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万先生并没有让林为民等多长时间，一周之后，林为民在编辑部接到了人艺打来的电话，让他下了班到人艺去一趟。
这是林为民第一次走近进人艺剧场的后面，之前他在剧院看了很多次话剧了。
给他领路的年轻人叫林兆华，林为民和他聊起来得知他是中央戏剧学员表演系毕业的，现在是人艺的演员。
人艺的建筑是苏俄风格的，一楼侧面是化妆室和制景车间，后面二楼是院行政机构所在。
走廊两面是一个个距离相等的门，走廊里的灯光很暗，空气中飘着轻微的厕所味，林为民还闻到一股炒菜的香味，应该是从上面一层飘下来的。
“味道怪香的。”林为民嗅着鼻子说了一句。
林兆华笑道：“我们剧院有些青年演员的小窝就挤在顶层，大家晚上一做饭难免有点味道。”
林兆华将林为民引到院长办公室前，便离开了，林为民敲响门，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京腔极重的男声，“请进！”
推开门，是一个小房间，装修是这个年代很常见的实木风格，木地板一看就有年头了。
林为民意外的叫了一声：“王掌柜！”
于是之笑了起来，起身从办公桌后走来跟林为民握了个手，“林为民同志，你好，我是于是之。”
林为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老师您好。”
“坐下聊。”于是之拉着林为民坐到沙发上。
说起于是之，人们的嘴里肯定离不开《茶馆》里的王利发，但实际上他从解放前就从事话剧表演工作，一生当中演绎的经典角色可不止一个“王利发”。
《龙须沟》里的程疯子、《青春之歌》里的大少爷余永泽、《秋瑾》中的贵福……
如果说万先生代表了中国剧作家的最高段位，那么于是之代表的就是中国话剧演员的最高段位。
不仅如此，现在年过五旬的于是之还是人艺的第一副院长，身上国家级、北京市的头衔一大堆。
“电话是我让人打的。前几天家宝公给了我一个本子，让我组织人先讨论讨论。昨天讨论有了结果，我去找家宝公，他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
于是之简单解释了几句，林为民明白了来龙去脉。
“于老师，这么说我的剧本人艺决定用了？”
于是之说道：“院里现在是有这个意向，不过这还要视最后排练的结果而定。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了解了解剧本创作的一些过程。”
林为民当下没有犹豫，将剧本创作的过程向于是之描述了一遍。
于是之听完微微皱眉，这个过程是不是有点过于简单、流畅了？
林为民冲着他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说道：“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写东西比较快。当时老师让我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正好当时我还没工作，就写了出来。”
于是之一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剧院里的那些编剧要是能有林为民的效率，人艺现在也不至于因为剧本发愁。
他笑着说道：“好，还是年轻人有冲劲。”
“那你那边对于剧本的排演有什么要求吗？”
“您指的是？”
“比如说演员，你是编剧，对于剧本中的人物肯定有一个轮廓，在选择角色上面我们剧院会优先考虑你的想法。”
林为民脑海中立刻想到陈小二那张脸，可他心中犹豫，这要是改变了陈小二的人生轨迹，好像不太好。
“不是人艺的演员行吗？”
于是之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人艺还没有这个先例。”
小二，不是哥不帮你，实在是人家于院长不同意啊！
于是之见林为民犹豫，以为他是被自己拒绝而不满意。
“要不这样吧。我们剧院先根据剧本的人物设定来选择角色，回头我请你过来再看看，如果你觉得有哪个人不合适的话，我们再调整。”
林为民点头同意了于是之的想法。
第70章 话剧选角
又过了几天，林为民再次接到了于是之的电话，不过这次他没有去于是之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排练场。
于是之正站在舞台上，身边围了一群人，见林为民来了，拉着他给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触不可及》的编剧，林为民老师，家宝公的关门弟子。”
林为民赶忙道：“于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先生要是知道我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估计当场就把我逐出师门了，大家叫我为民就行。”
在场众人被他的幽默逗笑，于是之给他介绍了一圈台上的众人，这里不仅有演员，还有幕后工作人员。
导演叫欧阳山尊，话剧祖师兼京剧大师欧阳予倩的儿子，在人艺导演过《春华秋实》《日出》《带枪的人》等名剧。
欧阳山尊这人很特别，一看就是爱臭美的人，他穿了一身这个年代年轻人也很少穿的皮夹克，头上带着法兰西式贝雷帽，看一眼便让人忘不掉。
其他如编剧蓝荫海，音响师冯钦，美术设计王文冲……
轮到演员的时候，这帮人的面上有些忐忑。
幕后的工作人员都是院里已经定好了的，林为民这个原著编剧也不会去置喙什么。
今天于是之把他叫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选演员。
“今天呢，林老师过来主要是看看我们剧院在《触不可及》这出戏上的选角。这样，我们走一遍戏，给林老师看看。”
于是之给演员们安排了任务，他则陪着林为民和幕后团队做到了台下。
欧阳山尊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于是之和林为民分列他的左右，充分体现了人艺导演中心制的传统。
欧阳山尊等了台上的演员们一会儿，大家都是刚拿到剧本时间不长，并没有排练过，只是熟悉了一下剧本，但林为民发现这些人里几乎没有人准备剧本，台词张口就来。
饰演秦云的演员林为民很熟悉，他不止一次看过这位老先生在台上的表演，他就是《茶馆》里的秦二爷蓝天野。
饰演林小丁的演员林为民看着眼熟，姓谭，林为民估计应该是后世演过影视剧。
台上，演员激情饱满的念着台词，还会习惯性的配上一些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林为民在第一排看得很清楚。
作为《触不可及》的绝对主角，秦云和林小丁的戏份是最多的，蓝天野的演技台词都没有问题，形象看上去也非常符合秦云的气质。
就是这个林小丁……
林为民摸着下巴，心里觉得差点意思。
因为有之前陈小二想要林小丁的事，林为民不由自主的就会把林小丁这个角色代入成陈小二。
台上饰演林小丁的男演员演技不错，可就是形象跟林为民心中的有点差距。
欧阳山尊瞥到了林为民的表情，他面前桌上有个小铃，座式的，顶上有个小按钮，他轻轻一拍，“叮”的一声响彻排练场。
欧阳山尊按响的座铃在排练场里代表了导演的绝对权威，听到铃声，台上正在表演的演员们立刻停下了动作，将目光集中到了第一排处。
“林老师，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为民迟疑了一下，凑到欧阳山尊耳边说道：“林小丁这个角色有备选吗？”
“有一个备选的。”
“让他上台我看看。”
欧阳山尊点点头，喊了一声，“李光复，上台！”
后台一个矫捷的身影迅速站到了台前，那个原本饰演林小丁的男演员，满脸失落的走向了后台。
李光复上台有些兴奋，朝林为民的这个方向深鞠了一躬，欧阳山尊道：“别磨蹭，继续演！”
导演一句话，台上的演员们再次动了起来，李光复接着刚才那位男演员的戏份演下去。
刚才欧阳山尊介绍新上来的男演员叫李光复，林为民听着名字没什么印象，他听他开口念了几句台词，林为民想起来了。
这不是《情满四合院》里的三大爷吗？
跟林为民印象中老态的样子比起来，这个时候的李光复要嫩多了，气质上比刚才的那个男演员要更接近林小丁的形象。
林为民看着李光复的表演，心中也在思量，他在对比陈小二和李光复。
陈小二的形象确实很符合林小丁，但有一个问题，他的形象太油了，太贱了。
林小丁是个有前科的小偷不假，但他更多的还是迫于生计。陈小二一看就是个惯犯的形象，从这一点上来看，反倒是李光复更接近林小丁一点。
心中有了对比结果，林为民将注意力专心集中到舞台上的表演。
欧阳山尊瞄着林为民的反应，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心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叮！”又是一声清脆的铃响，台上的演员们停下了动作。
欧阳山尊说道：“林老师，演员们的形象和表演都看过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于是之也看向林为民。
“我看挺好的，就这么定了吧。”
“好，那就这么定了。”于是之说道。
台上的演员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角色定下了，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
欧阳山尊和林为民沟通了一下后续的彩排事宜，《触不可及》这个剧组今天就算是攒完了，接下来就是排练。
一个话剧剧本，不是编剧写完就一字不改。
剧本必须要经过剧场排练，由演员们演出来，编剧再由演员们的发挥来确定剧本的最终呈现。
伟大如老舍先生的剧本，也是演员们在排练场走着、说着、即兴发挥着，最后再由先生修出定稿本子，从这个层面来说，话剧演员们对于剧本都有着属于他们的贡献。
林为民不是人艺的员工，只能抽出晚上和周末的时间过来，平时只能有蓝荫海这个组内编剧跟演员们沟通，等到林为民来了，两人再商量。
说完了排练的事，于是之叫走林为民，说起了稿费的事。
《触不可及》三万字左右，人艺给出了300块的稿费。
这个数字如果对比小说稿费的话还算可以，千字十块。
但问题在于消耗的心力不一样，人艺的牌子是够大，但这个投入产出比属实低了一点。
第71章 这位朋友，强的过分了
不过林为民跟于是之细聊之后才知道，原来剧本的稿费并不是一次性的。
除了这次的三百块钱，未来人艺每演一场《触不可及》，林为民都会分到相应的提成，一场五块钱，每年按照演出场次结算。
这是人艺的老传统了，后世也是这样，人艺直到2016年才结束给老舍先生家人稿费，曹禺先生家人稿费更是持续给付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