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方逢时言道:“据南本兵殷公言,参与烧粮草的是一些倭人和在船上的几个浙兵,收买他们的都是一个叫岳澜的人!”
“勾结缅夷及云南一些土司,分率象兵数十万进攻我云南雷弄、盏达、干崖、南甸、木邦等地,杀掠我边民的那个汉贼岳凤,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朱翊钧问道。
方逢时道:“这个还不清楚,但陛下圣明,这两人很可能有关系。”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烧毁粮草的人就是为阻止我大军征缅!因为据南本兵急递所报,被俘虏的倭人透露,他们已知道这些粮食是供征缅大军使用。”
朱翊钧听后看向了申时行等执政公卿:“是谁泄的密?”
“灭缅的方略,只有朕与政事堂的诸位公卿与近臣知道!”
“而像这么周密的纵火烧粮计划,不可能是短时间就能准备妥当的,肯定是在朕刚定好灭缅方略就泄了密,才能这么快就有阻止国家大政的行动!”
朱翊钧目光如炬地看向申时行等执政公卿。
这时,张鲸走上前来:“皇爷,正巧锦衣卫近日刚刚从浙江发回密报,内臣正要奏于皇爷知道。”
“什么密报?”
朱翊钧问道。
张鲸回答说:“翰林赵承旨两个月前往老家寄了瓷瓶和面。”
“瓷瓶和面。”
“平缅。”
朱翊钧听后就看向赵志皋:“你知道泄漏军机是什么后果吗?”
“陛下,臣冤枉!”
赵志皋这时当即就跪了下来,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
接着,赵志皋就看向张鲸:“厂公何故无辜冤枉我?!”
张鲸也跪了下来:“皇爷,内臣只是如实奏禀锦衣卫上传的内容,并没有说赵承旨指使族人通夷,所以,内臣不清楚赵承旨所说的内臣冤枉他的话,到底是说内臣冤枉他什么了。”
张鲸说着就看向赵志皋问道:“难道赵承旨连自己两个月前,也就是政事堂刚定下灭缅方略不久,向家里寄了瓷瓶与面的事实也不愿意在皇爷面前承认吗?!非要咱家把您家书拿出来吗?!”
赵志皋满脸憋屈,只得叩首在地:“陛下,臣乞骸骨!”
“此事哪里是乞骸骨就能算了的。”
朱翊钧沉声说了一句。
“陛下既这样说,臣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臣的确冤枉啊!”
“臣真的没有泄密,臣往家里寄瓷瓶与面,不过是觉得‘壶隐道人’(万历年间制瓷名家)的瓷器好与京城董氏面铺的面好而已。”
赵志皋回道。
“拟旨,将赵志皋以泄密通夷罪凌迟,其全族皆诛!”
朱翊钧这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知道,真要百分百讲究证据才能治罪一个人,那许多人精似的奸臣贪吏是不会让皇帝查到他犯律法哪一条的。
幸好。
大明是君主专制。
朱翊钧作为皇帝,是规则外的唯一例外,也就能在规则外处置破坏他目的的人。
而朱翊钧在这么吩咐后,赵志皋当场怔在了原地。
“陛下!”
突然,刑部尚书杨巍急切地喊了一声,接着就对朱翊钧拱手奏道:
“陛下,仅此来断定赵承旨泄密,颇为牵强!就算是寻常小民,被处置也得有案可查,有据可凭;何况赵承旨还是翰林近臣,以愚臣之见,当着有司查明为妥!若凭空捏造通夷大罪处置,实在是难以服众,而无疑会有损国法威严!”
“难道是你泄的密?”
朱翊钧突然问着杨巍。
杨巍也是一怔,随即跪在地上:“臣未有!陛下是圣明之君,当知,君不密,则失臣,此非君论臣之道!”
“朕不管你们谁泄的密,现在要么剐他赵志皋,要么就把你们全剐了!”
朱翊钧说着就突然指着张鲸和张宏:“包括你们!”
“无非就是亡国嘛!”
“如果军机大政被泄密都不能做到血溅殿堂,那还治什么国,要什么圣明之君,一样会亡国!”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冷笑起来。
“陛下,臣请旨剐奸臣赵志皋,以正臣纲!”
申时行这时忙跟着跪了下来,沉声说了一句,且不由得两眼一闭,手捧着的象笏微微一抖。
其他执政公卿们皆愕然看向申时行。
朱翊钧则两眼一抬,目光一亮。
方逢时微微一叹,接着也跪了下来:“臣请旨剐奸臣赵志皋,以正臣纲!”
潘晟、余有丁、张学颜等更是惊愕,随即也还是跟着跪了下来,请旨剐赵志皋。
“准!”
朱翊钧这时只说出了一个字。
“申吴县!你这个佞臣!”
赵志皋见此一幕,突然失态地叱骂了申时行一句,且朝其他公卿也都骂了起来:“你们都是佞臣!”
“御前辱骂元辅公卿,毫无大臣体,加五百刀!”
朱翊钧突然说道。
赵志皋一愣。
第315章 首辅咬人
没一会儿。
赵志皋就眼泪夺眶而出,而瘪嘴叩首在地:
“陛下!大司寇没说错,君不密则失臣,以此就断定是臣泄密,非君论臣之道啊!呜呜!”
“赵汝迈!”
“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尔身为圣贤子弟,理学门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吗?!非要在这里,把大司寇也扯为你的同党!”
申时行突然朝赵志皋厉声斥喝了一句。
刑部尚书杨巍听了此言,身子不由得一颤。
随即,他就两眼狠狠地瞪了申时行一眼,然后对朱翊钧解释道:
“陛下明鉴!”
“臣没有泄密,也不是赵承旨同党,而指使或知道其泄密;”
“臣今日为赵承旨执言,只是尽人臣之道,谏言君父勿轻信厂臣之言,而有损圣明!”
“陛下对赵承旨要杀要剐,乃至对臣要是杀要剐,臣也只会坦然认之,不敢有怨,亦不敢言陛下此举非明君之举!”
“臣只会认为,这都是臣子自己所谏不明,所庇不清,昏聩误国而当被君父罪也!”
杨巍说后,整个人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申时行对赵志皋的话,未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皇爷容禀!”
“内臣只是如实奏报锦衣卫提供的消息,未进任何关于朝廷大臣不德或不忠之言,所以,大司寇适才所言明显不对!”
“内臣想问大司寇,内臣说赵承旨泄密了吗,又逼着皇爷听内臣之言了吗?!”
“而如元辅所言,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是圣明之君,一切只是陛下处置而已。”
“陛下要如何处置,自有圣意要如此处置的道理!”
“为臣者,明白自然更好;若不明白,只能是自己愚昧,也不算枉死!”
张鲸也跟着言说起来,拼命地给杨巍上眼药,乃至不惜暂时和申时行结盟。
“陛下!”
杨巍还想再言。
朱翊钧摆手:“好啦!朕知道你不是同党。”
接着,朱翊钧就看向赵志皋:“朕知道,你是不想朕取得武德,怕朕更加不知畏惧,才用这种方式!”
“好让天下那些也不想本朝对外征战取得胜利的人,有更从容的机会来阻止这一国家大政;”
“毕竟,天下肯定有很多大族和徐阶一族一样,靠的就是走私物资于他国而获利,乃至助他国崛起而能抗本朝,且以此维持自己士族地位;”
“但是,朕既授命于天,又是尔等的君父,那尔等是忤逆不了天意君意的。”
朱翊钧说着就挥手:“拖下去!”
“陛下,臣真的没有,臣真的没有啊!”
赵志皋依旧竭力否认着,直到被拖下去时,还在否认。
不过,赵志皋被下旨处以剐刑的事,对满朝文臣们而言也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震动。
谁也没想到,在天子朱翊钧只对通敌卖国者留有凌迟极刑后,而第一个要因通敌罪被剐的人,居然会是翰林清流,前途无量的赵志皋。
当然。
谁也不会想到,寄瓷瓶和面回去这种含蓄的方式,竟也会被锦衣卫发现端倪。
“元辅为何不谏阻君父不以威杀人?”
而在诸执政公卿离开侍御司时,刑部尚书杨巍还是忍不住质问起申时行来。
申时行瞅了瞅朱檐外的蓝天白云道:“仆不是太师,仆为首辅,是为陛下做事的,不是来给陛下讲道理的!何况,该讲的道理,早在太师在时就已经给陛下讲完了,陛下如今已是圣明之君,需要的是做事之臣,不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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