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701章

作者:上汤豆苗

待其行礼完毕,裴越在得到刘贤的允许后,目光从这两人面上扫过,然后缓步走到胡泉近前,直视着此人的双眼,淡淡道:“胡泉,本王最后问你一遍,案发当日在竹楼三楼的雅间中,只有你和裴云二人在场,席间并无旁人,你也未曾见过这道懿旨,是也不是?”

胡泉颤声道:“殿……殿下……”

裴越眼中泛起锐利之意,厉声道:“是也不是?!”

胡泉哪里承受得住这等气势,瞬间瘫软在地。

那两名竹楼掌柜不解地望着这一幕。

裴越转身道:“郑许。”

那掌柜连忙答道:“草民在。”

裴越指着胡泉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郑许打量一眼,随即老老实实地说道:“认得,这是项阳伯府的公子,他时常与定国府的裴二公子在竹楼饮宴。”

裴越冷声道:“只他二人?”

郑许摇头道:“还有一人,说是胡公子的贴身小厮。胡公子不喜旁人服侍,因此他这半年来每次与裴二公子来到竹楼,都是那名小厮负责伺候,席间从不离开,也不允许竹楼的人入内。但是草民不太明白的是,好几次裴二公子先离开之后,胡公子对那小厮竟然十分恭敬谦卑,仿佛对方是主他自己才是仆人。”

这番话说完之后,胡泉已如一摊烂泥。

吴存仁心中一阵苦笑。

满殿大臣默然无言。

都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聪明人,事已至此怎会看不明白这里面的古怪蹊跷?

裴越居高临下地望着胡泉,一字字道:“那小厮姓甚名谁?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若是再敢御前欺君,项阳伯府便将不复存在!”

胡泉满头是汗,求助一般望向远处的陈安,然而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他最终只能说道:“他叫范余,是……是……”

裴越冷声道:“是谁?”

胡泉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带着哭腔说道:“他是景仁宫的人。”

随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裴越不再审问,转身朝着天子的方向慢慢走去。

裴云忽然抬起头,凝望着这个曾经看不上瞧不起的庶子的背影,他此刻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今上和二皇子齐王争储的时候,裴越利用沁园对竹楼的打压,暗中查明竹楼和工部之间的隐秘勾当,然后在朝会上给齐王挖了一个大坑,彻底断绝齐王的储君之念。事后开平帝并未对齐王过于苛刻,反而给了他一个安稳的未来。

只是没有多少人记得,在开平帝的暗示下,裴越从沁园抽出两名精明强干的掌柜进入竹楼,帮齐王打理这个聚宝盆。后来竹楼的生意蒸蒸日上,齐王府有了一笔稳定的进项,那两名掌柜也成为竹楼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们便是此刻站在殿内的郑许和方子起。

裴云暗自感叹,可笑范余以为行事隐秘,其实他们三人的密会一直在裴越的掌握之中。

难怪那一日裴宁会那么凑巧地回府,即便她没有主动提出,想必裴越也会让她回去。

难怪先前銮仪卫等衙门查不出刺客的身份,裴越却始终没有催促,任由朝廷拖下去。

裴云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这次自己站在裴越这边,而且那天没有找裴越坦诚相告,恐怕他的下场就会和胡泉以及范余一样。

他摇摇头,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又释然的笑容。

大殿之内无比安静,群臣心情复杂地望着走到御前的裴越。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

裴越默然不语,面朝天子躬身一礼,然后起身道:“陛下,臣心神俱疲,恳请回府休养。”

刘贤和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一次已经实实在在地伤到这位亲王的心。眼下暂且不说怎么处理这件事,当务之急或许是要先打消裴越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

天子似乎很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能说出两个字:“准奏。”

裴越转身朝殿外走去,穿过支撑起这座煌煌王朝的文武百官行列,一路目不斜视。

他从黯淡的殿内走出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虽然背影略显孤独,步伐却无比坚定。

第1299章 落日心犹壮

大梁文明元年,八月二十四。

日上三竿之时,位于长乐坊内的沁园在外墙上张贴公告,即日起无限期闭园,以破阵子为代表的各类新奇商品暂停出售,仅持有沁园各阶牌子的会员可以按月限量购买。

半个时辰后,位于西城清水街上的祥云号总店宣布,因为首阳山矿场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整顿,即日起祥云号在京都内外的所有分店不再无限供应,所有货物同样限量销售。

与此同时,京军北营泰安卫指挥使唐临汾派出五千锐卒,调动至首阳山矿场附近,宣布方圆十里之内戒严,任何人等不得随意进入。

这一连串的举动瞬间让都中的局势变得无比紧张。

对于京都百姓而言,他们更希望可以弄清楚风雨背后的故事,因为沁园的影响还只是局限在达官贵人的享受上,祥云号却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活。即便裴越当初主动抛售数十家分店,这个庞然大物的控制权依旧牢牢握在他手里。

眼下祥云号还没有关门歇业,各处店铺内的掌柜和伙计依然如往常那般笑脸相迎,每个客人不论身份高低都可以购买货物。除了一条限量的规矩之外,似乎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惑,今日还是限量,明日会不会停止出售?

一个最直观的影响是,在祥云号发出这条告示后,都中和京畿之地相关行当的货物价格都有小幅度的上涨。

人们仿佛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自从五年前祥云号横空出世,这家商号一直以相当便宜的价格制衡着京都内外的市场,五年来物价的变动非常平稳。在裴越的管理下,祥云号形成一套完整的产购销体系,深耕于蜂窝煤、米面粮油和布匹等关系国计民生的产业,以薄利多销的理念成功地控制住市场。

无论是当年各地大旱,还是两场数十万大军参与的国战期间,大梁境内都维持着相对稳定的局势,祥云号以及裴越暗中控制的两家大商号功不可没。

短短大半天时间,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开始在都中蔓延。

随着一些闲人莽汉的四下传播,造成这番变动的原因很快为世人知晓。

定国府裴戎险些遇害,其根源竟然是想让晋王裴越丁忧守孝,顺势褫夺他的权柄。人们不禁摇头叹息,因为裴越在返京后便主动辞去南军主帅和西府知院,现在他身上仅有一个京军北营主帅的官职,难道朝廷居然小气到这种程度?

普通人当然无法理解裴越在军中和朝堂的根基之深,想要削弱他的影响绝非罢免几位官员可以做到,必须要长时间的调整才行。世人看到的是朝廷咄咄相逼,晋王步步退让,甚至连生父都差点丧命,一时间对裴越的同情和声援甚嚣尘上。

更有那等不怕死的人悄悄传言,说是定国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居然和景仁宫有关……

景仁宫是什么地方?当朝皇太后的居所!

虽然没有人敢直言这桩案子是太后所为,但是人心里的揣测无法根绝,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朝廷的反应,至于沁园、祥云号和首阳山等地的举动,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百姓们的支持。

其实还有很多人认为晋王殿下委实克制隐忍,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愤然出手。

梁人一直有种朴素的价值观,是非公道自有一番论断,对于晋王这样出生入死的忠臣而言,朝廷总得给出一个诚恳的回应。

都中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銮仪卫和太史台阁的耳目,这时候他们不能也不敢封住悠悠之口,对于掌握着朝堂大权的百官而言,谁都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晋王霉头。

在后宫发生一场沉重对话的同时,工部尚书简容奉旨来到晋王府。

裴越在清风徐徐的花厅接见了这位夙来雷厉风行的高官。

然而今日简容却面色凝重,一改往日仪容。

裴越并不着急,施施然地摆弄着茶具。这次回京之后,他迎来一段十分难得的悠闲时光,每日陪内眷们闲谈玩乐,最近则是花了很多时间陪伴还未满月的儿子,尽享天伦之乐。

厅内淡香袅袅,简容望着茶艺愈发精湛的晋王,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殿下为何不允许下官和诸位同僚在朝会上声援?”

裴越夹起茶杯推到简容面前,淡然道:“原因有二。其一是你们这个时候不宜出面,我不希望这桩案子演变成一场混乱的党争。其二则是我暂时处于弱势的地位,有利于增强那些人的信心。”

简容轻叹道:“柳大人也是这个说辞。”

他口中的柳大人便是新任兵部尚书柳公绰,五军都督府裁撤之后,兵部重新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衙门,柳公绰的地位亦水涨船高。

裴越笑了笑,他在朝中当然不是没有援手,但旁人很难从蛛丝马迹中看清楚他的伏手。

譬如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当初裴越让他从侍御史升任石炭寺监,又花费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因为工部对于他的改革极其重要,另一方面自然是在长期的观察后,他确认简容虽然性情骨鲠,却非那种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

裴越温和地说道:“柳公绰与你不同,他的官途颇为坎坷,一直上不来也下不去,再加上曾经的兵部是个人浮于事的清水衙门,所以他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对于朝堂争夺和人心鬼蜮颇有见地。这便是我让他执掌兵部的原因,在往后的朝堂架构中,兵部算是连接两府的一个纽带,坐镇此处的人必须长袖善舞,心如明镜而面似平湖。”

他举起茶盏示意,饮了一口之后继续说道:“简大人则是不可多得的能臣,将来大梁的诸多改革变法还要仰仗你的清正果敢。”

“殿下谬赞。”

简容对裴越的话很是触动,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定国府那桩案子如何解决?”

裴越平静地道:“我以为洛执政会亲自前来,没想到他将这个重担交到你肩上。”

简容苦笑两声,缓缓道:“下官与殿下的渊源旁人不清楚,洛执政却心知肚明,当年正是殿下向洛执政提议,下官才能升任石炭寺监。虽说洛执政不一定知晓下官对殿下的态度,但是有当年那份情义在,确实没有比下官更合适的人选。”

“也是,我获封中山子爵时,你是朝中唯一一位亲来道贺的文臣,别人不注意这个细节,洛执政肯定不会遗忘。”裴越意味深长地说着,随即问道:“朝廷是什么想法?”

“息事宁人。”简容直截了当地说道。

裴越沉默不语。

简容又道:“陛下并未明言,但是从各位大人的隐晦暗示来看,朝廷肯定要让殿下满意。”

裴越问道:“如何满意?”

简容应道:“只要殿下点头,定国府刺杀案便由范余担责。他身为宫中内卫掌事,在太后娘娘根本不知情的前提下,自作主张伪造懿旨,胁迫定国府裴云行暗杀之举,挑动朝堂内乱,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越微微挑眉道:“范余还有家人?”

简容面上浮现尴尬的神色。

他既然被天子和朝中重臣推选来和裴越交涉,当然已经明白许多内情,譬如銮仪卫有明暗两部,暗中那一半人当年由莫蒿礼掌握,后来移交给宫中,范余便是这些人的首脑。此人对于天家堪称死忠,而且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才能成为吴太后手里的一柄利剑。

裴越并未在自己的同道跟前拿腔作势,悠悠道:“范余必须死,至于銮仪卫暗中那一半死士,想来吴太后肯定舍不得全部交出来。”

简容颔首道:“确实如此。”

裴越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但是吴太后如此行事,想要在天下人面前维持住太后的尊崇和名望,仅仅一个范余还不够。”

简容对此毫不意外,今日他本就是代表宫里来讨价还价,朝廷想要息事宁人定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更让他感到奇特的是,裴越和朝廷之间这种平等对话的君臣关系,如今所有人都认为很正常,没有人跳出来指责裴越不守人臣之道。

一念及此,简容坦然道:“请殿下明言。”

裴越不慌不忙地斟茶,轻描淡写地道:“宁怀安辛劳几十年,是该歇歇了。”

宁怀安乃是吏部尚书,朝堂六部之首,素有天官的美誉。

简容心中一震,随即释然道:“想来殿下对宁尚书很不满意。”

裴越平静地说道:“抛开这次事件中他上蹿下跳针对我的行径不提,从过往的事例来看,其人心思不纯惯于见风使舵,时常公权私用培植亲信,就算没有最近这档子事,我也会将他踹下去。如今朝廷想要息事宁人,总得有人付出代价才行。”

简容颔首应下,迟疑道:“让他主动辞官归乡?”

裴越道:“可以,我只要他交出官位,没必要赶尽杀绝。”

简容又问道:“何人可以继任?”

在他想来裴越肯定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扩大在朝中的影响力,然而吏部尚书乃是仅次于东府执政的文职,绝非普通人能够胜任,裴越的夹带中真有这样的人选?

裴越似乎看穿他的内心,微笑道:“这个人选并不难办,礼部尚书盛大人平调即可。”

简容怔住,虽然盛端明当初对裴越态度极好,但是近来可以看出,这位清流魁首的老人依然还是选择站在天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