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朱翊钧回道。
张鲸又说:“既如此,以奴婢浅见,便不能由内廷一纸手谕直接令冯保去南京闲住。当令外朝言官弹劾冯保再由司礼监批红的法子做比较好,如此可使外界认为此非皇爷之意,而是元辅张先生之意,是元辅张先生与内廷司礼监新的秉笔合谋倒冯!”
朱翊钧转身看向张鲸,半晌未语。
突然,朱翊钧进了里屋,且言道:“朕准你去暗自与外朝文臣接触,暗商倒冯之事!朕自经筵以来,听讲时,无不笃学;视朝时,也无不纳言。想必,应该能让那些峨冠博带者,不愿朝政受制于一阉宦之手。”
“犹如皇爷所言,如今外朝并未因冯保陷害高新郑之事已远,而稍减去冯保之意,因皇爷日益有明君之象,反而去冯保之意日益强烈,如吕阁老等虽愿居于元辅张先生之下,但也不愿意为冯保走犬。而如今,因考成法之事受阻,就连元辅张先生也开始对冯保不满。”
张鲸转身看着朱翊钧的背影说后,就道:“真正时机已快成熟,一切皆等陛下决断也!”
“你们打算让谁去弹劾冯保?”
朱翊钧问道。
“海瑞!先帝曾言,此人乃皇明利剑。故非此人不足以令两宫太后愿意相信冯保之恶!”
张鲸说着就又道:“想必这也是皇爷执意要用此人的原因。”
朱翊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张鲸:“很好,就海瑞!”
……
“海瑞?”
冯保这里刚因张居正听话,没有拒绝他受贿塞人进内阁且为他谋取官职的要求,而把张居正主持的考成法批红通过,着自己心腹文书房太监张大受送去了内阁时,徐爵这里则来到冯保这里,向冯保说起了徐璠想他冯保帮着除掉海瑞的事。
“没错!”
“这个海瑞得罪徐家太深,公公您是知道的。”
“按照徐家的意思,起用海瑞,则意味着让天下人知道徐家的权势大不如以前了,连一个海瑞都压制不了。所以徐家不能坐视海瑞被起复。”
“徐家的意思是,只要公公能配合着把海瑞罢黜出去,则徐家必将今年的海贸之利献一半于公公您。”
徐爵谄笑着言道。
“这是徐老先生的主意,还是他徐璠的主意?”
冯保突然问道。
徐爵道:“想必是徐老先生的主意?”
“胡说!徐老先生会这么冒失?他老人家会真以为咱家收了他家一点好处,以后就能继续为他家做事了?”
冯保厉声说后质问了徐爵一句,就道:“想必是张居正不肯照拂他家了,才来拜咱家的门楣!”
说着,冯保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徐家也有今天,会求到咱家头上。”
徐爵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公公的意思是?”
“这个海瑞素来是个讨人厌的,张居正用他是为改制,也省得他自己去得罪人;现在咱家不用他,也是免得他将来得罪了咱家,咱家又不好做那个恶人,现在他徐家愿意担这个恶,自然是好事。”
“你告诉他徐璠,看在徐老先生面上,咱家勉强收下今年他徐家去海外的十成好处。”
冯保回道。
“不是一半吗?”
徐爵张口欲言,但还是没问,只拱手称是。
冯保这里则叹道:“这徐华亭真是教子无方!”
“公公说的是。”
徐爵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小的还有一事相告,有个叫梁国柱的富户,其子多疾,有名医说恐岁月难保,而有意将来待其年长寻一公主结亲,既做冲喜之用,也借此机会抬升家族地位。且原献十万银候之,而望公公您将来不把这机会给予他人。”
冯保点首:“这事容易。你到时候提醒咱家就是。”
“是!”
徐爵答应一声,又道:“另外苏州织造局的织工卖于徐家的钱到了,已送到公公府里,账上还是记在入内帑库上的。”
冯保点首,没有多言。
徐爵则也退了下去。
……
时值万历元年盛夏,路少行人,且蝉鸣啾啾,高墙组成的巷道里亦从墙内浓密树叶间,透射出耀眼的光来。
捧着西瓜的海瑞拭着额头汗珠,看着这些光,嘴角带笑,接着就又瞅了一眼手里的西瓜,正要走出这巷道,就听得背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出现。
“刚峰兄!”
海瑞大喜,回头就见王用汲提着一条五花肉,朝他走来。
海瑞顿时拧眉,问:“润莲兄,你提肉是为何?”
“放心,不是巴结你这都察院副宪的,我这是孝敬太夫人的,闻听太夫人已到京,特来问安。”
王用汲说着就问:“献长者之礼,兄总不会拒之于门外吧。”
“请!”
海瑞单手抱过西瓜,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并排往海瑞所租住的小院而来,且一边说些官场上的新闻,不时也笑了起来。
“本兵的身体怎样了?”
“自上次见你那日以后,好了许多。”
一时,两人正提到谭纶时,就看见海瑞所住小院门外,站在一身着黑单衣、体格健硕、也穿着草鞋,戴着斗笠的大汉提着一包袱,挂刀立在了门外。
“公可是刚峰先生?”
不待海瑞相问,这大汉倒先向他问了起来。
海瑞则瞅见这大汉腰牌上赫然刻有“北镇抚司”四字。
“鄙人朱七,奉上谕,将此物交给公,且需在公看后才可回去交差。”
“原来是七爷。”
这叫朱七的大汉说着就将一包袱打开,将一沓与冯保有关的罪证双手递了过来。
海瑞忙把西瓜递给王用汲。
王用汲双手一沉,就接住了西瓜。
而海瑞这时已接过罪证看了起来。
“岂有此理!”
“这些豪绅大族到底要怎么才肯足厌?!”
“先夺民田,如今又盗国家之利!”
“先帝时,开海通商,不是让他们夺朝廷织造之利而肥己的,是为强天下之兵而不加征于民的!”
海瑞抖动着嘴,叱声问了起来。
第028章 考成法,我海瑞拟的!
朱七见此只拱手离去。
而海瑞已推门进屋。
王用汲也神色严峻地跟了进来,且把手里的肉递给了海瑞。
海瑞拿去先见了其母亲,然后就去厨房,递给了自己妻子。
“我自己来!今日有外客。”
海瑞接着说了一声,就来到院里缸边,先从王用汲手里接过西瓜,才把手里的罪证递给了王用汲,笑说:“见者有份。”
王用汲便接过来,就站在原地看。
而海瑞则将西瓜放进缸中镇着,且又拿起木瓢,舀水濯足。
“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啊!”
王用汲这里则已先咂舌起来。
“你或许不知道这事,但吾是知道的,当时吾已蒙先帝看重,而位至高阶,与朝中公卿已多有来往,深知当年,高新郑、赵内江他们力排众议,说动先帝开海,是因为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国用,而能养一只属于朝廷的可战之兵!廷推谭子理为本兵,再调戚继光北上,皆是为此。”
海瑞说后就感叹道:“可谁知,这才几年啊,当年所开辟的国家之利眼见着就要为权贵豪强侵吞肥己了!”
“将织造局技艺精湛的织工全部私卖给徐家为长工,这跟把内廷的织造局直接给徐家有什么区别?这徐老先生这么贪心,连天子之利都敢夺?”
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在隆庆朝还是个新科进士,饶是现在也还没资格进入到帝国高层,所以的确对于隆庆朝的许多改革秘辛还不知道,海瑞此时说给他,也算是补足他在这方面的不足。
王用汲听后也就点了点头,然后问起海瑞来。
海瑞呵呵冷笑道:“徐老先生大可以装糊涂,但也说不准,只是其子弟所为。”
王用汲点首。
接着,王用汲就道:“刚峰兄,不如我们联名上疏,参劾冯保?!虽说天子年少,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保如此欺君?私卖天家产业,而坏国家之利!何况眼下,开海已正见成效,我听说每年光是从月港去马尼拉的船,每年都能赚回来不少银子,而这里面丝绸之利尤重,天子靠此养兵,国家靠此强国,岂能让巨蠹坏之?!”
海瑞摆手道:“内廷大珰相斗,企图借我海瑞为刀。但我海瑞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们当刀使!首先不能影响考成法的推行!得等司礼监把江陵推行考成法的细则奏疏正式批红,以诏旨的方式下达下来。还得先问问元辅,我海瑞不是说要唯元辅之命是从,而是要考虑到不能影响考成法推行的大局,至于冯保、徐家,只要他们不出海逃走,随时都可以奏请朝廷收拾。”
王用汲笑了起来,把袖中的《邸报》拿了出来:“考成法的诏旨已下了,且已登载在了《邸报》。”
海瑞忙丢下木瓢进缸中,将双手往身上揩拭了一下,就接过《邸报》来,见上面果然已刊有考成法推行细则的诏书,顿时大喜,笑着说:“考成法还没开始推行呢,这负责《邸报》的怎么就这么快?”
“还不是为了能让你海刚峰尽早弹劾榼保?”
王用汲回道。
海瑞听后抬头看着王用汲问:“那就联名上书?”
王用汲郑重的点首。
两人相视一笑,就去了书房。
考成法的实施细则的确已以诏旨的形式由内阁颁布了出来。
而考成法将严格考成渎职或贪污的庸官贪官不说,最大的制度改动则是一向不收约束且权力极大的六科将由内阁考成。
六科与以往朝代的台谏类似,是言官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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