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陛下在国子监说的那么清楚,太师即便走了,但其精神不能亡,我们为什么要辜负陛下?就因为怕将来再坚持下去,被砍头抄家吗?”
张学颜这么追问梁梦龙后,梁梦龙沉默了下来。
而这时,刑部尚书严清走了来:“说的好!”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我也没打算退,昔日那些反对新政的权贵官绅的确是在我手里被定了大辟之刑,他们也弹劾我是酷吏,但让他们弹劾去吧,除非陛下亲自降旨罢黜我,我是不会退的。”
很明显,朱翊钧之前抬高张居正地位的一系列举措,也让改革派中的一些官僚心气未灭,还愿意继续在朝执政。
只是这样一来,张四维和反对新政的言官们对这些不那么老实和表现没那么懦弱的改革派文官更加不满。
“这个张学颜,还有曾省吾,张佳胤这些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让他们上疏自辩,他们还真的上疏自辩?而不是上疏请辞!”
张四维在侍御司看见内阁递送来的墨本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且在心里如此腹诽起来。
自朱翊钧设侍御司于乾清宫西侧廊房后,领班侍御司的首辅会常在侍御司替皇帝看一遍墨本,然后再向皇帝提供是否朱批的意见。
所以,张四维此时看见的就是申时行等阁臣送来的票拟墨本,且也通过申时行等票拟好的墨本看见了张学颜、曾省吾、张佳胤等改革派文官即张居正一党骨干没有请辞的现实。
不过,申时行等阁臣倒是没有迎合张四维,而票拟的是接受张学颜等人自辩,且以干臣宜恤为由而既往不咎,且令其洗心革面,继续实心做事。
张四维也因此,心里难免有些,内阁其他阁臣不跟自己同心不迎合自己的不快感,而脸色更加难看。
如果张四维有意见,倒是可以直接推翻申时行等的票拟,重新票拟,而奏于皇帝知道。
但张四维还是没有这样做,只吩咐侍御司的舍人将墨本交给文书官,以备皇帝朱翊钧批红。
朱翊钧自然准予了内阁挽留张学颜的票拟。
只是这些批红后的票拟,即朱批圣旨,到了六科后,六科的言官对此甚为不满。
工科给事中王毓阳此时在六科值房看见对张学颜、曾省吾、张佳胤等的朱批是既往不咎后,顿时心如火炽:
“证据确凿的大奸大恶之事,怎么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下?!”
“他内阁到底收了这些人多少好处?!”
“还是说,这些阁臣公卿都在狼狈为奸,坏本朝清明之风,负陛下图治之心?!”
“签发吧!”
吏科给事中陈与郊这时沉着脸说了一句,就道:“不过,这事并没有完,内阁不干人事,那就让我们六科来匡正朝中得失!”
说着,他就抬头看着其他给事中:“当继续寻觅张党余孽错处,风闻言事!我就不相信,这些张党余孽真能腆颜居于高位,而不畏士林物议乎?”
“我们不妨将每次弹劾的事都宣扬出去!”
“同时把内阁票拟的原文也传出去,让民间小报登载,也让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六部各司和天下士绅耆老都看见,看看内阁的阁臣是如何尸位素餐的!朝中公卿是如何恬不知耻的!”
刑科给事中刘尚志这时提议起来,且也明显是有意要把事情搞大,唯恐天下不乱。
工科给事中王毓阳对此表示赞同道:“当如此,到时候汹汹物议,且看阁臣公卿们如何自处!”
……
“还真是物议汹汹!”
“全是弹劾这个公卿那个督抚的。”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是觉得朕昔日被先生蒙蔽,先生乃大奸似忠之辈,所以用的都是些禄蠹小人、幸进之辈?”
“还是明里弹劾先生用的旧人,实则在对朕未能清算先生表示不满?!”
朱翊钧也没闲着。
他知道这些唱大戏的言官明面上是针对阁臣公卿,实则是针对新政,且明显也是首辅张四维在故意纵容所致。
因为考成制度本就没废,内阁还是能考成六科,也就是说,内阁是有拴住言官,而防止其乱咬人的绳子的,除非内阁故意不用这项权力,否则六科不敢这么放肆。
所以,朱翊钧没有选择躲在后面,而是直接来了侍御司,对着张四维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一顿指桑骂槐的训斥,然后就道:
“治国以宽严并济,不能由着这些小臣胡闹,把天下乱了,即刻拟诏,以皇长子出身,当示仁恩,故对有功绩之大臣以往之过即万历十年以前的事,除通夷谋逆欺君外,皆既往不咎。”
第265章 严惩科道言官
“陛下如天之仁,可追尧舜!”
张四维忙奉承了一句。
朱翊钧坐在御榻上,听后,只斜着眼睥睨了张四维一眼,然后道:“所以,凡因旧过请辞者,皆不准!”
朱翊钧说着,就把方逢时的请辞奏疏直接递到了他面前:“自己拿回去,递给张宏,给你批不准的红。”
方逢时哽咽起来,且接过奏疏,回道:“是!”
张学颜则也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正好,朱翊钧也把他新上的自辩疏丢了过来:“说这么多干嘛,朕岂不知卿之难乎?”
张学颜也忙接过奏疏,振奋不已,拱手称是,且忍不住嘴角微扬,并瞅了讪笑着的张四维一眼。
张四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朱翊钧把还没有批红的关于张居正一党官员们请罪辞官或自辩的奏疏,一本一本的丢回给了本人,如雪片一样,飞了回去。
接替朱庚任承旨大臣的赵志皋,也同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内阁和翰林本就是天子近臣,皇帝文秘,在宫府中属于宫廷之臣,严格来说,也是内臣。
所以,这些官员除非脑子有问题,即便再胳膊肘往外拐,明面上也是不敢悖逆皇帝的,而断了自己作为近臣的大好前程。
故而,能代表反对新政的大官僚大地主们发起反击的,还是只有言路上的官员。
当朱翊钧以皇长子出生为由下诏大赦后,科道言官许多人也因此兴奋起来。
不过,他们和张学颜等被攻击的改革派文臣们兴奋的点不一样。
张学颜等兴奋的是,皇帝还愿意保他们,不会追究他们,甚至还继续用他们。
而这些科道言官兴奋的是,皇帝在表达要做一个仁君的意思,没有要完全用法家思想治国的意思,而这,无疑就给了他们可以借天子欲做仁君而可以继续恣意进言的信心。
可以说,朱翊钧这道诏书也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开脱了许多改革派文臣,但也给了这些言官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陛下欲做圣主仁君,那我们就不能辜负圣意,当针砭时弊,忧心国事!”
“万历十年以前的小过,我们可以不再风闻奏之,但欺君谋逆通夷等大事不能不奏!”
“圣天子当朝!难道还会因为我们为君父指摘朝中奸佞,而要杀我们吗?!我们又没有行欺君之事!”
“何况,眼下若不让陛下知道我等忠心,如何对待起浩荡皇恩!”
笙管悠扬的厅堂内,御史江东之这时就在从六科这里知道这道诏书后,而对御史羊可立、杨四知以及六部官员顾宪成、李三才等说了起来。
“没错!”
“陛下若真要因此只对阁臣公卿们讲仁德,不对言官们讲仁德,只怕阁臣公卿们也不能中立,而眼睁睁地我们因直言而死,使得陛下圣德大损,而他们,也会在尸位素餐之外再得一不忠谄媚的骂名!”
顾宪成这时也说了一句。
李三才也跟着冷笑道:“另外,现在也不是偃旗息鼓的时候,正适合一鼓作气,因为据六科透露,已经有许多张党余孽开始露怯,上疏请辞,甚至还有直接倒戈的……所以,想寻几件还能继续弹劾的大奸大恶之事上奏,也不是多难寻!”
而江东之等言官因顾宪成和李三才的话更长气焰,也就在接下来纷纷继续上疏,弹劾改革派大员。
烛火摇映,乾清宫的暖阁内。
“数千胡虏潜越入关?”
朱翊钧这里先收到的,倒不是言官们继续弹劾改革派大员的奏疏,而是一件军情急报。
而朱翊钧因此直接从环绕成高墙的章奏阁里站起身来,对司礼监的张宏吩咐说:“准内阁票拟,不问蓟辽总督张佳胤、总兵麻锦之罪,令其戴罪立功,尽快寻到这些胡虏,且歼灭之!”
说着,朱翊钧又道:“另外,让锦衣卫查查,是谁让这数千胡虏潜越入关的。”
“遵旨!”
而朱翊钧虽然没追究张佳胤、麻锦之罪,却在万历十年十二月中旬这一天,收到了来自给事中陈与郊弹劾张佳胤、麻锦引寇入关的奏疏。
朱翊钧看到后顿时沉下脸来,且在侍御司问着张四维等人:“枢密使的军机要事,都察院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还扣了边臣边将一个引寇的帽子!”
“听他的意思,就凭这数千迁移入关的胡虏就能灭了我大明吗?!他张佳胤、麻锦要造反,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兴蓟辽十万兵清君侧就是!”
“陛下息怒!”
“臣等也觉得所奏欠妥,故已经票拟申饬之言,且令锦衣卫查问此人,因何知道枢密院军机。”
张四维这时回禀起来。
朱翊钧点首,没再多言,只继续翻起墨本来。
结果,朱翊钧看到这墨本后,不由得再次拧起了眉头:“福建巡抚金学曾勾结海盗,索贿夷船,且买通内宦分赃,欲行谋逆之事?”
“这御史羊可立所奏,诸卿票拟的是:贸易之制未确立,来华夷船是寇还是商,尚未界定!金学曾为巡抚,代天子巡狩,招安海盗或剿灭海盗皆可,乃至认其为商船允其通航贸易也可,听其便宜而已!”
“所谓买通内宦分赃,恐是归还本属于内宦管理的被劫之海外诸藩所献贡银贡物,倒也妥帖。”
“与其说金学曾是在对西夷索贿,不如说是在收税!只是这个税还没定好怎么分而已!”
“但这羊可立,明知是制度未建才导致的这些事,却在这里栽赃诬陷督抚,不能不惩处!”
张四维忙拱手称是。
“申时行曾于夺情之事中行贿锦衣卫堂官翟如敬,有意谋害君父!”
朱翊钧继续看了起来,却因此看见有御史杨四知挖出申时行交结锦衣卫堂官的事来,而问向申时行:“这是怎么回事?”
申时行忙匍匐在地:“陛下容禀,当时臣是担心锦衣卫不知师相深意,而直接杖毙夺情官员,使夺情之争加剧,故行贿缇帅,使知其意,臣愿领此罪,但说借此谋逆,臣实在冤枉!”
张四维也道:“此奏事涉阁臣,故内阁未敢票拟。”
“交结内臣的确是大忌,但这是积年旧弊,卿之本意也是全朕仁德,朕且宽恕你一次,只夺卿少师之位,继续在内阁预机务,下不为例。”
朱翊钧这里说了起来,就道:“该御史嘉奖一次,但要说明,以后言事不可夸大其词,行贿内臣就是行贿内臣,扯到谋逆做什么?”
“照这么说,是不是朕的父皇和先生也得被问罪,毕竟当时内臣是顾命之一,主弱国疑之时,有这些事难免,但借此生事,无疑是不识大体!”
“遵旨!”
朱翊钧接着就又道:“至于刚才那个陈与郊和羊可立,这两人就是很不识大体,一个在实情不明的情况下,参劾边臣边将欲谋逆,一个在制度未明、情有可原的情况下,还栽赃督抚内臣,陈与郊下锦衣卫狱,严审其如何知道军机要密;将羊可立贬黜出京,以示教训!若再如此,必严惩不贷!”
朱翊钧的处理很不合科道言官们的意。
“法有不可宽者,陛下不能因为是督抚边将和宫廷阁臣就十分庇护,对言官却十分苛责!”
羊可立对此最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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