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而言官素来是执政者们改制最大的拦路虎,且往往企图改革变法者,也都会先控制言官。
张居正也不例外,他要改革,自然要先控制言官,即先控制六科。
海瑞对此都没有意见,可见时下支持改革的大臣们对于言官对改制的作用有多清楚。
当日午后,海瑞在与王用汲一起拟好参劾冯保的奏疏后,就去了都察院,准备用自己的都察院副都御史印。
“知道吗,刚峰先生今日买了西瓜!”
时下西瓜还是紧俏佳品,不比后世,故而海瑞买了西瓜回去的事,竟因此在都察院被当成一件新闻很快就传了开来。
“真的吗?”
“岂能有假!我亲眼看见刚峰先生从坊市买回去的,这内城连家奴都是华服,就他一个布衣,很好认的。”
“你们知道什么,那是因为太夫人到京了,刚峰先生在破费去买了一西瓜回去孝敬的。”
“这样啊,刚峰先生真是孝顺!”
“吾等楷模也!”
而此时都察院内,一帮御史们就因海瑞买瓜一事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就在这时,六科一叫雒遵的吏科都给事中疾步走来了都察院,且朗声问道:“诸风宪,考成法已颁布,你们可已知晓?”
“不知。”
这时,御史景嵩走来回道。
雒遵便将一份登载有考成法内容的《邸报》递了来。
御史景嵩与其他御史看了后,皆面色难看起来。
“这是什么考成?!这分明是在钳制言路!”
御史韩必显说了一句。
“诸公,我们皆是科道言官,自当不能坐视这样的考成法推行,进而让内阁有相权之实,这是有违祖制的!”
雒遵说后就言道:“闻知刚峰先生已为都察院副宪,故鄙人有意来请刚峰先生主持,带着大家上疏,对抗内阁权臣专权,不知刚峰先生何在?”
“刚峰先生来了!”
恰巧在这时,海瑞也到了都察院。
景嵩更是先迎了过来,与其他御史还有雒遵一起向海瑞拱手作揖:“刚峰先生。”
海瑞在朝野的确有很大的名望。
毕竟他是批过龙鳞的人,早已成为清流和言官中仰慕的标杆。
不过,只有海瑞自己知道,他是为何而批龙鳞。
士大夫之间表达对某人的敬佩,尤其是其学问道德上的敬佩时,会以先生尊称之。
此时,雒遵就继续对海瑞拱手相问:“刚峰先生可已知考成法?”
海瑞点首。
雒遵便道:“既如此,想必刚峰先生也对此名为考成实为专权的考成法深恶痛绝!江陵此举,分明是欺君年少,而意图揽权自专,大坏祖制!而先生素来严峻刚直,饶是两宫太后也深知之,故还请先生为天下言,护卫祖制。”
“先生!雒给谏所言没错,若任此考成推行,则六科必受制于内阁,使言路被控。我们都察院也不能不帮帮六科说话啊!”
景嵩这时候跟着言道。
海瑞这时沉着脸道:“帮什么帮。这考成法的手札就是本宪替元辅拟写的!”
第029章 欣欣向荣
海瑞这话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语。
整个闹哄哄的都察院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五六七八,许多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皆看向了海瑞。
“你们是真想护祖制,还是怕被管?”
海瑞这时则问了一句,又道:“若是真心想护卫祖制,要不要我们先一起上疏,请朝廷恢复贪墨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
雒遵等言官皆一时语塞,无法再言。
“我海瑞虽然不怕死,但又不是真的憨。一个个都想把吾当刀使。”
海瑞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起身进了自己副都御史的值房。
海瑞作为副都御史,相当于六部侍郎,也算是堂官了,自然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也就是值房。
不过,海瑞一走,雒遵就面色难看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荐举他!”
“人真是容易变。这海刚峰竟也开始谄媚权臣了!本以为他会成为对抗权臣的一把利剑,结果他倒先为权臣走犬了!”
景嵩也跟着言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一个举人能居于如今这高位,本就是靠沽名钓誉得来的,如今不用了,自然不用再掩饰!”
韩必显跟着哼了一声言道。
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有雒遵一干言官此时对海瑞都大为失望。
但这对于海瑞而言自然没什么。
也于大局无碍。
言官们知道张居正不好惹,都不敢直接反对考成法的推行。
海瑞在用完印,拿着自己与王用汲联名弹劾冯保的奏疏出来后,都察院已无一个御史还对他说话,皆对他侧目而视。
海瑞也没在意,只往左顺门而去。
不过,海瑞刚出都察院,就听得一阵咳嗽。
“海刚峰!”
紧接着,停在路旁的一马车里传来了谭纶的声音。
海瑞因而走了过来,拱手相问:“大司马这是?”
“元辅见你,上来吧。”
谭纶言道。
海瑞便上了谭纶的车。
“你是副都御史,又是个名满天下的直臣,元辅不好直接请你过府,只得先让我来接你,反正天下人都知道我谭纶与你海刚峰有私谊。”
谭纶言道。
海瑞笑着说:“很快就要不是了。”
接着,谭纶就与海瑞同来了张居正这里。
海瑞同谭纶一来,张居正就把一奏疏递给了海瑞:“你自己看看吧。”
海瑞也就接了过来,结果一看,却是户科左给事中戴凤翔弹劾他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一进京担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就横加干涉言路,而当贬黜的内容。
“什么叫不通晓施政,干涉言路,我作为副宪,连都察院御史当多谏言些什么事都不能说说吗?!”
海瑞当即站起身来,颇为不解地问了起来。
“那你到底让他们言什么了?”
张居正问道。
海瑞道:“自然是让他们多为百姓言,而不是只知道去盯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去弹劾。”
接着,海瑞又向张居正拱手说:“不过,元辅,下官也是明白的,无非还是当年在应天任抚院时,得罪了徐家。”
“分宜敛财,华亭夺田,要我说,夺田于民之害甚于敛财于民!”
“既如此,真要贬谪的话,还请元辅直接将下官贬到松江华亭去!”
“下官但凡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徐家如意!把织造局的织工都悄悄变成了自己的长工,企图吞国家之利,如今还伸手干预朝政,我大明什么时候还有山中阁老了?!”
嘭!
咳咳!
“海刚峰!”
谭纶又拍桌子,厉声问着海瑞:“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要元辅对付自己恩辅吗?!”
海瑞见自己不小心又惹得谭纶咳喘,只得忙告罪:“我又失言了!大司马还请勿恼!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
海瑞说后就坐了下来,开始端茶来喝,以掩尴尬。
张居正倒是没生气,只把谭纶按回到了椅子上,接着,就问海瑞:“你刚才说把织造局的织工变成自己家的长工,可是指徐家?”
海瑞点头道:“自然!下官已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徐家伙同内廷的人,把织造局的织工变了自家的长工!”
海瑞说完就看向了张居正:“且已拟好参他的奏疏!”
张居正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戴凤翔弹劾你的这道奏疏,仆便先压一压,等着明日才票拟,你先把你手里的这道奏疏递上去。”
“元辅此言当真?”
海瑞站起身来,惊愕地问道。
谭纶也颇为意外地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则说道:“仆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仆可以告诉你们,仆绝不会与这等贪财祸国的权珰同流合污,也绝不会利用天子对仆的信任而徇私情!徐家的事,仆个人会看在徐老先生的面上求情,但不会阻拦你们揭发与徐家有关的罪状。”
海瑞和谭纶听后皆郑重地朝张居正拱手作揖起来。
没办法。
张江陵表现得这么大公无私。
他们现在除了敬佩也没别的什么可表达。
一个为了国家利益愿意坐视自己政治同盟被弹劾,坐视自己恩辅的家族被弹劾的元辅,怎么不令人敬佩?
不过,海瑞和谭纶不知道的是,张居正现在往更大公无私的方向靠拢,而不为自己个人的权力去包庇谁,根本原因还是他早就在君王朱翊钧那里得到了保证。
当然,张居正个人如今对冯保的确也开始越发不满,主要是冯保干涉外朝文官武臣的任命,相当于越界干涉张居正的权力自留地了,就相当于张居正干涉内廷太监的任命了一样,甚至冯保言语间有倚仗太后的信任要他完全听其命行事的意思,还在拿考成法能否推行来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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