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123章

作者:枫渡清江

  “更有编排元辅张先生的评书与话本,乃至有说他强纳门生女眷为供其淫乐的玩物,甚至还逼迫外使将贡品先交给他把关,将最好的贡品留下,只进次等的于天子之类的话,到处都在宣扬。”

  “饶是地方官衙抓都抓不完,有时候抓了反而有大量刁民闹事围堵衙门,说地方官吏为元辅张先生的走狗。”

  “还有人造谣已经在张府听见打造盔甲的声音,也有说自己什么姨姑在张府为张府已在织造龙袍什么的。”

  “但这些又查不到源头,以至于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在真正背后操纵这些。”

  张鲸这时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暗想这个时代的反对新政的人也是一样,明着对抗朝廷的胆子没有,也是会先想着用第四权力。

  “是狐狸迟早会露出他的尾巴,有些事再隐秘也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让厂卫依旧严查幕后之人!”

  “告诉他们,谁将来一旦查出外朝文官查不到的大案子幕后黑手,朕会对他授军功章,加赏一年俸银,升三级!”

  “另外,再拨二十万两用于厂卫招募有能为者和培训骨干,以及拉拢一些人在民间也搞相反的舆论,既然不能一时消除舆论,就先把水搅浑!”

  “这些人既然舍得花银子造谣,朕也要舍得银子去查造谣者和搅浑这民间物议。”

  朱翊钧吩咐了起来。

  做什么事都是要钱,最终比拼的也是财力。

  现在在舆论上也一样,朱翊钧这时自然也不能吝啬。

  好在他现在的家底很厚,倒也不会轻易在舆论场上,让反对新政的人占上风。

  当然,朱翊钧清楚,如今非议张居正的舆论,肯定跟背后的官僚们在纵容有关。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肯定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积极性也不高,而又不敢明着反对张居正,只能先任由官绅们造势,逼张居正自己迫于舆论压力放弃改制。

  所以,才会有一些普通士子和庶民如此疯狂非议张居正而没能被遏制的情况。

  要不然,以官僚们素日一个县令就能抄家灭门的权势,不可能会真的让地方上的什么乞丐儿童都敢非议张居正。

  明显都是知道张居正不会跟他们这些官僚们彻底决裂,而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就夺了他们的乌纱帽,请旨严办他们,最多就是责备几句,才会刻意在纵容。

  所以,朱翊钧才未敢轻视。

  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造势只是试探的开始,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

  而他不能掉以轻心。

  “下去吧。”

  接着,朱翊钧又言了一句。

  张鲸称旨而退。

  ……

  “国子监祭酒沈一贯上本言,他问了,国子监的人皆否认揭帖是他们贴的。而锦衣卫能发现,还是因为他们先发现才报于巡城的锦衣卫,而让锦衣卫知道的。”

  “另外,沈祭酒言,国子监上下也对此事很愤慨,认为是有小人有意诬陷国子监的人。所以,也愿意请陛下下旨让锦衣卫严查,以还他们国子监人的清白!”

  “只是,现在已经在京师各处流传起来的消息说,是元辅张先生有意报复沈祭酒不给其子弟科举暗通关节,而才故意借此怂恿锦衣卫的人去贴这样揭帖,然后反诬沈祭酒。”

  次日,张鲸就又向朱翊钧汇报起了关于国子监的揭帖的事。

  “朕知道了!”

  朱翊钧沉声说了一句,就道:“要编能不能编的有水平一些,谁反诬他沈一贯,会先把自己抹黑?”

  “皇爷息怒,以奴婢愚见,这是他们故意在这样筛选,不信的肯定一看就会不信,而信的人如果连这都信,接下来,其他离谱的也就会更加愿意信。”

  张鲸回道。

  朱翊钧看向张鲸:“朕要你提醒?”

  张鲸忙跪了下来,颤声道:“皇爷息怒!奴婢知道皇爷自然是洞察这一切的,只是奴婢想说,皇爷不必为他们生气,而当保重自己龙体,这些人故意这样筛选,也是想让一群愚民把闹事,让皇爷失态,皇爷如果在意,反而中了他们的计。”

  “起来吧。”

  朱翊钧这时又说了一句。

  “是!”

  张鲸站了起来。

  而朱翊钧则看起别的章奏看,这一看,朱翊钧就看到了一份来自湖广巡按朱涟的急递,急递里言说张居正之父的祖坟被人给扒了,其骨因而露于野。

第176章 张居正的决心

  朱翊钧看着这份急递,顿时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严重性。

  张居正父亲陵墓被挖,还被剖棺曝尸。

  这种行为不可谓不狠辣。

  在这个重孝的时代,如此行为,可以说,比直接诛杀张居正还要狠。

  可见,被鼓动的悍民里的极端者,有多恨张居正。

  当然,所谓悍民,其实不过是被地主阶级们怂恿的人,要么本就是地主家的豪奴,要么是地痞流氓。

  朱翊钧都有些担心张居正会不会因此伤心欲绝,而不敢再坚持改制。

  不过,朱翊钧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挖坟的人也太没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要知道,葬张居正父亲的地方太晖山,是皇帝朱翊钧敕赐的葬地。

  现在这些人把皇家御赐的葬地都给挖了,自然算是连皇帝的面子也没放在眼里。

  “去问问,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有他的章奏,立即递来!”

  “另外,去北镇抚司问问负责湖广机密消息的人,有没有关于江陵的急报送到,若有,即刻送来!”

  朱翊钧接着就吩咐了起来。

  ……

  首辅官邸。

  张居正此时也从家里派人快马送来的私信里知道了自己父亲坟墓被掘的事,而因此当场就晕了过去,到现在才苏醒了过来。

  而在张居正苏醒过来后,其弟张居敬就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张敬修和张懋修两兄弟的搀扶下,来到了张居正面前,两眼含泪道:

  “兄长,现在悍民都把我们父亲的祖坟挖了!您难道还要继续改制吗?!”

  张居敬在去年就已染病在身,而本来是欲提前还乡的,但因为张居正不准他用保定巡抚张卤给他的勘合,即使用驿站的证明书,而驰驿还乡,便准备等到今年天暖后再还乡。

  只是,张居敬没想到,他这多等了几个月,就在京里得知了自己父亲坟墓被掘的事。

  张居正没有说话。

  张居敬又说道:“家里人来信说,不只是父亲被掘墓剖棺,那些悍民还纵火准备烧了我们家,还贴揭帖说是您的新政害得他们被主家抛弃,以至于餐风露宿,乞食街头;幸而军民救火救的及时,才没能把家里烧成白地。”

  “但是,兄长,您可真的再想想了,再这么改制下去,恐不只您会生死难料,我们张家所有人也生死难料啊!只怕父母也难安!”

  张居正起身拍了拍张居敬的肩膀:“你先回去,让父亲重新入土为安。至于发生的这些事,我会请旨让地方官严查,我相信陛下,不会不管我张家的。”

  “兄长!”

  “弟给你跪下了。”

  张居敬说着就真的跪了下来,就道:“您为陛下尽忠已经足以称得上最忠的了,何必再赔上父母不能入土为安的代价,乃至整个族人的性命,继续如此啊!”

  “何况,社稷也不是到不如此就要马上亡国的时候。为什么,这样得罪天下的人事,就非得只我张家来做,何必只您一人担着大明朝的社稷,别的世受国恩的豪右就不该分担一二吗?!”

  “您向陛下请旨乞休吧!”

  “相信陛下不会不准的,毕竟您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如今只是不想父母不被悍民凌辱,才不得不乞休,陛下是仁德天子,不会逼您连父母也不顾的呀!”

  张居敬接着继续劝了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

  张居正突然厉声叱喝了张居敬一声。

  张居敬忙哑住在原地。

  接着,张居正就坐回到了椅子上,仿佛在揪着自己的肺腑,凝重地说:“我不能让他对我这个先生失望!”

  然后,张居正就看向张敬修:“扶你们二叔离开。”

  “二叔,走吧。”

  张敬修拱手称是后就来扶张居敬。

  张懋修也跟着笑着对张居敬说:“二叔,小侄最近得了一本好书,写的是残唐五代的趣事,您肯定喜欢。”

  “兄长,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学生吗?”

  张居敬则推开了张敬修和张懋修两人的手,向张居正追问了起来。

  张居正则语气低沉地说:“他不仅仅是学生。”

  “弟知道,兄长是有自己的执念的。”

  “但是,您就算冷漠到无视父母将来难以入土为安的事,难道也可以无视将来您的这几个儿子因为您而落得严东楼的下场吗?!”

  张居敬说着就落泪问了起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了张敬修和张懋修二人,半晌后,才笑道:“他们是我张太岳的儿子,会用自己的命来护住张家的!”

  历史上,张敬修的确是通过自杀的方式,震惊了整个士林,让许多士大夫意识到再这样逼下去,会让自己这些士大夫的脸上变得很没有光彩,而都对张家大增同情之心,开始为张家求情。

  张居正此时这样说,明显是预判了将来的情况,而对张敬修提出了这一要求。

  张敬修抿了抿嘴唇,只继续对张居敬道:“二叔,我们走吧。”

  张居敬这次倒是很配合地在张敬修和张懋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二叔,您放心,祖母那里,侄儿已经派人通知了,不准他们让祖母知道祖父的事。”

  张敬修一边扶着张居敬一边说了起来。

  张懋修也同样扶着张居敬笑说:“小侄待会把书给您送去,方便您路上解闷?”

  张居正看着三人的背影,嘴里嗫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