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6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本就大赚,这是赚上加赚!”

几句话,茶馆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常坐这里的,都是些投机商,专门从这里面搞消息的。

“哎,你们说,是不是朝廷准备撤资了?国公放出消息,拉高一股的价,朝廷要把手里的那些股份变现钱?毕竟朝廷现在正用钱呢。”

这想法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反驳。

“怎么可能?现在正是风头日上的时候,细水长流,这可是个下蛋的金鸡。朝廷哪能卖金鸡?”

“对啊,对啊。你看,这丹麦公司的货,被咱们吃了。今年发货又能加不少的量。明年的股息还得涨。这时候往外卖,那可不明智。”

大多数人都支持后者的意见,那个觉得朝廷要撤资的,也觉得自己有点笨了。心想倒也是,哪有这样的好事?朝廷要是现在撤资,撒出来多少,这边就能吃多少。

奈何国公管着,他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往外撒?

另一个商人敲着报纸道:“你们看看,欧罗巴那边打仗,倒是肥了丹麦这样的中立国。这几年出口的,明显比前几年高了一半以上。听说齐国公在丹麦遇了事,其国大臣多有不敬之语。我看,这就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要我说,就该把这些洋夷都赶走,咱们又不是没船、又不是没水手,朝廷凭啥让他们把钱都赚了?”

这商人发完牢骚,又问道:“哎,诸位,你们听说没有?英国商馆昨天放开了,朝廷说日后再查,暂时允许他们做生意。英国馆长去国公那纳了保票,以后英国这边的商馆调动要和国公那边打招呼。”

旁边一个喝慢茶的笑道:“没影响。现在虽然才五月,新茶才下来,距离起风还有半年。但出了这么档子事,谁头那么大,和英国人做大买卖?我倒是听说,是福建那边的茶商来求国公,说是英国人今年若再不买茶,他们就要一堆茶。让国公看在那些搓茶雇工的面上,放英国人一条生路。”

这谣言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最起码能自圆其说。

茶馆是个非常适合传播谣言的地方,而这种谣言内部的逻辑,则算是大顺特色的一种启蒙运动。

利益,经济,利润,逐利,阶层,雇工,农夫,海商、坐商,每一次政策变动、贸易变动带来的谣言,总是掺杂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经济分析。

让这里的人逐渐习惯了一个道理: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为了投机、经商、抛售、收购,这里的商人不得不关注国外的局势、历史、文化、政治。

而有意无意地关于阶层利益考虑方式的引导,也叫他们在各种各样的谣言中,逐渐熟练地掌握了一些完全不同于法国启蒙运动的思维方式、思考方式。

法国的咖啡馆里,争论的是神学衍生出的天赋人之权概念,靠类似于几何学的定义和公理向外延展。

大顺的茶馆里,争论的是英国茶税政策对福建茶农的影响、是漕米货币化政策对米贱伤农问题的讨论,靠这些年潜移默化影响下的阶层利益分析向内衍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身处其中的这些人,并不知道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甚至完全感知不到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

靠着种种“听起来确实有道理”的分析、谣言,逐渐将一种听起来有道理的、对世界的解释慢慢灌输进来。

毕竟,世界万物,有无数种解释。而大顺需要的那种解释方法,恰恰就隐藏在这些或真或假的谣言和分析中。

至于此时,处在无声细雨中的这些人,感兴趣的不是方法,而是结论。

是大顺决定继续和英国贸易这个政策,会得出什么结论?对他们而言,是赚?是赔?是否有可投机的方向?

这才是他们最关切的东西。

而要关切这些东西,就不得不去了解英国的政治制度、荷兰的政治制度,然后才能慢慢体会和此时大顺的区别。

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暂时只是简单的贸易利润问题。

丹麦公司被加了出口关税,对贸易大为有利。

那么,英国公司被允许继续贸易,是否对贸易有害呢?之前一直传闻的英国将要降低茶叶关税的消息,会是真的吗?明年的武夷茶期货,是屯还是卖?

第621章 此刻非彼刻

“这位仁兄说的,我看八成是真的。前一阵朝廷不是出台了政策吗?”

“南洋种植园,不得栽种茶树。茶种不得去南洋。各地海关、马六甲舰队,也要严查茶种出境问题。”

“当时就有人说了,南洋种植园不得栽种茶叶,其实还是‘百万漕工’之忧。若在南洋、锡兰等地栽种茶叶,则福建、两湖茶农如何活?”

“而且这还不只是茶农的事。还有那些发包的、运货的、运输的。这些人朝廷也得给他们找活路不是?”

“是以,我看福建那边可能真有人找国公了,希望放英国一条生路,免得百姓无可衣食。”

众人联想到前些日子朝廷新出的关于茶种的海关政策,越发觉得其中大有道理。

若在南洋搞种植园,肯定比现在更容易赚钱。毕竟英国人喝的都是便宜茶,大规模搞茶园,定向出口,又省却了许多陆上的运输费用,确实更赚。

但朝廷毕竟还要考虑,这钱,该让谁去赚。

让开种植园的大商人?

还是让福建采茶的百姓?

显然,朝廷选择了后者。

顺着这个思路,商人们又讨论起来英国后续贸易的诸多可能的变动。

他们既是关注这种事的商人,自是要关注一下英国的政策。荷兰国、丹麦国、瑞典国的茶叶都卖给谁了?这一点他们也得知道。

他们还得知道,欧洲要是要打仗,那么铅和锌就会涨价;也知道英国和法国在北美开战,人参就会稀缺暴涨。

一些广东商人不会不记得一个很特别的影响,因为法国船用冰块做压舱,几乎把广州城一些窖冰的产业挤黄了。结果因为英法在北美开战,互相劫船,以至于广州城居然夏日缺冰。

这些东西,他们知道发生了,然后有人会告诉他们为什么会发生。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为了投机需要,为了商业需求,西洋文史类书籍的翻译越发的多。

而这些商人自然也渐渐明白了,西洋贸易公司和瑞典公司每年那么多的茶叶,到底是卖给了谁。

自然也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关乎他们利润的,不是是否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继续贸易,而是英国的茶税是否会被取缔。

同样是大顺的商人,海商、金融投机者、坐商、生产商,在英国茶税问题上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这些海商、投机商,是支持英国高茶税的。

对他们而言,英国高茶税,造就了西洋贸易公司的茶叶利润。

反之,英国放开茶税,英国又有航海条例,西洋贸易公司带的茶是没办法竞争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就像是丹麦亚洲公司,在这件事中的遭遇一样,他们无论如何都在拿货问题上竞争过大顺的商人集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就资本丰盈程度而言,是地头蛇、地头龙还两说呢。

但对大顺的坐商、茶叶贩子、加工商而言,他们是盼着英国放开茶税的。

英国放开茶税,对刚刚尝试把握贸易主动权的海商不利,但对坐商和茶叶贩子,大为有利。

作为茶叶生产商,把茶卖给东印度公司,和把茶卖给大顺自己人的西洋贸易公司,有区别吗?

并无区别。

甚至,因为海商集团逐渐垄断,实际上是压低了茶叶收购价的。尤其是这几年,又是制裁英葡、又是查办丹麦的,大顺崛起的海商集团几乎是傲气无比地告诉那些茶叶商人:就这个价,爱卖不卖,不卖留着明年当旧茶吧。

而对茶商来说,最快乐的日子,恰是那几年市场“充分竞争”时候,忽然插了一杠子的奥斯坦德公司主动挑起茶叶收购垄断贸易战的时候,英、荷、葡、奥,四国竞相加价、拆台、送礼、囤货。

只是这种充分竞争很快分出了胜负,从充分竞争到垄断,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

同样一条政策,就如同朝廷不久前颁布的禁止种植园茶叶律,有交手称快者、有如丧考妣者、有怨恨朝廷者、也有对朝廷感恩戴德者。

在大顺查办丹麦商馆、对丹麦加增25%出口关税的幸福中,英国商馆被允许贸易、以及对英国是否会放开茶税的担忧,成为了一片笼罩着这些海商头顶上的一朵乌云。

……

与此同时。

海商讨论欧洲各国政策、丹麦人心急如焚、英国人幸灾乐祸的时候,齐国公正在那和刘钰说着此番欧洲之行的过程。

丹麦的事几句带过,无非是丹麦老国王死了、新国王登基,齐国公随便找点茬,弄出点外交纠纷,撂下狠话,甩下脸子走了就是。

齐国公是为数不多知道大顺要“在印度收土地税贴补国内用”的人之一,和刘钰说起欧洲之行的事,也清楚刘钰最关心的问题,也就是最关注的英国问题。

“守常啊,这一次鸦片的事,并没有对英国下死手。但英国那边会不会真的放开茶税?这里面的道道,我虽不是很懂,却也明白简单的道理。若放开茶税,咱们这几家公司的茶可就不好卖了。”

“现在,西洋贸易公司、中瑞罗刹联合贸易公司,茶叶都占了好大的利。很多也是往英国卖的。”

“现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我也投了不少钱在里面,等着收益呢。陛下估计也放了不少钱。”

“在欧罗巴那边的时候,我倒是专门打听了一下英国的茶税风声,听说英国现在在茶税问题上,也是群魔乱舞。”

“东印度公司雇了不少人,整日写甚么社论,论取消茶税的好处;也有人一条条反驳,只说取消茶税的坏处。”

“依我见,这倒是党争之相。”

“各寻枪手,皆言大义,英人党争之乱,我看近在咫尺。”

刘钰笑道:“岳父大人看的没错,这就是党争之相。争到最后,也都争的魔怔了。鸡蛋敲大头,还是敲小头?便如宋时新党旧党之争,凡胜者,必要全盘否定。哪怕旧党新党的一些政策也并非全然恶政,依旧要否。”

“英人还有世子党、还有逊王党、还有如今的英王党。争也正常。至于说茶税一事嘛,这倒不用担心。”

这一点刘钰心里倒是非常有底。

历史上,英国对资产阶级的支持,那真是全民买单的。

废除茶税,总税额不变,这就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说“高效集权”这个词可以使用,英国无疑是最适合的。

英国政府按照窗户收钱,在明亡不多久的时候,靠窗户税,就能收400万两白银。相当于两年的辽饷,这在大顺或者大明是不可想象的,也根本收不出这笔钱。

这应该也是促成英法的18世纪建筑的玻璃风格不同的一个原因,英国是按照窗户多少收税的;而法国是按照玻璃宽度收税的。

所以法国的玻璃风格细长一些,而英国那个时代的窗就大一些。

历史上为了对东印度公司的资产阶级进行扶持,英国加征了窗户税。

用窗户税,来补取消的茶税。

也就是说,靠英国中产阶级全民买单,来扶植东印度公司不垮。

这种扶植力度,应该说是大顺这边的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什么叫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啊。

但,彼一时、此一时。

1766年吃了印度的东印度公司,和现在没吃孟加拉的东印度公司,都叫东印度公司,但不是一回事。

1766年打完七年战争、打崩了法国殖民体系,威望正高的英国政府;和现在被指责是“神罗诸侯”、被爱国者党攻击、被法国一波捅穿了比利时丢了荷兰这个传统盟友的英国政府,都叫英国政府,但也不是一回事。

所以刘钰可以断定,英国国会绝对不会通过放弃茶税的法案。

刚打完仗,正缺钱呢,这时候放弃茶税,从哪补?

从中产那补,全民为东印度公司买单?

就现在英国国王的声望、父子矛盾、德国人还是英国人的质疑,肯定是不敢的。

况且现在的东印度公司,还没有被英国政府重视到割中产的羊毛来救的地位。

赚多少钱,决定公司的价值。连孟加拉都没拿下,公司游说集团的力量,还不足够。

而且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就是刘钰挑起来的北美人参战争,使得殖民地豪商和英国政府之间的离心度急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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