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707章

作者:上汤豆苗

江万里拱手一礼。

裴越便让人带他下去歇息,然后静坐良久,忽然听到桃花娇俏的声音远远传来:“殿下,沈家小姐来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桃花快步走进来,后面便是一袭月白色曳地长裙的沈淡墨,身旁还有一位容貌平凡的男子。

看清楚这位男子的脸之后,裴越便起身对桃花说道:“你先去后面找温玉玩儿。”

桃花登时双眼笑如弯月,对他和沈淡墨行礼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去。

沈淡墨饶有兴致地望着桃花的背影,直到耳畔传来裴越问询的声音,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次我不会给你添乱子,但是你既然要去兴梁府,背嵬营又要留在都中保护王府,那就请你将钱大哥带在身边。”

随她而来的男子便是曾经的太史台阁第一刺客钱冰。

裴越没有像之前对待江万里那般犹豫,面带微笑地应了下来,又看向钱冰道:“你放心,有背嵬营守着永仁坊,便是禁军都进不来,她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钱冰依旧如当年那般憨厚地笑着,道:“说实话,小人原本还担心殿下看不上这点微末技艺。”

裴越笑道:“你这身本领要是微末技艺,世间便没有高手了。你和老江相熟,如今他就在王府内,你们可以一叙别情,明日再随我出京。”

钱冰眼中浮现一抹亮色,故意不去看沈淡墨,一脸了然地道:“正好可以跟他讨教一番剑术。殿下,小姐,小人告退。”

待他离去之后,堂内便安静下来,裴越和沈淡墨望着对方的眼睛。

“有把握么?”沈淡墨柔声问道。

裴越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走到廊下,凝望着天际的晚霞,徐徐道:“你知道么?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先帝为何没有在大行前对我下手。除了我对朝廷还有用处之外,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觉得像先帝这般太上忘情的君王,所谓信任本就是一个不太靠谱的理由。”

沈淡墨沉思片刻,望着他的侧脸说道:“他肯定想过如何在死后对付你。”

裴越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得不说,先帝算准了我的性情,也知道我不会背叛大梁,所以才会无比笃定地将我留给新君。只是他没有想到,曾经那位秀外慧中的吴贵妃在身份发生变化之后,会如此急切地想要抹除我。”

沈淡墨纵然心中好奇,却没有追问先帝究竟给吴太后留下了多少底牌,她只从裴越的神态中便能看出,所谓的底牌恐怕早已被自己的意中人知晓。

“裴越。”

沈淡墨温柔地喊了一声。

裴越转过头望着他。

沈淡墨忽地踮起脚尖,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靠了过来。

四目相对,嘴唇一触即分。

沈淡墨强忍着羞意,喃喃道:“等你回来。”

裴越抬手拂过她的脸颊,点头道:“好。”

是夜,京都犹如一个酣睡中的孩童,静静地等待天边第一抹阳光的到来。

第1309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

九月初八,天气晴朗。

历书曰,雷始收声。

巳时初刻,京都东门洞开,庞大的祭天队伍逶迤而出。

天子仪仗当先而行,刘贤乘坐的御辇接受万民朝贺,身披轻甲的廷卫随侍左右,三千禁军分列周遭。

队伍后方便是朝中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随行亲卫,这一次刘贤几乎带着大多数重臣前往兴梁府,譬如六部尚书与侍郎、各部衙主官和都中一众武勋亲贵。

左执政洛庭和右军机萧瑾依照惯例留守京都,负责处理天子出京之后的一应政务。

城墙之上,两位穿着国侯袍服的男子并肩而立,望着一路向北渐渐远去的队伍,左边的襄城侯萧瑾扭头看向身旁的裴城,微笑道:“现在可放心了?”

裴城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那天他赶去襄国府,为的便是劝阻萧瑾远离宫里和晋王府之间的争斗。如今守备师将近四万大军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悉数留守京都城内,天子的防卫事宜则由廷卫和禁军负责,同时外围有京军北营一部负责警戒。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风起云涌,裴城不禁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恭敬地说道:“让侯爷见笑了。”

萧瑾摇头道:“你我之间说这些话做甚么?不瞒你说,宫里的确派人找过我,朝中也有一些人百般怂恿,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要对付晋王,守备师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裴城眼中浮现一抹冷色,缓缓道:“当年莫文正公便说过,莫须有之类的罪名实乃朝廷之耻,倘若莫文正公还在世,诸如宁怀安之流焉敢行构陷之举。”

萧瑾心情复杂,暗叹若是莫蒿礼还活着,恐怕裴越也不会强逼着宁怀安辞官。

裴城显然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些腌臜的人心鬼蜮,便对萧瑾说道:“朝廷能够安稳如初,多亏侯爷居中转圜。”

在他看来都中先前已经酝酿出一股黑云压城的态势,宫里那位太后娘娘和朝堂诸公能够偃旗息鼓,肯定是因为执掌军机大权的萧瑾亮出反对的态度。

然而萧瑾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此事与我关系不大,你那天离开之后,景仁宫的女史便带来太后娘娘的口谕,只说陛下已经确定由禁军负责圣驾防卫,守备师则全心全意地镇守京都。从始至终,我都没有——”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眉心微微皱着。

裴城微露讶异,他没想到会是宫里主动做出这个决定,却不知是吴太后改变了想法,还是拗不过天子的坚持。

仔细想想,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

因为一时间心绪翻涌,裴城便忽略了萧瑾突然变化的神色,等到他理清楚心中想法时,入目所见是萧瑾略显古怪的笑容,然后便听这位右军机意味深长地问道:“我记得那日你说过,只要你还是守备师主帅,便会依照你的准则行事。倘若明日祭天大典开始后,晋王竖起反旗背叛朝廷,你是否真能与他刀兵相见?”

裴城一愣,旋即下意识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

萧瑾笑了笑,轻拍他的肩膀说道:“莫要紧张,玩笑而已。”

“侯爷,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裴城终究忍不住批判了一句,抬头看向北方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队伍,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一抹忧虑。

朔风迎面吹来,渐有秋凉之意。

……

兴梁府距离京都为四十余里,圣驾晨间出发午后可至,然后天子需要在城内的斋宫里静心一晚,翌日便可启程前往皇陵附近的圜丘坛举行祭天仪式。

队伍中间,裴越骑着那匹陪伴他征战天下的神骏,身边是两百多名精锐骑兵护卫。

这等阵势自然引得一众武勋亲贵眼热不已,却又挑不出半点错处,反而要称赞晋王殿下谨守本分。依照国朝规制,国公之爵便可招募五百亲兵,亲王更是可以豢养三卫精锐,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银子,朝廷并不会拨付一文钱。

裴越策马徐行,冯毅离得很近,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台阁那边传来密报,都中的禁军和守备师没有任何异常。殿下安插其中的人也是这般说法,至少到殿下离京时为止,这两处军队中的所有将领都没有接到宫里的旨意。”

此地天高云阔,景色疏朗大气,令人心旷神怡。

裴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说道:“太后和吴存仁未免太自信了些。”

冯毅看了一眼周遭的亲兵,目光扫过藏在人群中的江万里和钱冰,不由得稍稍心安。他并不清楚裴越的全盘计划,只知道这一次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凶险万分,最大的危险便是裴越的安全问题。

裴越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平静地说道:“他们没有占据大义名分便不会对我动手,再者只要我在陛下身边,吴存仁麾下的死士也不敢擅动。”

其实这便是冯毅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问题,只要自家殿下始终能够保持冷静,那么他就是大梁的国之干城,吴太后怎敢对他动手?更何况从禁军和守备师的动静来看,吴太后似乎不想主动挑起动乱,难道她已经放弃打压裴越的想法?

良久过后,他头疼地问道:“殿下,吴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裴越缓缓舒出一口浊气,淡然地道:“时至今日,她如果还坚持要对付我,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那便是先剥去我身上的金光,让我成为受万人唾弃的乱臣贼子。只要局势发展到这个程度,禁军、守备师和京军南营便能以雷霆万钧之势解除我的力量,然后光明正大地将我处死。虽说这样还是会造成一些麻烦,比如我麾下的人难保会反抗朝廷,但在失去我这个主心骨之后,敢于背负篡臣党羽罪名的人并不多。”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朝廷需要师出有名,一切都只是被迫反击而已,这样就算我死后会发生骚乱,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冯毅如同在听天书一般。

他知道裴越已经提前将南边那支精锐军队秘密调来京都,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强行起兵,朝廷怎会达到目的,除非……

想到这儿,冯毅悚然一惊,急切地说道:“殿下,莫非吴太后是打算在天子举行仪式的时候,派人假冒你的名义刺驾弑君?”

裴越闻言忍俊不禁,摇头道:“你有了一些长进,虽然不够多。吴太后对岳丈大人恨之入骨,同时又时刻担心我危及皇权,因此才弄出这么多麻烦。但是她与陛下之间母子情深,又怎会做出这种忤逆人伦的事情?”

冯毅尴尬地笑了笑,其实那句话出口之后他便意识到不妥,吴太后只有陛下这个嫡子,虽说二皇子齐王和另外两位亲王都好好地活着,但她肯定不至于为了对付裴越而搭上天子的性命。

见裴越不愿多说,他便机灵地闭上嘴。

正午时分短暂歇息过后,队伍继续前行,一直到夕阳西斜时,兴梁府城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天子仪仗当先入城,并未发生任何异常。

裴越望着城外道旁那些明黄色的野菊花,忽然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今日是九月初八?”

冯毅下意识地应道:“是的,殿下。”

裴越笑了笑,拍马朝前行去。

第1310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翌日,天光微熹之时。

虽说裴越并不熟稔礼仪规制,也知道祭天大典乃是无比冗长繁琐的仪式,只可惜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想要摸鱼也只有发呆这一个办法。站在凉爽的晨光之中,他暗暗感叹此生不知有没有机会在这个世界见到那些电子产品的出现。

圜丘坛东南角上的燔柴炉内已经升起烟火,刘贤正行迎神之礼,这是祭天大典的第一项流程,名为初献。只见他在太常寺卿的引导下行至昊天和皇室祖先的牌主位前跪拜,接下来依次是奠玉帛和三上香,然后在导驾官陪同下到主位和配位前进俎。

完成这些步骤之后,天子先至爵洗位受爵、涤爵、拭爵、晋爵,而后升坛至酒尊所,执爵官以爵进天子,天子到主位前跪献爵,行三上香礼,同时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读毕乐起。

至此,初献礼毕。

随后便是程序更加复杂的亚献和终献礼,一直到终献结束,才会宣读诏文并且君臣共饮福酒。

仅仅是一套初献仪程,裴越便看得昏昏欲睡,同时不免有些同情如木偶一般行动的刘贤。或许只有在向上苍和先祖宣读诏文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天子心中才有难以形容的喜悦和骄傲,毕竟南境故土在百年之后终于重归大梁,而此等丰功伟绩是在他手中达成。

日上三竿,仪程好不容易进行到终献礼,祭天坛中央位置的天子已经神情木然,眼中再无抵达圜丘坛时的激动热切之色。

除了那些负责导引流程的官员外,文臣武勋依照品阶高低分两列肃立于阶下,宫中内监、廷卫以及此番跟随而来的人员皆在祭天坛下各处,河间侯李訾率领的三千禁军则留在圜丘坛外面。

终献礼毕,大乐奏起。

圜丘坛在修建时便采用独特的格局,可以放大声音,因此在乐声响起后,众人只觉那股恢弘雄壮的气势瞬间升腾而起,庄严威武的氛围立刻弥漫四周。

群臣安静地等待着天子宣读诏文,这时却忽然听见刘贤朗声说道:“晋王。”

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裴越不慌不忙地应道:“臣在。”

刘贤此刻再度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近前。”

能够参与这场祭天大典的官员无不是心思敏锐之辈,立刻便领悟这两个字蕴含的深意,即便是那种淡泊宁静的人,此时也难掩艳羡之色。

从古至今,祭天大典唯有天子一人,何时听过臣子与之并肩?

总掌大典的翰林学士吴存仁当即躬身,压低声音道:“陛下,此举不合规制。”

刘贤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数丈外的裴越,目光清澈有神。

裴越微微垂首,躬身一礼,然后挺直身躯说道:“臣遵旨。”

刘贤面上的笑容愈发浓重。

裴越迈步走去,这段路程不长,但他走得并不快,步伐从容坚定,一步步接近祭天坛的中心位置,在刘贤身前三尺处站定。

刘贤犹不满意,坚决地说道:“再近一些,与朕并肩。”

左侧几步之外的吴存仁此刻却没有再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