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理查德·耶茨的作品在美国主流文学圈一直备受好评、广受褒奖,可诡异的是,他的作品销量却极为可怜,每部小说的印数都很少,卖的就更差了,最多的一本卖了一万两千册。
如此销量,在美国高度市场化的图书行业,就算是再有名的作家也很难坚持下去。
到了七十年代,理查德·耶茨不得不边教书边写作,以维持生计。
在理查德·耶茨死后,他的小说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被所有书店下架,只有在二手书店最下层落满了灰尘的位置才有可能找到。
而造就理查德·耶茨如此悲惨境遇的,大概要从他那独特的写作风格说起。
五十年代被称为美国的“焦虑时代”,二战胜利后,美国一跃成为世界的领导者,物质文化高度发达,这样发达的物质文明在米苏对抗的紧张气氛和麦卡锡主义的恐怖阴影下逐渐转变成为美国大众的一种焦虑心理。
理查德·耶茨的小说风格以冷酷著称,他用手术刀般的笔法剖析美国五六十年代中产阶级的生活及心理,深刻地批判美国梦的虚假性。
和同时成名的约瑟夫·海勒相比,理查德·耶茨的写作方式和风格是陈旧的、不讨喜的,这也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
明明出了大名,在行业内被饱受赞誉和推崇,结果连出版的小说都卖不出去,连口饱饭都混不上,还有比这更吊诡的情况吗?
林为民说的并没有错,在他看来,理查德·耶茨生错了国度。
如果他生在中国,他就是鲁迅那样的作家,是要被供在殿堂里的大师。
不仅要接受同行们的顶礼膜拜,更要以他的作品教化世人。
可惜,他生在了美国。
两位白人小伙瞪了林为民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最后嘟囔道:“美国养不活理查德·耶茨,难道你就能养活吗?”
林为民笑着说道:“我肯定不会去养理查德·耶茨,我只会买他的书。不过如果他生在我的国家,那么他大概率会有一层官方身份,拿着优渥的薪资,有良好的社会地位,作品也不愁卖,说不定作品还能上教科书,成为无数孩子们人生必读的作品。”
两个白人小伙听着林为民的话,看他的眼神变得怪异,还有这种好事?
“你从哪里来?”
“中国!”
“你们中国为什么要对作家这么好?”
“我们认为,作家是这个社会的良知,他们负责雕塑民众的灵魂。”
“哇哦!这听起来可真酷!”两个白人小伙被林为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这一轮,社会主义优越性完爆资本主义。
第513章 你有什么秘诀
美国版《霸王别姬》的剧本修改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完成,由于不需要做历史和文化背景上的修改,剧本的初稿完成的很快。
但恰恰是在这种情况下,林为民和阿瑟·米勒在对剧本的修葺更显得谨慎和小心,完全的东方文化和历史背景是一次极为大胆的尝试,他们不得不如此。
剧本出炉,但远未到定稿的时候,接下来需要剧组演员们在舞台上一遍一遍的粗排,对于剧本内容进行逐字逐句的修订,才会最终定稿。
这次《霸王别姬》的制作,阿瑟·米勒并没有亲自上阵,他的年龄越来越大,精力越发的不济,每天花费几个小时和林为民讨论剧本就已经耗费了非常多的体力。
所以这次《霸王别姬》的制作人变成了阿瑟·米勒的老搭档克米特·布卢姆加登,在剧本出炉前,克米特·布卢姆加登已经开始了剧组的筹建工作。
剧组筹建,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演员的问题,《霸王别姬》完全东方化的文化和历史背景注定了它需要大量的亚裔演员。
消息一出,短短几天时间内便引爆了百老汇的话剧圈。
在百老汇,不是没有华裔或者亚裔演员,而是出头的人太少了。
大多数人只能混迹于百老汇的最底层,为了心中的梦想,常年靠着打工兼职维持生活,偶尔演一些边缘角色。
如今终于有一部以中国人为主角的话剧出现,而且还是有阿瑟·米勒、克米特·布卢姆加登这样百老汇话剧界顶级大佬加持的作品,无数亚裔演员的目光都集中在《霸王别姬》这部话剧身上,简历蜂拥而来。
虽然作品写的是中国人,可现在是在美国演出,大家都是黄种人,说的也都是英语,理论上机会是均等的。
当然了,这种均等只能是理论上的。
有林为民这位中国编剧在,华人或者华裔演员肯定是优先选项。
这并不是林为民要去刻意干扰剧组的选角,即便他不说话,剧组的其他几位主要人物也会下意识的去考虑他这个原著作者和编剧的感受。
林为民并没有去管剧组的筹建和选角,有时间他还想带着陶慧敏在美国多游览游览,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阿瑟·米勒给打断了。
“采访?”林为民有些惊讶。
“没错。《纽约客》的采访,他们有记者看了那天《追风筝的人》的演出,知道你现在就在美国,又打电话跟我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然后请我问问你,可不可以接受他们的采访。”阿瑟·米勒解释道。
他见林为民一脸难色,知道他有心想要拒绝,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相当清楚林为民的个性,知道他很不喜欢被采访。
“你的作品登陆了美国那么长时间,应该在大众面前露露面了。《霸王别姬》正在筹备,这也算是对话剧的一种宣传。”
阿瑟·米勒的劝说让林为民犹豫了起来,说到能给《霸王别姬》宣传,这也算是对合作伙伴的一种负责吧!
“好吧,但你得跟他们说清楚,不要问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林为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阿瑟·米勒吐槽道:“像你这么多事的家伙,你真该找个经纪人。”
“经纪人要花钱,但是你不用。”
林为民反唇相讥,阿瑟·米勒一脸无语。
打电话沟通了半天,阿瑟·米勒道:“已经沟通过了,到时候采访会注意尺度,时间约在后天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知道的,我随时有时间。”林为民潇洒道。
“人家记者没时间!”
在阿瑟·米勒家里盘桓了半天时间,傍晚回到家中休息了一会儿,家里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林为民和陶慧敏都有些诧异,他们是借住在达科塔公寓的,平日里极少有客人登门,阿瑟·米勒夫妻这种熟人如果要来拜访都会提前打电话。
林为民来到门前朝猫眼望了一眼,门口站着一位金发的中年白人女性。
他打开房门,这位白人女性带着黑框眼镜,热情的和林为民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叫安妮·丽波维兹,是一名摄影师。
林为民打量了她一眼,“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你楼下的邻居,最近听说楼上搬来了新邻居,我做了点曲奇饼干。”
安妮·丽波维兹示意了一下她手上提的东西,林为民忙道:“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在这里借住,请进!”
将安妮·丽波维兹让进了屋,林为民叫了一声陶慧敏,她去冲了几杯咖啡。
几人落座客厅里的沙发,寒暄了几句,陶慧敏听了安妮·丽波维兹名字,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找出她放在床头的一份《名利场》。
在美国这段时间,陶慧敏一直在苦练英语,每天还会找一些英文读物,最喜欢看的就是娱乐、八卦杂志。
陶慧敏指着《名利场》上的其中一个名字问道:“这是你吧?”
安妮·丽波维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骄傲。
陶慧敏对林为民道:“为民,她是很有名气的摄影师!”
林为民微微颔首,能住在达科塔公寓里的摄影师,当然有名气了。
安妮·丽波维兹早年为《滚石》杂志拍片,以名人肖像摄影享誉摄影界。
1983年成为《名利场》杂志首席摄影师,并长期为《VOGUE》杂志供稿,拍过几乎所有美国影视界的大咖都被她拍过,还有如美国总统、英国女王等政界人物也都曾出现在过她的镜头里。作品获奖无数,巡回展出、出版画册,在美国摄影界的名气和影响力首屈一指。
“最近大家都说雷克斯·里德的房子住进了一个亚洲作家,我很好奇,所以特意来拜访一下。”安妮·丽波维兹解释了她登门拜访的原因,又恭维道:“你的作品我也看过,非常优秀!”
“谢谢!”
又聊了一会儿,安妮·丽波维兹说道:“明天在我家里有一个小小的沙龙,都是我的好朋友,作家、书商和编辑,可以邀请你们一起参加吗?”
林为民犹豫了一下,人家登门拜访,不好拒绝,便道:“好,到时候我们会准时拜访。”
翌日下午,林为民和陶慧敏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按响了安妮·丽波维兹家的门铃。
两人进门,安妮·丽波维兹家里已经来了几位客人,安妮·丽波维兹给双方互相介绍了一下。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林为民光是记名字就记的头昏脑胀。
安妮·丽波维兹家里的人算上她自己一共是七位,其中有两位是《名利场》杂志的编辑莎伦·德拉诺和彼得·佩龙,来自亚拉巴马州的年轻画家里士满·伯顿,女作家苏珊·桑塔格和她的经纪人安德鲁·怀利以及法勒-斯特劳斯-吉鲁出版社的老板罗杰·斯特劳斯。
见到彼得·佩龙的时候,林为民愣了一下,这正是他之前在西区人书店见过的那两位白人小伙中的其中一位。
两人笑着握手,安妮·丽波维兹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
“应该说是纽约太小了才对!”林为民笑道。
他和陶慧敏入座,众人的眼神不自觉的带着几分打量,陶慧敏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安妮·丽波维兹这个主人笑道:“不好意思,我跟大家说我邀请了一位才华横溢又年轻帅气的中国作家来参与我们的沙龙,大家对你们夫妻都很好奇。”
“林的名字,我们这两年在美国度报纸上经常见到。”罗杰·斯特劳斯是个生意人,说话很得体,恭维了林为民一句。
彼得·佩龙说道:“我记得《末代皇帝》得奥斯卡金像奖的时候,我们《名利场》上还刊登过林这个编剧的名字。中国人的姓名,让人印象深刻。”
略显尴尬的气氛在一个共同话题之下变得轻松起来,很明显,今天的沙龙林为民这个来自中国的作家成了主题。
在座的都算是文化界的人,对于近几年频繁因为获奖登上报刊杂志的林为民并不陌生,但见到他这个真人还是第一次。
大家对林为民都不算特别熟悉,但都在圈子里混,互相交流一番,没用几分钟就拼凑出了林为民这几年来在美国的战绩。
文学、戏剧、影视,像林为民这么全面开花的作家,在美国文化界并不多见,尤其是林为民还有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就让大家更加好奇了。
话题围绕着林为民展开,逐渐热络。
苏珊·桑塔格是美国的著名作家,成名于六十年代,跟理查德·耶茨是同一时代的作家,创作领域广泛,小说、文艺评论、戏剧都有所涉猎。
今年她刚刚完成了自己的评论集《艾滋病及其隐喻》,如今这个时候艾滋病刚刚没出现几年,人们谈艾色变,美国人对LGBT人士的态度也太不上宽容,她这本评论集的出现为她在美国文化界赢得了口碑。
可惜,就跟理查德·耶茨的遭遇差不多,苏珊·桑塔格的名气并没有转化为利益,她的作品仍旧销量平平。
前年她位于伦敦的公寓着了一场大火,苏珊·桑塔格连再买一所新公寓的钱都没有,最后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她回到了纽约定居。
伦敦那场大火烧光了苏珊·桑塔格的家当,也烧醒了她对于钱的渴望。
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她对于钱并没有太强烈的渴望,但身无立锥之地的窘境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今年出完了《艾滋病及其隐喻》这本评论集,她把精力放到了小说上,打算写一部长篇小说。
在文学范畴的众多文体当中,长篇小说在图书市场上一直是销量最好的类型。
罗杰·斯特劳斯是个书商,别人不清楚,他最清楚不过,林为民在美国图书市场出版了五本小说,销量有高有低,但即便销量最低的那本《追凶》,也碾压了很多美国本土作家的作品销量。
在谈长篇小说和图书销量的时候,苏珊·桑塔格忍不住好奇的问林为民:“林,难道你有什么秘诀吗?你明明是一个外国作家,可作品却比我们美国大多数作家的销量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