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艾拜尔!”
两人热络的聊了一会儿,研讨会正式开始。
《尘埃落定》发表数月时间,在评论界的口碑一向极好,所以今天研讨会的风向几乎是一边倒的夸奖。
“我以为,《尘埃落定》之吸引人处,首先在于长篇小说的文体创造方面,它的叙述角度、叙述人称、叙述语调都很独特,很吸引人,它的情节也提炼得好,很吸引人……”
“很多读者把这部小说中的土司制度的浪漫化、神秘化,这是不对的。因为阿莱写的是土司制度在本世纪上半叶瓦解和衰亡的历史,都是指的小说主题的基本指向而言。小说的主题是多义的,但就其主题的基本指向而言,主要写的是麦其土司的衰败,写了土司制度的瓦解……”
“我说个有意思的事吧,在阿莱的《尘埃落定》出来之前,我从没听说过‘尘埃落定’这个词儿。
可这个几个月以来,这词儿漫天飞舞,看电视、读报纸,凡描述被大众关注或可能关注的事件结了案、定了板,必来一句“尘埃落定”。
别的不说,单说阿莱为我们汉语言文库又贡献了一个新的词语就应该给他记一功。”
“《尘埃落定》在文学性和艺术性上是值得肯定的,尤其是小说中以诗为史的属性,让它具有单纯性、传奇性和混沌性等史诗的特征,是让藏族这个古老民族逐步走向现代化过程的艺术再现。”
……
《尘埃落定》的作品研讨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阿莱被专家们夸成了一朵花,林为民全程老神在在,一言不发。
没办法,谁让他是主编呢?谁让这是自己刊物组织的研讨会呢?
听专家们夸了《尘埃落定》和阿莱一上午,会议接近尾声,讨论到《尘埃落定》的最终评价,既然是研讨会,肯定要有一个盖棺定论。
结论:这是近年来长篇创作的高峰!
研讨会结束,阿莱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的。
也正常,是个人听着一帮老专家夸了一天,就没有不飘的。
关键这帮人夸人真不是拍马屁,全都是有的放矢,逻辑严谨,让人很难拒绝啊!
林老师觉得应该挽救一下这颗迷茫的灵魂。
“阿莱啊,下一部小说有想法了吗?”林老师语重心长的关心道。
还沉浸在沾沾自喜中的阿莱闻言打了个激灵,“下一部小说?还没有主意。”
林老师拍拍阿莱的肩膀,“《尘埃落定》发表都四个多月了,你写完半年了。你还这么年轻,正是创作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可不能辜负了前辈们对你的期待啊!”
林为民说完之后,旁边的几位专家也纷纷附和,一群人喋喋不休,很快就将阿莱那点春风得意给打击的体无完肤。
研讨会刚开完没十分钟,会上把我夸成一朵花,这会儿已经快被说成不学无术了。
这巨大的落差让阿莱心情沉重。
第534章 一语成谶
今年的最后一期刊物在十二月初上市,《当代》编辑部内的气氛再次轻松起来。
阿莱的《尘埃落定》出版了几天时间,各地书店反馈回来的信息很不错,看样子又是一部畅销的作品。
林为民这段时间也轻松了下来,花了些时间精力将手中的小说创作完成,期间郑国来催了他好几回。
小说写完,林为民将小说交给了佟钟贵,这回他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同事们看了林为民的小说,一如既往的保持了高水平的创作。
这部小说脱胎于后世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都不能少》,在林为民的笔下,故事背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水泉小学的高老师要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只有十三岁的女孩魏敏芝被村长从邻村找来代一个月课,千叮咛万嘱咐让魏敏芝一定要把学生们给看住,等到高老师回来。
魏敏芝不会上课,整天让学生抄课文,每天清点人数。
十岁的张慧科为了给家里还债,不得不辍学到城里打工。魏敏芝牢记高老师的叮嘱,一个也不能少,她独自一人踏上了进城寻人之路。
在城里,魏敏芝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辍学的张慧科,回到学校,高老师终于回来并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水泉村要建希望小学了,在村长和高老师的努力下,魏敏芝由临时的代课老师变成了一名民办教师。
林为民只在小说结尾处加了希望小学的元素,保持了故事的原汁原味。
后世他在看这部电影时,很欣赏张艺谋的处理和原著的故事。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情节,也没有复杂的技巧,洗尽铅华,就是为了讲一个“一根筋”似的故事,尤其是电影全程使用非职业演员拍摄,原生态的纪实风格呈现了极端真实的农村风貌。
虽然这部电影总是被人诟病煽情,可看完的人却很难忘记这部电影所带给的娓娓道来的动容,后劲绵长。
“为民,这部小说和《有话好好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贺启智看完小说与林为民交流时这样说道。
林为民点了点头,在内核上这两个故事确实有些相似。
魏敏芝的执拗是为了高老师“一个都不能少”的嘱托,《有话好好说》里赵小帅的执拗则是为了爱情,但两个故事的走向和处理方式又截然不同。
“这个故事怕是有点不讨巧!”祝昌盛老成道。
同事们闻言点了点头,祝昌盛这句话说的是对的。
《一个都不能少》的故事很温暖,很打动人心,可怎么说呢?
文学作品嘛,你光是歌颂和赞美确实是少了一点劲。
后世棒子的犯罪题材电影为什么很多人爱看?
人家专挑人性丑恶来看,尺度大的一批,你别管有没有逻辑,俗套不俗套,这玩意他刺激啊!
说白了就跟你看恐怖电影一样,属于生理上的感官刺激,直截了当,就是为了让你爽。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林老师这部小说是非常有内秀的作品。”佟钟贵是林为民的忠实迷弟,一听偶像的小说不被看好,立刻就想辩驳几句。
“小说里的内容很深刻的反映了我们农村教育的现状,不粉饰不雕琢。对了,还有魏敏芝进城寻人的故事桥段,很有力的讽刺了这些年人们信仰越来越缺失的现象。
这部小说整体的风格是积极向上的,可能会让很多整日习惯用文学去揭发、去批判、去讽刺的人感到不舒服,但这难道就不是文学的作用了吗?
谁说文学不可以是温暖的、激励人心的?”
佟钟贵这一番话说起来毫无迟滞,显然是早已在心里酝酿多时,他从进编辑部就跟着林为民,创作理念深受林为民的影响,能说出这番话来大家一点也不奇怪。
“小佟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柳荫夸奖道。
姚淑芝问林为民,“为民,你这个师傅来说说,小佟说的有道理么?”
林为民笑了笑,“你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意思夸小佟?那就错了!小佟说的很好。现在大家谈论文学,稍不留心,就可能用大话把文学活生生地拽出本来的航道。文学不能被粗浅的定义,它应该要回归到常识。”
“回归常识?什么意思?”大家对林为民说出来的新名词产生了好奇。
“很简单。你去看看这些年很多人写的知青文学,是不是越来越有千篇一律之感?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帮人当时都受到了同一批人的迫害?遭受了一模一样的待遇?
实际上,除了一少部分人是确实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大部分不过是道听途说,文章中满是臆想,极尽夸张之能事。
你们应该看过不少吧?我举个例子,比如女知青为了回城跟人睡觉,这些人想到了女知青,想到了回城,想到了干部,脑子里自动就联想到了一起,最开始的联想自然是因为听说了某些龌龊的事情。
可问题是,写了十年还是这种东西就有问题了,这是反常识的,也是创作上的懒惰。
我刚才说的这个例子,很显然是用在推动剧情和塑造人物上用的。
再举个结构的例子,现在有人动不动就拿自己写的是意识流小说来自夸,通篇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揪着一件小事说了几千字,大的故事架构却一点也不考虑,头重脚轻,完全没有最基本的创作逻辑,这些都是问题。”
林为民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一说起来就忍不住发发牢骚。”
同事们笑了起来,柳荫调侃道:“到底是年轻人,不管说到什么事情总是这么有热情,连责备都是热情的。”
傍晚下班前,王朔跑来编辑部找到林为民。
《编辑部的故事》从去年的一个点子,到今年拍完,已经确定要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海马工作室今天要来一场庆功宴,特意来请林为民。
饭局还是在恭俭胡同,这里已经成了海马工作室的大本营。
经过这一年时间的发展,海马工作室的队伍看起来又壮大了不少。
林为民见到葛优调侃道:“优子,我说什么来说,剃了头你就火了!”
葛优一脸懵,“我什么时候火了?”
“马上,你看着吧!”
葛优看着林为民,一脸狐疑,林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迷信。
又过了几天,林为民听说荣世辉生病了,下了班跑到了荣世辉家里。
“听老章说你生病了,怎么样了?”
“没事,这不是入冬了嘛,肺不太好,去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林为民放下了心,“那就好。”
他接着又说道:“所以说啊,你这个烟还是要少抽,这么大岁数了,小心再得肺癌……”
林为民说到这里的时候,见荣世辉妻子解素台一个劲儿的朝他使眼色,他立刻意会的换了个话题。
荣世辉退休之后没闲着,偶尔还帮着作家出版社审稿子,林为民说《当代》准备发表陈忠实的最新大作。
“老荣,你就等着看吧,下个月惊掉你的眼球!”
荣世辉不屑一顾,“你小子,现在比我还能吹,以后该我叫你林大吹才对。”
“你看你,自己吹牛吹惯了就觉得别人也在吹牛,你这个毛病可得改改,这叫以己度人,小人之心。”
“咳咳,我看你小子不是上门来探病的,就是专门来气我的!”
两人斗了几句嘴,荣世辉的老毛病又犯了,吹起了自己最近苦练乒乓球,球技突飞猛进。
说了几句乒乓球,又说到了排球,继而又说到了年轻时的豪情壮举。
老荣吹牛在国文社是有历史的,听说当年在武器(非错字)干校的时候,社里有一位编辑欧阳白跟他的功力不分伯仲,两人对着吹。
这俩人从来不吹他们擅长的老本行,偏偏就爱吹他们不熟悉的农活。
一个吹他小时候就会驾驭犟牛犁田,另一位就吹他年轻时用双手硬生生将两头斗红了眼的牛分开。
一个又吹他五岁时就会插秧,插得比木工打的墨线还要直,另一个就吹他插秧速度快,比老把式还快,一天能插两亩地。
类似的牛皮,俩人乐此不疲的吹,身旁的同事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苦中作乐,大家谁也不愿干扫兴的事,去点出他们的破绽。
也因此,两人吹牛皮的事迹就这样在国文社流传了几十年。
斗嘴归斗嘴,可林为民在荣世辉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却一言不发的静静听着他讲。
说了半天,荣世辉感叹道:“人这一辈子真是快啊,一晃我也老了。”
“刚才还说自己能吃三碗饭呢!”林为民挖苦道。
荣世辉改口道:“人老了又不耽误吃饭,廉颇八十的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