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冥狄z
半刻钟后。
在宦官的带领下,在经过层层检查后,秦落衡再次来到了始皇的御车外,在宦官进去禀报后,他这才得以进到车内。
入内。
秦落衡长拜道:“臣秦落衡参见陛下。”
嬴政抬起头,扫了秦落衡一眼,神色舒缓不少,淡淡道:“起来吧,你是不是很困惑,困惑朕要把你召回来。”
秦落衡道:“臣不敢。”
“不敢?”嬴政冷笑一声,“那便是有了。”
秦落衡没有吭声。
嬴政也并不在意,拂手道:“于朕十步处,赐座。”
秦落衡面色一滞,连忙道:“谢陛下。”
很快,一旁的宦官便将一方案几,放置在离始皇十步位置,秦落衡也亦步亦趋的走了过去,拘谨的坐下。
嬴政又朝四周挥了挥手。
四周服侍的宦官和侍女当即会意,朝始皇一躬身,快步离开了御车,御车内,只剩嬴政跟秦落衡两人。
嬴政道:“你认为你的想法没问题?”
秦落衡拱手道:“臣不敢保证,但臣认为臣的想法应该有一定的可取之处,而今北地糜烂,民生维艰,若是朝廷再不有所作为,加上六国贵族暗中使坏,恐北地会越发动荡,甚至......”
“会激起民反!!!”
“民反?”嬴政嗤笑一声,漠然道:“朕岂会在意区区民反?你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殊不知,你就如那井底之蛙,只是看到了眼前的困境罢了。”
“你以为朕不知底层的昏暗?”
“但你可知,天下未一统前,大秦的细作独步天下?”
“六国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都有大秦的细作,世人只知大秦谋略游说之士众多,还擅长收买敌国官吏,殊不知若非有把柄威胁,这些人又岂会轻易卖国求荣?”
秦落衡一怔。
嬴政冷哼一声,冷声道:“只不过细作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因而不会留名于史,更不会彰显于人前,而在天下一统之后,朕再三考虑后,更是直接把这套细作体系废止了。”
“但就在大半年前,朕又将其恢复了。”
“在这大半年间,原本近荒废的细作体系已重新建立,而今朕在天下四十郡都有耳目,朕又岂会真的不知地方实情?”
“地方黑恶朕早就知道了。”
“甚至,当初城中六国贵族逃逸后的避难之地,朕都知道一二,朕之所以隐而不发,自然有朕的道理,你以为你在界休做的那些事真的是在为民请命?”
“呵呵。”
“你太高看自己了!”
“你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
“你也不知大秦真正的危机在何处。”
“你更是不知,就因为你的鲁莽行事,已经导致了怎样恶劣的后果,或许这几日你听得了一些官吏夸耀,认为你做了一件于民有利之事,而且还广惠周边郡县,让地方官吏不得不收起手脚。”
“但这些只是表象。”
“朕就告诉你,你犯了多大的错!”
“就因为你的贸然出手,把原本举棋不定的界休官吏,直接推到了大秦对立面,现在界休县的一干官吏,已暗中联络原赵国的贵族,而且现在不仅是界休一县,而是大半个太原郡,甚至是大半个原赵国、原燕国、原齐国的郡县或多或少都跟六国贵族有了联系。”
“而这都是你引起的!”
“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其他人猜不透看不穿,借着解决土地兼并,进而清理各地的晦暗枝叶,从而一步步削弱地方势力,你太自以为是了,也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你那些举止看似在为民请命,实则毫无用处,只会让原本精神紧绷,甚至是担惊受怕的官吏,更加充满戒心,以至把他们逼向六国余孽那边,因为他们害怕受到朝廷清算。”
“他们的确欲壑难填贪婪无度。”
“但他们更怕死!”
“若是只处理那些豪强倒也罢了,你后续又是如何处置的?你把那些强买强卖的土地收为了官田,这个做法固然最合理,但与此同时却是最不合时宜的。”
“因为这无疑透出了一个信号。”
“你信不过地方官吏。”
“你是由朕派遣到地方的,你的一言一行可以说是代表着朕的一定看法,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举止之后,地方会有这么大的动作,你现在知道,为何朕要把你召回来了吧。”
秦落衡脸色一白,虽还未到夏季,但他额头却早已汗滴满头,后背更是已然湿透。
“臣......”
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实在羞愧,原本他还对这一切有些不满,而今却是不满顿消,心中只剩一阵惶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操作,竟会导致这般后果。
他甚至是在加剧地方恶化!
嬴政冷哼一声。
继续道:
“天下,何为天下?”
“目光所及为天下,五湖四海为天下,八荒六合亦为天下。”
“朕很早之前便对你说过,你的视野目光太浅了,就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只看得到目光所及,只念及得到视线之内,但殊不知,天下远比那口井大得多,也复杂的多。”
“而今你的视野的确开阔不少,但还不够。”
“甚至是远远不够!!!”
感受着始皇凌厉的目光,秦落衡丝毫不敢抬头,整个人拘谨惊惶到了极点。
嬴政道:
“你其实有一件事猜对了。”
“朕的确欲肃整北地。”
“但肃整北地需要十万大军?六国余孽逃亡不到半年,就算以往地方有些残余,他们能掀起多少风浪?就算他们跟地方官吏勾连,又能造成多大影响?”
“大秦岂会在意这些丧家之犬?”
“当年秦破六国,早已将六国杀的胆寒,就算六地皆反,大秦十万将士也足以敌六地百万大军,所以朕根本就不在意六地如何,因为六地根本就掀不起风浪,但尽管如此,朕对六地也只是轻视,却从来没有无视过。”
“你可知是为何?”
秦落衡皱眉深思,却是摇了摇头。
说道:“臣不知。”
“你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嬴政呵斥道:“因为匈奴!”
“天下民众大多轻慢匈奴,殊不知匈奴早已不是当初,也早已成为大秦的心头之患,大秦一扫六合,一统了天下,但殊不知,在草原上,匈奴同样一统了草原。”
“其兵威之盛远超任何时候。”
“你或许听闻过,这次匈奴南下,是因为王翦、蒙武病逝,以及王贲昏迷,大军士气衰弱,让匈奴单于觉得有了可乘之机,但这只是对外宣布的。”
“数百年来,胡人也好,匈奴也罢,他们跟华夏族群的联结一直未断绝过,远自春秋时期的攻入中原腹地自建一国,再到后面的互相迁徙,民众通婚,商旅往来,华夏跟北胡族群从来没有陌生过。”
“只不过北地苦寒,华夏族群一直没有吞并北胡族群的意愿,而且北胡族群善马,十分擅长奔袭,也不便于管理,因而一直以来,华夏族群跟北胡族群一直维持着动态的和平往来。”
“但这其实是华夏的一厢情愿。”
“胡人族群从来没放弃过占据华夏北部的农耕富庶之地,就算占据不成,也会多次出兵反复掠夺,胡人族群从来不满足于商旅往来或民众融洽相处。”
“华夏族群跟胡人族群背地早就势如水火。”
“但数百年来,两者交流过甚,以至胡人匈奴很对华夏大势从不陌生,而华夏族群对匈奴大势同样了如指掌,在大秦忙着一统天下之时,匈奴的头曼单于同样没有闲着,也统一了草原。”
“朕跟头曼单于都很清楚。”
“无论哪方先整合完毕,都会对另一方灭之而后快,因而朕一统天下之后,一直在积极备战,头曼单于也不例外,他一直在调集各大胡人部族,所谓王翦、蒙武等人的病逝,其实只是对外的借口,因为这场仗是早已注定的。”
“匈奴不敢等。”
“朕同样不敢多拖。”
“头曼单于号称率军五十万出击,朕同样将兵三十万迎击,这一场仗,大秦只能胜,不能败。”
“但这件事,外界并不知晓。”
“甚至朝中只有寥寥几个大臣知晓。”
“有些事不能为外人道也,更不能道也,所以纵然山东六地复辟势力如火如荼的进行,但朝廷依旧不为所动,甚至选择了听之任之,这便是原因。”
“天下昏暗朕自然清楚,但相比匈奴入侵灭国,那些其实都是纤芥之疾,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这大半年来,北方的战事情况,外界其实知之甚少,朝廷也只公布捷报。”
“然事实并非如此。”
“当初蒙恬北上时,朕与军中将领通盘筹划过,大军原本是以河南地为诱饵,诱敌深入,以此歼灭匈奴主力大军,而就在计划稳步进行时,朕病倒了,六国余孽悉数逃脱,以至后续六地动荡,从而致使这个计划功败垂成。”
“从那时起,大军进入到守势。”
“朕这次之所以大巡狩,便是为了镇抚北地,但此次镇抚,眼下是以威慑为主,并非急于肃整北地内政,你却通盘只见到了北地,而忽略了最为棘手的匈奴。”
“现在知道为何让你学会视而不见了吗?”
“在不了解事情完全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自以为是,天下不乏聪明人,更不缺自作聪明的人,懂得隐忍,懂得伺机而动,懂得韬光养晦,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大秦山河纵横万里,岂能事事兼顾,事有轻重缓急,为政者也要根据实际做出一定取舍。”
“天下很大,天下同样很小,有些事不能急,有些事不能慢,北地的复辟动荡,如果只限于复辟,其实无关瘙痒,因为大秦大军随时可破之,但若因一时之快,让六国余孽投靠匈奴,那对天下而言,才将是一场真正的噩耗。”
“你当谨记一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不与华同!”
嬴政目光深邃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开口道:“下去好好反省一下,等什么时候想清楚、理明白了,朕才会准你外出。”
“下去吧。”
嬴政挥了挥手,神色有些疲倦。
秦落衡双目通红,羞愧的无以复加,根本不敢多看始皇,长拜及地道:“多谢陛下孜孜教诲,臣下去后定躬身反省,臣之前的确欠缺全盘考量,臣也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臣......”
“下去吧。”嬴政再次拂袖。
“陛下还请珍重身体,臣告退。”秦落衡恭敬的行了跪拜大礼,而后才缓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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