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708章

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微微一笑,摇头道:“陛下,臣站在这里已经逾越规矩,却不好再近前了。”

刘贤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说法,却没有立刻开始宣读诏文,而是提高语调,洪亮的声音借助圜丘坛内的回响设置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诸位卿家或许不解,为何朕今日要对晋王如此,其实原因并不复杂。南境故土被人窃据近百年,这一直是大梁历代君王的毕生遗憾,朕登基一年便能收回故土,皆因晋王赤胆忠心公忠体国。因而今日朕便让他近前,陪朕共行祭天之礼。朕曾经说过,大梁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晋王便是尔等的表率!”

圜丘坛内一片肃穆,所有人认真地听着天子这番平实的话语。

刘贤继续说道:“也许你们当中会有人对晋王生出嫉妒之心,然而朕想说的是,天下尚未平定,西吴依然虎视眈眈。只要众臣工用心国事,朕绝对不会吝啬赏赐,更愿与尔等共享青史留名之尊荣!”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群臣莫不动容,登时山呼万岁之音响彻天地之间。

裴越眼帘微垂,面色依然沉静。

刘贤转身面向祭坛,徐徐展开手中的祭文,此乃始平之章。

依照仪程,他一共需要诵读九篇祭文,从始平之章开始,一直到第九篇佑平之章,如此才算结束祭天大典。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下方观礼的官员中忽然有一人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陛下所言无人敢于质疑,只是朝廷既然对晋王如此信任,为何在他回京后百般打压,太后娘娘甚至要以谋害晋王生父的手段逼迫他退出朝堂?这便是大梁天家对待功臣的方式吗?”

一股荒唐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在如此庄重肃穆的时刻,竟然有人敢破坏祭天大典的流程。

没等一众重臣厉声呵斥,刘贤才刚刚转过身,对上身后裴越平静的目光,便只听到祭天坛下方出现一片骚乱,紧接着数十人异口同声地喝道:“奉晋王令,诛佞臣,清君侧!”

近百道人影猛地冲向祭天坛中心位置,身姿敏捷快如流星,一望便知皆是武道修为卓绝的高手。与此同时,似乎早有准备的廷卫高手猛地迎了上去,两边撞上之后立刻展开悍不畏死的搏斗。

场间瞬时大乱。

官员们怒喝护驾,宫人们惶恐不安,同时有人马上想要赶到刘贤身边,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裴越的背影。

毫无疑问,这是晋王裴越在长期的隐忍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野望,想要在远离京都的圜丘坛内刺驾弑君!

然而负责总掌大典的吴存仁思虑周全,近百名刺客一时间被廷卫挡住,虽然厮杀极其惨烈,暂时却无法威胁到天子的安全——唯一可以伤害到天子的人,似乎只有近在咫尺的晋王裴越。

吴存仁没有丝毫惧色,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站在刘贤身前。

而在天子身侧,两名微微躬身的内监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裴越,眼中浮现冷厉之色。

一片混乱之际,裴越负手而立,目光越过神情冰寒的吴存仁,静静地望着那位年轻的天子。

相顾无言,唯有风声呼啸。

夹杂着似远又近的喊杀声。

没有人注意到,两名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祭天坛中央区域,他们一人似田间老农,一人总是满脸憨厚的神态。

……

圜丘坛内的变故当然引起了外面禁军的注意,河间侯李訾却似乎并不担心天子的安危,反而凝眸望着东南方向。

那里忽然出现一支大军的身影,不知为何负责警戒外围的京军北营没有示警。

片刻过后,两名斥候快马赶到,急促地说道:“启禀大帅,北营反了!”

李訾不疾不徐地说道:“知道了,派人通知京都。”

随着那支大军越来越近,李訾终于能够看清对方竖起的两面大旗。

左边是晋王裴越的旗号,右边则是京军北营平南卫的旗号。

大军在距离禁军阵地约两里地时止步,平南卫指挥使俞大智眺望着远处的圜丘坛,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往事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三年前,京军北营在西境之战中损失惨重,几乎无法维持原有的建制,于是开平帝便下旨重建北营。第一任主帅是修武侯谭甫,世人皆知他只是过渡人选,北营终究要交到裴越手中。但是只有少数人注意到,重建后的北营里多了一个平南卫。

指挥使俞大智毫无疑问便是开平帝夹带里的人。

开平帝驾崩后,并未对俞大智做出安排,似乎是彻底遗忘了这个人,亦或是觉得他的能力和地位无关大局。便是从那时候起,俞大智主动靠向裴越,也得到了裴越的接纳,在南境诸多战事中表现得极为忠心。

此时此刻,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武将却高高举起了右手,仿佛是要报效裴越对他的接纳,又或许是不忿于朝廷对裴越的打压。

他身后的将领带动着麾下军卒,朝着圜丘坛外的禁军发出怒吼,声震天地。

“奉晋王令,诛佞臣,清君侧!”

第1311章 故人长绝

圜丘坛外,两军对峙。

三千禁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北营平南卫却在吼出数声口号后停在一射之地,随即摆开连绵阵型,并未立刻发起攻势。

中军帅旗之下,俞大智凝望着对面的禁军,神情复杂地说道:“我总觉得一切过于巧合。”

他刻意压低声量,因而只有跟在旁边的副将能够听清。

副将从少年时便追随俞大智,两人一同入军然后并肩前行,早已是过命的交情,他也是整个平南卫中唯一知晓部分内情的人。听到俞大智这句感慨,他转头问道:“兄长此言何意?”

俞大智微微低眉道:“王爷回京之后,宫里接连使出那些手段,逼得他将唐临汾的泰安卫主力调去首阳山矿场。你我皆知,那里不仅仅是祥云号的命门所在,王爷先前送去西境的火器也是矿场里面的人研究所得。按理来说,矿场对于王爷极其重要,他让唐临汾去那边也算符合常理,因此今日平南卫才可以从容抵近,替王爷竖起造反的大旗。”

副将点头道:“从常理推断,这的确没有蹊跷之处。”

俞大智幽幽一叹,道:“希望如此。”

副将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说道:“兄长仅凭一封伪造的帅令,将士们便深信不疑,可见晋王殿下的影响力早已深入人心。愚弟知道兄长为难之处,只是……”

俞大智淡淡道:“有话直说。”

副将便鼓起勇气道:“先前兄长何不真心投靠晋王?只要兄长将一切内情告知殿下,纵然宫里心生怨怒,殿下也会帮兄长挡住责难,毕竟谁都知道晋王极为护短。”

俞大智沉默片刻,难掩苦涩地说道:“你从小便跟着我身边,理应知道像我们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人,想要往上爬何其艰难。就拿王爷来说,虽然他起势之初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但是广平侯谷梁待其如子侄,还有席思道这般的国士做他的先生,朝中文武谁能不给他几分面子?当然,我并非是在贬低王爷的成就,只想说即便他有天赋之才,也需要旁人帮他往上抬一把。”

副将感同身受地点头。

俞大智微露伤怀之意,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先帝的赏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越过那道门槛,成为大梁七十余位指挥使中的一份子。最初先帝让我领平南卫进北营,只是希望给晋王提个醒,让他明白天子始终在看着他。先帝虽然有时候行事……咳咳,至少在这件事上光明正大,晋王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一直没有怎么刁难我。”

副将叹道:“愚弟本以为先帝大行之后,兄长是真心实意地投靠晋王。”

俞大智摇摇头,怅惘道:“先帝大行之前,派一名内监秘密传旨于我,让我老老实实为晋王做事,但是将来总有天家用我之时。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份口谕的真实含义,只能按照先帝的叮嘱,在一个合适的契机向晋王表明忠心。”

副将想起去年新君登基后,裴越决意重启京营和边军轮转之策,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与南军平湖卫对调的会是俞大智统率的平南卫,没想到最后是秦贤的武定卫南下。也就是在那场军议上,裴越态度温和地向俞大智抛出橄榄枝,后者自然受宠若惊地投靠过去。

他想到这是一个长达数年的伏手,心绪翻涌之时又担忧地说道:“兄长,晋王殿下还在圜丘坛内。即便我军兵力超过对方的四倍,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三千禁军,一旦京都那边有了反应,恐怕局势难以预料。”

他不太明白俞大智为何没有立刻下令进攻,反而还有闲心同自己谈论往昔。

俞大智反问道:“为何要打?”

副将怔住。

俞大智缓缓道:“太后娘娘派人传信于我,并非是要让我麾下这一万多人左右大局,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名义。”

副将若有所思地复述道:“名义?”

俞大智微微颔首,凝眸道:“我替晋王打出清君侧的名号,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码。娘娘说,圜丘坛内也安排了人手假意刺驾,同样是以晋王的名义。如今里面乱成一团,外面又有北营兵锋相向,所有人都会坚信这是晋王要谋反。等到里面的人擒下晋王,他便是百口莫辩,而那些文臣武勋以及参加大典的人都会站在天家这边。”

他顿了一顿,悠悠道:“再往后,便是朝廷以大义之名,分化、瓦解和消灭晋王一系的势力,直至天家收回所有的权柄。”

副将终于知晓全貌,然而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凉意。

“现在明白了吧?”俞大智自嘲一笑,神情复杂地说道:“我只是一颗棋子,却是这盘棋局最重要的官子,宫里并不需要我抛头颅洒热血,只要我在准确的时机出现在准确的位置上,便可将晋王拉进万丈深渊。”

副将仿佛已经看见他的结局,不免满面悲戚之色,喃喃道:“可是——”

俞大智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摇头道:“没有可是。我辈皆蝼蚁,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其实我很敬佩晋王殿下,这些年冷眼旁观他的所作所为,一直到今日为止都可称得上圣人二字。但是我又很好奇,他面对如此艰难的局面,究竟会是顺水推舟趁势而为,还是像在曾经那些战事中,信手画出令人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

副将陷入沉默,他大抵能体会到这位兄长的心情。

俞大智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冷峻,徐徐道:“大戏才刚刚开场,我们终究还是要继续演下去。派人前去告知河间侯李訾,平南卫奉晋王令清君侧,让他带着禁军让开道路,我军将接手圜丘坛防务保护陛下和晋王。他若不从,休怪刀锋无情。”

副将沉声道:“遵令!”

俞大智望着对面的三千禁军,冷声道:“告诉他,限期半个时辰,否则后果自负!”

副将听到这个略显宽松的时间,不由得暗自一叹,却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安排人去往对面通传。

虽然局势十分紧张,但是河间侯李訾没有为难平南卫的信使,在禁军将士们看来这显然是主帅不想太早激怒对方。实际上这些士卒到此时依然一头雾水,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晋王会起兵造反,抛开他往昔塑造的名声不提,晋王本人此刻还在后方的圜丘坛内。

这世上哪有本人没有获得自由就匆忙造反的先例?

然而从对面杀气腾腾的北营将士来看,这又不像是一场闹剧。

李訾没有理会部属们的疑惑,在将信使打发回去之后,他扭头看向数里外的圜丘坛。

两名游骑飞驰而至,快速禀报道:“侯爷,圜丘坛大门已经关闭!”

先前一直云淡风轻的李訾终于皱起了眉头。

……

将时间稍稍前推,圜丘坛内已是混乱至极,宫人内监们瑟瑟发抖,廷卫则和蜂拥而上的刺客们厮杀不断,另外有很多人逐渐靠近祭天坛左近。

文臣武勋则无比紧张地凝望着中心区域。

大梁天子就在裴越身前三尺之地,所有人都知道晋王久经沙场,而且传闻中说他是不弱于谷梁的武道高手。这么近的距离内,倘若他要伤害天子,恐怕没人能够拦下,这也是逐渐靠向中心区域的那些人踟蹰不前的根本原因。

秋风猎猎,裴越依旧平静淡然地站着。

他注视着拦在刘贤身前的吴存仁,忽地开口说道:“去年这个时候,莫老大人与世长辞,我心中悲痛万分,因此忘记了一些事情。那日送他归府,临别之际老大人对我说,他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后来偶尔想起,总以为老大人还是像往日那般照拂于我。”

他面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笑意,低声道:“现在我才明白,这份礼物令人如此伤感。”

第1312章 青山相待

裴越的话语犹如打哑谜一般,吴存仁却知道其中含义。

他微微昂首道:“先师对晋王殿下寄予厚望,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无人可比。先师曾经说过,晋王与洛执政皆为人杰,有二位忠心国事辅佐陛下,大梁定会出现前无古人的盛世景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下官都不能对殿下生出猜忌之心。”

裴越双眼微眯,轻笑道:“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吴存仁不慌不忙地说道:“殿下若无不臣之心,缘何死死抓着军权不肯放手?”

裴越“哦”了一声,缓缓道:“原来如此。吴学士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可以从故纸堆中翻出无数武夫乱朝的故事,本王学识浅薄便不献丑了。既然吴学士心中已有定论,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上奏陛下弹劾本王,却要闹出今日这等戏码?”

吴存仁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官不懂殿下何意,远处那些刺客分明是奉晋王之令,诛佞臣清君侧。从古到今,清君侧三字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借口,世人皆知这是篡臣常用的手段。”

“这种栽赃嫁祸可不算高明。”

裴越笑了笑,不待吴存仁反驳便继续说道:“吴学士莫急。本王知道你才思敏捷能言善辩,而且筹谋多时早已有了各种应对的说辞。这些刺客还不足以定本王的罪,想必此刻在圜丘坛外,应该有一支大军打着本王的旗号,正在向河间侯统领的三千禁军发出最后通牒。”

吴存仁面色微变。

裴越这句话说明他早就料到自己的安排,然而他却像无事发生一般进入圜丘坛,沉静淡然地参加祭天大典。从过往的事例来看,这位王爷显然不是那种愚蠢天真的性情,眼下这般平静只能说明他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