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张居正和海瑞这些人迟早都会老去,但其精神是可以延续的,是需要利用其精神与现实相结合,去形成一门新的治国思想的,进而教育后面的人,使得后面的人延续这种精神,乃至有所进步,进而使革新除弊的动力绵延不息。
尽管张居正是翰林出身,但历史上,张居正没有想过要在思想上有什么改革建树。
他对于不同声音的压制只是禁止讲学、关停书院,不让士大夫说话,然后用权力去强行推行改革。
而现在,朱翊钧要他把自己的改革思想与皇帝自己的想法统一起来,对他而言,是个很新鲜的任务。
立言,立功,立德乃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毕生之追求。
张居正本只求立功,但皇帝要他还需立言,但他也没敢怠慢,也就在回官邸后,望月冥思起来,冥思该如何总结自己的治国之道,乃至与陛下所提到的相统一起来,以为后世治国之纲领。
“陛下受何心隐影响,将改制于富国强兵的基础上加了惠民一纲;”
“又有意识地强调华夷之别,且为了强调自己子民不独尊士大夫,而不惜摔冠相逼;”
“陛下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仅仅是要让大明中兴吗,还是真的在做自己心目中的尧舜之君?”
张居正喃喃自语起来,且没多久就回屋内,挥笔疾书起来,而仿佛回到了他昔日做翰林学士时的日子,只研究经学,写论证文章。
朱翊钧和张居正这些中枢的人在筹划理论建设时,南直隶还在发生着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斗争。
对于朱翊钧和张居正而言,南直隶的斗争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需要着眼更长远的布局。
而至于南直隶的这场斗争,说实话,早在起复海瑞前,决定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时,朱翊钧就已经有所预见,张居正也有所预见。
尽管张居正没想到朱翊钧会指使海瑞把事情搞到这一步,但他当时就对朱翊钧提过,只要地方上的豪右忍耐不住地先动了手,则一切都好办。
朝廷最担心的不是地方豪右们出手,最担心的其实是豪右们守规矩,而让朝廷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们。
因为朝廷终究不是抢掠最原始的土匪,他终究还是要师出有名的,不然就是践踏自己设定的规则,而践踏自己的规则,无疑相当于朱翊钧砍自己这把龙椅下的椅腿。
不过,南直隶的豪右们现在是真的非常难受,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有一天自己会被佃农雇工们堵门示威,还要求自己让利于他们。
“他们这是作乱,你们官府怎么不剿灭他们?!”
顾秉仁就因为看见越来越多的佃农雇工堵在他门外,而不得不悄悄从别的门出来,且质问起正巧要出去巡按的御史田乐来。
田乐回道:“孝庙时雇工罢工同以下犯上按谋逆罪处置的条例早已作废,他们只要不杀人不打人就算不上作乱,我们官府自然也没必要拘拿他们。”
顾秉仁听后不由得跌足顿胸,看着田乐已乘轿离开的背影,而道:“我看,你们官府就是他们的靠山,不然怎么会让他们这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让我减租减息?!”
田乐的轿子则在这时停了下来。
明显田乐听到了顾秉仁的话,且下轿朝顾秉仁走了来道:“顾公,本官是大明的官,不是你们的走犬,你们最好别忘了自己的位置。”
说着,田乐就淡淡一笑,面露寒意。
而顾秉仁则怔在了原地,他发现这南直的官态度竟然也变了。
而这次待田乐乘轿离开很远后,顾秉仁才啐了一口:“呸!想让我减租减息,没门!”
顾秉仁虽然还是不愿意减租减息,但还是乘车回了自己家。
而一到大门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这些围堵在他家大门外的佃农罢工,在见他们排队领着白面馍馍与菜汤,明显是准备继续示威下去后,整个人一脸绝望的神色更加明显,而不由得哭丧着脸:“这何时是个头啊!”
接着,顾秉仁难掩心中高若三丈的烈火,而龇牙道:“这些混账东西,等将来海瑞走了,江陵倒了,他们的靠山没了,老夫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几个,让他们生不如死!”
“杀!”
顾秉仁刚这么说,就看见他儿子顾敬彝就真的带出一伙家奴出来,要打在门外示威的佃农雇工,还踢开了意图阻拦的官差。
但也因此,直接爆发了佃农雇工们与这些顾家人的冲突,一时整个顾家大门外到处都是斗殴杀人的场面。
“住手!快住手!”
顾秉仁急忙过来阻止,他倒是不希望让人看到他顾家跋扈的一面。
砰!
早在这一带戒备的,巡警队这时急忙赶了过来,制止住了这场冲突,但也把顾敬彝和他手下的一干豪奴扣押了起来,而往总督衙门押了去。
顾秉仁见此更加大惊,忙拦住了巡警队,拱手道:“还请放过犬子,犬子也是一时急怒!”
“爹!这些官衙的人,越来越不把我们士绅当回事了,不但不帮我们,我们教训我们的佃农雇工,他们却还押我们走!一个个真是越发忘了自己是谁家的狗了!”
顾敬彝也在这时说了起来。
啪!
巡警队的金吾卫武官胡怀德一巴掌扇在了顾敬彝的脸上,且骂道:“放肆!别以为你是个相公,老子就真的要怕你!什么谁家的狗?官衙的人何时成了你们的狗!”
“何况,老子还是天子亲军卫,有天子亲授蟒玉,见了抚院都不用跪,你他娘的又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说谁是狗,就算是狗,老子也是天子的狗!”
“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再多嘴,直接先剁了你下面,就说是你自己非要往老子铳口上撞,铳口走了火才打到的。”
顾敬彝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疼,一时心里火冒三丈,但又听胡怀德这么威胁,而不得不忍了下来,而流下泪来,且看向了顾秉仁:“爹!”
顾秉仁也怔在了原地,脸拉长的都快触到地上的青石条。
胡怀德则在这时走来对顾秉仁道:“令子无端殴打官差与百姓,本官奉旨维护治安,自然要将他收监,交由部堂处理,有什么异议,自己去找部堂谈。”
说着,胡怀德就让人把顾敬彝等押走。
而顾秉仁没有回应。
胡怀德则在顾秉仁面前站了一会儿,突然叱声道:“你这乡宦怎么回事,没看见老子腰上的蟒玉吗,老子给你行礼,你他娘的怎么不回礼,你比部堂还大吗,部堂受了老子的礼,都要回礼的!”
这时,胡怀德身边同属亲军卫的总旗官劝了起来:“算了,他们文人都瞧不起我们武人的。”
“怎么能算了,轻视亲军卫就是轻视天子,我得把这事报上去!这些江南乡宦一个个都不知礼敬朝廷了,都跟那姓吕的一样!”
“陛下都给我们撑腰了,我们还怕什么?”
胡怀德说了起来。
顾秉仁这时也回过神来,忙回了礼:“休怪,小老刚才失神了!”
胡怀德见此满意道:“这还差不多,罢了!”
顾秉仁讪讪一笑,一时在目送着胡怀德等人走后,就沉下脸来:“江陵啊江陵,你到底为何要让这些武弁贱民来辱我斯文!你就这么恨我们吗?!”
第211章 豪绅们受不了了!
顾秉仁说完就从后门回了自己的园子。
但外面示威的声音,依旧让他烦躁不安。
他也就走了出来,准备要大声训斥威胁佃农雇工几句,让他们明白,现在官府可以为他们靠山,但别以为官府会一直做他们靠山。
不过,顾家的佃农雇工们因顾秉仁之子不但不出来跟他们好好谈,还直接打他们,也让他们很愤怒。
故而,这些佃农雇工们中,许多人已经不顾国税司派到他们中设立农社与工社的组织者的阻止,也开始有了要直接暴力对抗顾家的想法。
“冲进去,打死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减租减息不谈不说,还打我们,就跟当初我们因为发大水没多少收成求他们这些大东家减租而不但不肯还告官将我们当中去求他的人打死一样,全然没把我们当条人命!”
“现在既然海老爷肯为我们做主,我们还怕什么,冲进去,打死他们!”
“对,打死他们!”
一时,群情激奋。
有的佃农雇工已经撞起官差们主动为顾家重新关好的门来,有的还直接将火把凑到顾家屋檐下,要烧他家。
更有许多佃农雇工因为现在在参加国税司组织的示威活动,而可以吃到白面馍馍,也就不在乎自己带来的烤番薯,也都把烤番薯直接投到了顾家大门内。
更有直接把火把丢进去的。
大有要演变成历史上“民抄董宦”的情形。
顾秉仁此时就被一突然飞来的烤红薯给砸中了胸膛,以至于他衣服上全是红薯泥,胸口闷疼,因而顿时不由得跌足连声骂道:“可恶!可恶!”
接着,顾秉仁又见一火把飞过来,直接点燃了他园门内的一丛竹林,而当场直接往后院跑道:
“造反了,刁民造反了,快通知家里所有人,走!”
砰砰!
但这时,巡警队也赶了来,且也及时制止住了这些欲直接暴动的百姓,还抓了几个不听劝告,而要强行闯进去对顾家进行暴力处置的佃农雇工。
来顾家示威的佃农雇工们大多是本分的青壮百姓,而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地痞流氓,所以在巡警队与其他官衙兵丁的阻止下,没有直接对顾家开展太大的暴动。
当然,群众运动是难以避免有暴动出现的。
个别的乡绅大户还是在巡警队与官府的力量不足时,被示威的佃农雇工们暴力洗劫了一波,而使得海瑞事后还不得不惩处了几个示威的百姓。
但因为有官府在引导与扫尾善后,所以到底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动。
不过,海瑞和官府的其他官僚们,没有一味偏袒士绅的态度,还是给豪右们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不仅仅是因为官府没有对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示威活动进行镇压,反而是鼓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官府在主动为百姓伸张正义。
海瑞自己就离开南京,一路去苏州、杭州巡查接状子不提。
孙光祐受海瑞提点,则是往滁州、和州、安庆、池州、徽州一带巡视,并沿途接状子,为民伸冤。
“致仕乡宦范佥宪伙同知县与胥吏强占小民苏弼良田亩,打死苏弼良,着即将范佥宪与知县胥吏逮拿收监!报请朝廷处置!”
孙光祐为此还直接铁面无私起来,先对归乡的大官绅和他们的保护伞与爪牙直接动了手。
而巡按田乐则因为是沿扬州、淮安、凤阳巡视,而直接将滋扰驿站的官僚子弟杨四知给直接收监,直接革除其功名,且因其殴打驿站附近的三名百姓致死,而直接判其斩监候,递送了京师。
海瑞这里更不用提,他是一向主张按照太祖朱元璋的要求严管的,所以因其在路上见到原吏部右侍郎沈世良之孙沈南新着红装却头戴生员标识的方巾,也下令将沈南新拘拿了起来,且按照大明律予以了处置,言其不守礼制。
总之,这些豪右们在家被佃农雇工们示威,出门则会因为滋扰驿站、行事不法或者不守礼制而被认真办事的官僚进行处置。
“小的是董尚书家奴张应期,状告董家公子董嗣功因家姐不从他,打死了家姐!”
而也因此,也开始纷纷大户家的奴仆来向官府告状。
海瑞此时就在湖州收到了一份诉状,并因此当即下令拘拿了董嗣功,且在查明事情属实后,道:
“按《大明律》,若奴婢无罪,良家不告官而殴杀奴婢者,杖六十,徒一年!将此人直接先廷杖六十,然后报请刑部安排徒刑!”
“慢!”
致仕的礼部尚书董份赶了来,见到海瑞后就拱手道:“刚峰先生,可否手下留情!”
“法有不可宽者!”
海瑞说了一句,就拍惊堂木道:“打!”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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