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谭纶听后只得起身,转身向海瑞、王用汲拱手告辞。
海瑞和王用汲回礼后,就颇为诧异地坐了回来。
海瑞不由得道:“陛下对谭子理在哪儿知道的挺快!”
这边,谭纶一出来,客用就指着一顶小轿对谭纶道:“陛下有旨,赐大司马乘肩舆入宫。”
说着,客用就伸手对谭纶笑着说:“大司马请。”
“有劳公公。”
谭纶拱手后就进了轿里。
待进了白雪覆盖的宫廷朱墙内,谭纶才下了轿,来到了朱翊钧的乾清宫。
而这时,朱翊钧正在乾清宫内接受李时珍的推拿。
朱翊钧在去年就下旨召进京的,只是李时珍正在编写《本草纲目》也就到现在到达京师,接受皇帝召见。
让朱翊钧意外的是,李时珍倒也会推拿,知道怎么正骨。
“陛下腿不齐乃是天生,臣虽尽力矫正,但也难以彻底改变,不过,陛下只要不肥胖过度,倒也无碍!另陛下苔白有脾虚之症,恐将来牙受其累,当注意少进甜食。”
“朕一直注意着呢。”
在谭纶进来时,李时珍正好给朱翊钧推拿完,且说着话。
朱翊钧给了李时珍一个太医院的官职,所以李时珍也就以臣自称,而称呼朱翊钧为陛下。
“陛下,大司马奉召来了。”
这时,张宏出现在朱翊钧这里禀报了一句。
朱翊钧听后便没再与李时珍说话,只吩咐说:“让谭卿进来。”
不多时,谭纶就来到朱翊钧这里。
“赐坐!”
“谢陛下!”
朱翊钧随即就对谭纶笑着说:“朕召你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朕将李时珍召进了京,他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可以助你疗养伤病,而且他李时珍嫌朕的太医院不是行医与研究医理之处,不肯待在朕的太医院,朕只好让他任一个太医院的闲官在你家住着,这样可以顺便时刻替你诊疗。”
“另外,朕还答应他,让司礼监帮着他编印他的《本草纲目》,还每个月以三品官俸助他编印《本朝纲目》,你且替朕好生招待李时珍,让他可以在京替你治好病也能救其他在京的人,顺便使他这本大利于天下医道的书能尽快面世。”
“臣领旨!”
谭纶回道。
朱翊钧又道:“元辅张先生曾与朕说过,兵部不能没有你谭子理,如同蓟辽不能没有戚继光,朕想着,汉有卫霍,而朕有谭戚,这注定朕的万历朝将来也会在武德上取得不朽功业!”
“故朕特地要李时珍进京为你诊疗,你可要安心养病,将来替朕整顿好边备,使我大明王师恢复国初之武力!”
“臣谢陛下隆恩!臣惭愧,岂敢与卫霍相比。”
谭纶起身哽咽回道。
朱翊钧摆手道:“卿即便自谦,而自认为不如,也当以其为榜样。另外,你的奏本朕看了,让戚继光任总理三镇,不但内阁同意,朕也同意。至于重建蓟辽与九边的攻防体系,是必须要做的大事,朕已令人将此事写在纸上贴于屏风后,朕不会忘的,只是眼下还没到时候。但朕不希望将来需要重建大明武德时,卿却不能再替朕运筹,故卿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谭纶听后不得不再次起身,哽咽道:“请陛下放心,臣定好生养病。”
朱翊钧笑着点头,他以关心谭纶病情的理由单独召见兵部尚书谭纶,只会让外界认为他只是关心谭纶病情,而不会怀疑他这个少年天子已经有崇武的倾向。
“年节结束后,朕要在乾清宫内赐对内阁诸大学士与户部尚书王国光,还有海瑞,卿到时候也来,也听听明年的亏空如何解决一事,如此也就清楚,何时朝廷会有财力整顿蓟辽边防。”
朱翊钧道。
“是!”
因为得知万历自己也记挂着这事,谭纶振奋了不少。
第045章 觉民行道
早春二月,雪消冰融。
朱翊钧端坐于乾清宫西暖阁内,在见到张居正、吕调阳、赵贞吉、张四维、王国光、谭纶、海瑞七人进来后,就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七张官帽椅道:“召诸位臣工来,非是御门听政,当不拘于礼数,何况先帝与母后再三言过,为政当敬重老臣,所以皆赐坐议今日之政吧。”
“谢陛下!”
张居正知道这是皇帝担心谭纶久站不支,但又不好让他一个尚书独自坐着,也就索性以借着礼敬老臣的名义给大家皆赐了坐。
而如果此时谁真的当皇帝是因为给老臣面子,只怕将来要吃大亏。
在张居正等谢恩坐下后,朱翊钧便道:“召见诸位,是为避免今年再度出现亏空的事,卿等当畅所欲言,也让朕从中学到治政之道。”
“臣等遵旨!”
于是,接下来,海瑞便先起身言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亏空在于朝廷中央财源不足,而财源不足则在于地方田税不明。”
“皇明建国至今已有两百载,天下田地早已易主不知多少次,然所用黄册与鱼鳞册到现在还未重新清丈过,以致于无地之民乃至空户被当做广有良田之大户来征收田赋,而广有良田之大户则还是被当做无地之民来征收,进而导致逋赋严重或抛荒逃民增多,以致于朝廷税收大减。”
说到这里,海瑞便道:“故臣认为,考成之后,当立即行清丈田亩之策,臣在地方任职时,已推行过,确实能有效避免流民增加,乃至还能避免逋赋增加,甚至还能增加税赋,盖因本朝相比于国初,其实早就增加了不少新田,只是许多新田未见于册上而已。”
“清丈田亩确实为解决亏空、增加国帑之良策。但臣认为,这还不足。”
大学士赵贞吉这时起身回了一句,随即就道:“臣居乡多年,特地走访过乡民,得知本朝到如今,一县之内,官绅之田早已过半,而庶民之田早已不至一半,更有宗室、勋贵之田扩了不知多少。”
“所以,世庙朝时拟定的官绅优免条例当尽废,如此可避免将来田地几乎尽为官绅夺走时,而朝廷却也越发税竭,甚至还会因为需服役之人不足,导致开支进一步增加。”
赵贞吉说完就对朱翊钧拱手作揖道:“故臣认为,既然陛下欲开新政,解决亏空,当尽废官绅优免之条例,使天下官绅一体纳粮,另外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策!”
朱翊钧开始见海瑞提出清丈田亩还点了点头,但在听到赵贞吉的发言后,当即有些愕然在原地。
他没想到赵贞吉会比海瑞激进,直接建言官绅一体纳粮。
朱翊钧甚至因此注意到,在海瑞这么说时,吕调阳、王国光、谭纶皆还比较镇定,只张四维挪了挪屁股,似乎他的椅子与别人不同,有针在上面一般。
而在赵贞吉说后,不只是张四维陡然变色,吕调阳、王国光、谭纶三人也跟着瞪大了眼。
只张居正一直稳坐于椅子上。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元辅张先生呢,清丈田亩或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可推行吗?”
另外六位大臣也都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这时则站起身来,向朱翊钧拱手作揖后道:“启奏陛下,以臣之见,非但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不可推行,乃至清丈田亩之政今年也暂不适合推行。”
“怎么就不能?”
赵贞吉起身问了张居正一句,就朝朱翊钧拱了一下手,然后问着张居正:“如今新朝初建,陛下又有图治之心,正是一鼓作气革除弊病,避免亡国危机的时候。难道非得等这个气性没了,想改都不能改的时候,才想着去改吗?”
“陛下,臣认为赵阁老所说的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虽是当解决之顽疾,但的确不宜于现在去解决。”
“因为朝廷还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官员去保证这一政策能得到执行,毕竟时下本朝在县以下皆是官绅在主持的,包括税赋之征收和力役之组织,故即便一纸诏书取消优免,也收不到他们的钱粮。”
“何况,这里面还有实际办事的胥吏本就是地方官绅之爪牙。”
海瑞说后就道:“所以赵阁老之提议操之过急,即便强令废除,将来也必名亡实存;但清丈田亩确为可行之政,这是朝廷本就该做的事,官绅不好反驳,也不好明夺朝廷之利,而朝廷也非是尽夺其优免之待遇。”
说着,海瑞就看向了张居正:“但臣不明白,为何元辅也觉得不妥?”
张居正这时起身道:“启奏陛下,臣的意思,是今年不宜推行清丈田亩之策,而官绅一体纳粮更是在朝廷兵马未强之前不宜推行。”
海瑞看向张居正道:“时下有陛下锐意革新,有元辅尽心辅弼,可谓得靠君命而可行法于天下,如何不能?”
赵贞吉也附和说:“没错!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固然难以进行,但只要陛下有决心,也还是能推行下去的。至少清丈田亩今年就可以进行,而后就可以考虑取消优免一事和限制宗藩土地一事。”
“陛下!”
张居正这时朝朱翊钧拱手作揖了一下,就道:“昔日宋神宗即位之初,欲富国强兵,而召旧相富文忠公(富弼)问变法之道,富文忠公见神宗锐气太甚,沉稳不足,而建言宋神宗二十年不可言兵。”
“富文忠公(富弼)此言固有磨灭神宗心志之嫌,但也是为避免天子行过激之事,反而不利社稷。如今陛下初即位,如赵阁老所言,的确是趁着新朝新气象,而一鼓作气革除弊病的良机,避免心气消磨,就再无此机。”
“但是!”
张居正说到这里就看向赵贞吉:“以臣愚见,变法革新一方面固然需要靠君行道,但另一方面也要等天下群臣士民有此愿才可。”
说着,张居正就看向赵贞吉:“阁老也是王学门人,岂不知靠君行道之前,还要觉民行道?”
“不先借着推行考成法之机,让天下官僚在为能够于新的考成中获列甲等,而不得不尽心于处理政务时发现,如不清丈田亩就无法真正完成考成之要求,进而意识到不清丈田亩就会影响自己仕途,而开始主动要求朝廷下旨准予他们清丈田亩时,再顺势下诏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如何能确定各地官僚会认真清丈?”
张居正说着就又看向朱翊钧:“陛下,以臣之见,改制不仅仅是天子下一道诏旨,严令有司推行即可,而是要下面先形成势,陛下再顺势下诏,方能水到渠成。”
“否则,善政可能会变成恶政。”
“清丈者会因为没有此意乃至反对此政而故意虚报清丈田亩之数,乃至把旧田说成是新田。”
“故臣认为,为政既要靠君行道,也要先觉民行道。”
“等今年天下官僚开始认真按照考成之要求为官,而意识到非清丈不可之时,才可于明年或者后年推行清丈田亩事,毕竟这清丈田亩事是靠天下数千文臣去执行的,还要数千武臣去保障的,若他们不有意于此,则难免会坏事。”
第046章 弹劾巨贪
朱翊钧算是明白张居正为何历史上能成功推行改革了。
原来人家张居正从没觉得只靠皇帝的支持就能进行一场改革,而清楚知道一场改革要顺利进行,要整个官僚体系愿意才行。
所谓觉民行道。
本质上,就是要先由下而上的,形成要想进行某项改革的势。
当然,这里由下而上的“下”只是指官僚中的下层官僚,按照这个时代的理解,就是州县一级的亲民官。
而张居正所谓的觉民行道也指的是让整个官僚阶级有推行某项改革的觉悟。
这里的民不是指老百姓。
这一思想根源上还是源于王阳明的心学,让张居正有改革不能只靠皇帝支持就能顺利推行的思想。
而这时,在张居正这么说后,海瑞和赵贞吉皆未再言。
赵贞吉甚至对朱翊钧拱手直言道:“臣愧为王学门人,所悟竟不及元辅透彻,故请陛下准允臣收回之前所奏,官绅优免条例取消与宗室不以土地供应等政,的确尚不能在群臣未明其弊时更改。”
海瑞也在这时道:“陛下,臣也请收回刚才之言,元辅所言的确有理,臣在地方行政,尚需先整治胥吏后才可推行,而朝廷行大政于全国,也需先等天下官僚有所整治后才可,是臣忽视了这点,没有将官同吏一样看待,而忘记了实际上吏有多恶,则官亦有多恶;吏有多清,则官亦会有多清;吏有多奸猾,则官亦会有多奸猾。”
海瑞说到这里的时候,除张居正还颇为淡定外,在场的阁臣尚书皆面色有些挂不住。
朱翊钧也忍俊不禁。
他不得不承认海瑞不受整个官僚集团喜欢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像人家张居正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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