笔损失?”

第423章 密告成风

  张鲸听后对此颔首表示认同。

  因为他为了和在南都的士大夫打成一片,也从这些士大夫手里买了价值三万两银元的高利贷借据,如今也都砸在了手里。

  张鲸能够想象的到,连他这个不是核心圈的闲住宦官,一开始在高利贷借据即后世所谓的债券比黄金还香的时候,都能得到三万两银元的高利贷借据。

  可见,在南都的整个官僚阶层投了多少钱进去,而准备借着清军勾军的事从全国庶民身上夺取多少钱财。

  但现在,问题是朱翊钧的执政层猜到了他们的意图,下严禁清军勾军的旨意逼他们刹车。

  甚至,朝廷已经不惜通过整顿锦衣卫的方式,让锦衣卫抓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官僚的方式来阻止,也就导致这些南都的官僚士绅们前期投入全部砸在了手里。

  尤其是像张鲸这样持有大量高利贷借据的。

  当然。

  张鲸自己倒是不在意,因为他是奉旨花钱与士大夫套近乎,所以算是损失的皇帝的钱。

  只是为了让士大夫当他是自己人,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他还是要装一下,也就还是在这一天特地一脸懊丧地找到乔因阜:

  “公不是整顿军务一开始,就能生财吗,结果现在怎么还没有一家来向我销账,一堆高利贷借据砸在咱家手里!”

  “公公,这怪不着我们呀,是他戚蓬莱太过奸猾!”

  “如今,公不如就拿着借据去找欠债的人还钱,或能收回一些本也说不定。不像我们已经欠债的,才是不得不寅吃卯粮来还债。”

  “自没见到船只南来后,我们已经不得不赶家奴出府,以节省开支啊!”

  杨应魁很是无奈地对张鲸诉着苦,张鲸则也故作无奈地苦笑说:“你让我怎么去找他们还钱!借这些高利贷的那个是我惹得起的?何况,这违例取利的借据又不能见光!”

  张鲸说着就沉下脸来,故意说道:“不过,你说得对,要怪就怪他戚蓬莱实在不是个东西,整顿军务不说,还不让天下人的日子好过!此等酷吏奸臣,老天怎么不用雷将他劈死!”

  “说这些已无益,现在朝廷还鼓励民告官,且设立密告制度,各大驿站有专门的锦衣卫负责解送密告进京。”

  “这样一来,别说清军勾军的事不能为,只怕连平时集会议事都得小心些了。”

  “天下将人人自危!”

  杨应魁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并一拳砸在了桌上,就说:“这样一来,你监督我,我监督他,大家都得有所忌惮,如此必会人人相猜相疑!”

  张鲸颔首。

  事实的确如此,朱翊钧下旨设立方便百姓上告的密告制度后,的确让天下官僚士绅非常不安。

  他们倒不是担心百姓举报他们,因为百姓很少能知道他们的底细,只要他们不直接去欺负老百姓,百姓基本不会去举报他们。

  他们担心的是同僚中人,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能更上一层楼,才会愿意借着以百姓上告的名义去揭发自己政治对手的问题,以帮助自己更上一层。

  不过,虽然官僚士绅们因为密告制度感到不安,但还是会有官僚士绅控制不住的要作恶。

  陆树德因不愿花高价买年轻女孩为妾,但又想一夜风流,享受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福,就做了曹操之事,将自己一年轻族人的妻子给奸污,而强纳于房中,且威胁这族人若敢告发就开除此人族人族籍,迫使这年轻族人陆和猷接受现实,同时许诺给其田五十亩。

  但陆和猷并不甘心受此屈辱,再加上妻子也贞烈的很,直接选择了自缢,且在也不满陆树德的政敌南京太常寺左少卿华铖建议下,重金托侨商去外乡驿站投了状子,状告陆树德乱伦强0奸。

  陆树德虽然崇尚理学,希望天下人“灭人欲、存天理”,但和不少士大夫一样,在自己欲望燃起时,又难以扼制,尤其是在族内,而自认为自己是族中尊长,族人皆靠自己生存,也就完全忘了圣人礼教与皇纲国法,乃至因为在外面为展示道德君子形象的时候,把自己内心欲望压抑的太狠,也就在有绝对地位的族人面前,比禽兽还不如。

  但是,陆树德明显忘记了的是,这世上真有不愿意受委屈的人。

  于是,朱翊钧就通过密告知道了此事,且当即下旨将陆树德革职,并锁拿进京。

  “原广西右布政使胡瓒勾结匪寇屠戮一村百姓五十六户,且勾结胥吏强占得田三千二十四亩。”

  “原户部山西司郎中祁逢昌致仕回乡后杖杀其子,因惧爬灰事泄露。”

  ……

  而像陆树德这样的官僚丑事坏事通过各大驿站的密告匣为朱翊钧知道的还不少,以至于申时行这一天就又向朱翊钧汇报了两宗。

  朱翊钧听后摇了摇头:“都说为政以德,但照这个情况,只怕没人可用了吧,你说呢,申师傅?”

  申时行一时也不由得垂下了头:“回陛下,商业大兴后,私欲更加难遏,所以在所难免;但天下并非没有君子,至少非尽是道貌岸然之辈!”

  “陛下为天下之主,若能燮理阴阳,明辨忠奸,持天下之正,倒也不至于使天下失序!”

  “另外,所谓正本清源,陛下若崇德,相信天下人多数依旧会崇德持正的,只是亦请陛下可宽时当宽,使天下人有改正之机会,毕竟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便能为圣贤也!”

  “师傅说的是。”

  “朕是鼓励天下为恶者能改过自新,但是朕倒是觉得,通过密告制度发现这么多泯灭人伦、穷凶极恶的事,是不是说明天下肉食者虽然都学的是仁义道德、说的也是仁义道德,但本质上本就是非吃人不可的?”

  “现在因为朝廷管得严,他们也就吃不了外乡庶民,便只能吃自己家族中弱势者或乡人中的弱势者,反正是比其更弱势的人是必须要被其吃的。”

  “而朝廷要想制止这种恶,是不是还得从其欲,满足他们这种想做人上人的欲望。”

  “因为,可能新礼带来的不仅仅是他们在钱财土地上的损失,当还有越来越高的吃人成本。”

  “你说呢,申师傅?”

  朱翊钧说后就看向了申时行。

  他承认,他刚才说的话,有在站在统治阶层的立场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大明执政就得如此,就得考虑到整个统治阶层的真正需求。

  而对于地主阶级为主的大明统治阶层而言,经济利益的损失的确不算什么,最不能接受的损失而是难再低成本的奴役人,做人上人。

  这是朱翊钧需要注意的。

第424章 列罪编典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冰汽缭绕着金色梁柱,也消解着夏日的暑气。

  朱翊钧因而也没有那么烦躁,只静静待着申时行回答自己的问题。

  而立在梁柱一侧的申时行则在朱翊钧问了这话后,直接拱手一拜,神色怡然,且微带笑意说:

  “这原是该臣向陛下说的,却不料陛下已有此悟。”

  “那师傅为何不曾与朕提过?”

  朱翊钧问道。

  申时行便回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又怎能使君父从其短见?”

  “且哪有大臣以私欲要求朝廷不惠民的道理,如此又有何德劝谏君父为尧舜?”

  “国家欲要德治,人人都得寡欲节欲,不能因为做不了人上人,就非得让庶民如草芥,如此与畜生何异?”

  “所以,臣不好擅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