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这次信里的内容让林为民很担心程时旭的状态,他没有回信,而是直接给程时旭的单位去了个电话。
等到程时旭接电话,林为民听到的声音干瘪、无力,他怎么也对不上印象中的那个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为民,我打算换个工作?”程时旭在电话中对林为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换个工作?换什么工作?”
“找家文学杂志当个编辑,或者勤杂工也行。”程时旭信心不足的说道。
“你以为当编辑就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为民的反问让程时旭哑口无言。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这一年时间我想了很多。为民,跟你说句心里话。
文学于我,只是‘为稻梁谋’的方式。现在谁都知道我去了文研所进修,又调到省城来专门搞写作。
可成果呢?没有成果,我这样的,等于是欺骗了大家。
我不想再这样折腾下去了,干脆另谋生路吧!”
林为民没有想到,这几年的不如意,对于程时旭的打击会大到这个地步。
“时旭,转行很容易。可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作品是真的发表不了了吗?”
电话那头的程时旭陷入了沉默。
他的作品确实被一家家的刊物退稿,但前提是这些刊物可都是全国范围内的一、二线文学杂志。
《十月》、《当代》、《花城》、《钟山》、《北京文学》、《上海文学》……
林为民在电话里一个个的数着刊物的名字,“时旭,你知道吗?我在编辑部里,每天要毙掉多少来自全国各地作者和文学爱好者们的稿件吗?”
“相比于这些家喻户晓的刊物所能发表的作品数量,那些没有机会发表的作品,多如牛毛。
那些没有机会发表的作品,才是大多数人的命运……”
程时旭苦涩的说道:“为民,可我毕竟……”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作品毕竟登上过《十月》,你毕竟得过全国奖,你毕竟在文研所进修过。
但是,时旭,那都是过去。对于正在赶路的人来说,最不值得怀念的,就是过去。
难道你要一辈子沉湎在过去那短暂的辉煌当中吗?你是这样没有志气的人吗?”
林为民的声声质问拷问着程时旭的内心,让他痛苦的同时,又充满了自责和懊恼。
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懦弱的人啊!
“为民,我……我是不是太虚荣了?”程时旭带着哭腔问道。
林为民缓和了语气,“时旭,跟虚不虚荣没有关系。我们都是人,都是情感动物,走上了高峰自然不愿意下来,这是人之常情。”
“但你也得明白,我们的人生从来不是坦途,它是由无数座高高低低的山峰组成的山脉,这些山峰有高有低,有陡峭有平缓,情况不尽相同。
但它们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一条路是可以永远走上坡路,而不走下坡路的。走一段下坡路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好歇上一歇,攒些体力,不远处还有另一座山峰在等着你!”
林为民说完这段话,程时旭陷入了沉默。
就在林为民以为自己的毒鸡汤没有效果的时候,程时旭终于开口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太在乎那些虚名了。”
“这就对了。别把那些事看的那么重,作品发不了大刊物,就发小刊物嘛。反正稿费又不会少你的,写的多了,总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量变引发质变。”
在林为民的一番开导下,程时旭终于恢复了一些信心和理智。
“对。只要我笔耕不辍,一定有机会的。”
林为民心中松了口气,他这个兼职知心哥哥的工作太不容易了。
“不过……”
“不过什么?”程时旭问道。
“我建议你可以找个机会再进修一下。”
林为民不止一次看过程时旭的稿子,知道他的问题所在。
语言过于朴素,表现手法单一。
在没有深厚素材和创作经验的支撑下,他的作品很容易沦为平庸之作。
文研所的进修生涯对于程时旭来说太过短暂了,与其像现在这样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写作上到处碰壁,还不如好好进修和沉淀一番。
“我听说文协正在和武汉大学联系,准备合作招收汉语言文学插班生,我帮你联系一下吧?”
程时旭有些犹豫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能行吗?”
“你才多大岁数,三十多岁而已,大学里面有的是你这个岁数的好不好?再说了,人家是收插班生,学制短,好像就两年时间。
你去不去?去的话,我就帮你联系!”
程时旭忙道:“我去!我去!”
“欸~你这就对了嘛!别总是自怨自艾,也别灰心丧气。朝着目标努力前进,身后跑过去的风景都是你的收获。”
林为民的安慰让程时旭露出了笑容,“为民,真是谢谢你了。”
“跟我你还搞的那么客气干什么?进修的事有了消息我联系你!”
“好。”
和程时旭挂断了电话,林为民叹了口气。
文学这条路,不好走啊!
和覃朝阳聊了一会儿,老头也不胜唏嘘。
其实对比大多数文学爱好者来说,程时旭已经足够幸运。
可惜的是,他的才华可能尚未能够支撑起他的雄心。
一晃到了下班的时候,林为民随着车流从国文社出来奔着什刹海的方向。
他年后不长时间又搬回了什刹海小院,冬季的取暖期已经过了,住在团结湖公寓的优势也没了。
进了白米斜街,行了几百米走到自家院门前,林为民停住了摩托车。
“同志,请问你找谁?”林为民对着蹲在门口的中年男人问道。
他戴着眼镜,圆头圆脸,留着寸头和小胡子,正闷着头抽烟,一听到林为民的声音,赶忙抬起头。
“我找林为民!”
“你找林为民有什么事?”
“我有一篇稿子想让他帮着看看!”
林为民好奇的问道:“让他看稿子,你怎么不去他单位找他?”
“白天我得上班,没空!”
这个理由,很强大。
林为民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伸手,“稿子呢?”
第299章 这稿子发了,我说的
圆脸中年意外的看了林为民一眼,没说话,将包里的稿子掏了出来。
看起来是新誊写的,林为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编辑,一眼便看出稿子的情况。
他打开院门,让圆脸中年进门,将车子在院子里停好。
“进屋坐一会儿,我给你看看稿子。”
他领着圆脸中年进了书房,用暖水瓶给他倒了杯热水,“我先看看稿子!”
林为民说完便坐在书桌前翻阅稿子。
被晾在那里的圆脸中年表情平静,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打量着林为民的书房。
看到挂在墙上的那副李可染的《秋郊牧牛图》,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欣喜。
他八岁时父亲就被打成了Y派,在学校里做什么都没资格,什么活动都不能参加,只能去琉璃厂翻翻古书,看看字画儿,这样的因缘际会造就了他在书画方面极强的鉴赏和创作能力。
趁着林为民看稿子的时候,他起身走到画前看了好一会儿,看过瘾了之后又跑到书架前。
他发现这里不仅有不少国内外的名著,连不少古籍都有。
这样的藏书量应该算对得起林为民这个作家的名头,他翻书的时候心里想着。
“喜欢的话就送你几本。”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圆脸中年转过身,才发现林为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完了稿子,正一脸饶有兴致的看向他。
他笑了笑,没说话。
林为民又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叫钟阿诚,还是阿诚?”
“朋友们都叫我阿诚。”
阿诚带来的稿子里有写到他自己的名字。
他是建国那年出生的人,细追究一下,可以算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
父亲是新中国第一篇影评《评<中华儿女>》的执笔者钟殿榧,著名电影评论家,建国后曾在礼部主管电影。
有着这样的父亲按理说阿诚的人生应该一路顺遂才对,可惜他的幸福生活在小学毕业前便被打破了,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到了中学以后,19岁他下了乡。
这一待就是十年,直到1979年才回城。
回城后,他先是忙着协助父亲整理出版著作,然后去北京机场画过壁画,搞过画展,给作家要出版的小说画过插图。
再后来他谋得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的一份差事,他没有学历,只能以工代干,任《世界图书》杂志美术编辑。
“你这篇稿子……”林为民指着桌上的稿子。
一向无所畏惧的阿诚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了几分忐忑,就好像一个嫁人的新娘被摘了盖头,等待着夫君的采撷。
“写的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