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54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先生们!这是对七省共和国主权的践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摄政们、寡头们,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共和国置身于一个卑微的境地。就像是父亲和儿子的角色,而不是平等的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我们成了低人一等的国民,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寡头们,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得到了利润,金子,为了这些东西,他们可以出卖一切。”

“和西班牙人打仗的时候,我们在前面流血,他们给西班牙人贷款。”

“和法国人打仗的时候,阿姆斯特丹的寡头们,将武器卖给法国佬。”

很自然地翻起了旧事,将这许多年来积攒的怨恨有选择了翻了出来。所以奥兰治家族是什么好鸟吗?当然不是,当上英国国王后,放荷兰的血养肥了英国,但这事儿这时候当然就不能说。

“如果我们成为了朝贡国,东方帝国的任何一个大臣,来到这里,因为他代表着皇帝,所以任何人都需要向这位大臣双膝跪下!”

“那些寡头们得到了贸易的金银,可我们得到了什么?得到的,就是一个被出卖了主权和尊严的祖国!”

“摄政派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执政了这么多年,唯一给我们带来的,是曾经那个让欧洲颤抖、每个人都能昂起头的七省共和国,丧失了主权的尊严,和一个帝国成为了父子关系。”

“你们一定看过前几天的报刊,普鲁士人打赢了奥地利人。法国人的军团就在我们的边境上,现在他们可以畅通无阻地占领共和国。”

“天主教的黑暗,将再度笼罩在我们这些新教徒的身上。很快,我们将会看到法国人劫掠乡间、抢夺粮食、强迫我们为他们运输补给,甚至掠夺我们的家庭、侮辱我们的妻子、殴打我们的孩子!”

“可摄政派做了什么?还在讨论减遗产税、减累进税,甚至连一支可以野战的军团都没有组建。”

“他们还想着讨好法国,就像一个卑微的妓女,跪在法国人的胯下,祈求这样低贱法国人就能放过他们。他们为了一些金银贸易,就能跪在地上向中国的大皇帝叫父亲,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跪舔法国人是一种侮辱!”

演讲者说到兴起处,愤怒地撕开了自己的衬衫,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一块疤痕喊道:“当初我们的船不过是在法国的殖民地卖了些货物,残忍的法国人就把我们抓住殴打,用鞭子抽打,并且骂我们的该死的异端!我船上的伙伴,很多都是胡格诺教徒,他们只是因为不信仰天主教,就被驱离了法国,家破人亡。”

“我要说!够了就是够了!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如果摄政派继续执政,只会不断出卖祖国的利益,跪舔法国人。”

“如果他们不能维护祖国的尊严、如果他们不能保障我们信仰新教的自由,那么,就应该让合适的人登上那个位子,带领我们重回黄金时代。”

“我们格罗宁根人,是骄傲的狮子。可却被一群孱弱的绵羊、一群只知道喝血吸血的牛虻马蝇带领着。一群虫豸,怎么能引领七省共和国?”

这里是格罗宁根,是奥兰治家族的地盘,也是三执政根基之一。这里可以随便骂摄政派,因为这里不是摄政派的地盘。

所谓朝贡国地位,只是一个引子。

缥缈,虚幻。

但这个引子,却能引出法国人。

法国人高傲自大,本就讨人厌。法国又是个天主教国家,荷兰一大堆逃亡的胡格诺教徒,哪里会有半句好话?

荷兰的新闻审查,对法国问题向来是大开绿灯。流亡的法国人开办的报纸,怎么可能会对法国有半句好话?

加之英国人虽然与荷兰有矛盾,护国公也曾让荷兰屈辱万分赔了东南亚安汶岛事件的一大笔钱,可毕竟没有占领过荷兰。

法国就不同了,那是真的逼到过荷兰人自己学杜公美扒开黄河大堤阻挡金人的举动。而且法国人对宗教可谓是相当狂热,废了南特敕令,对新教徒多有迫害。

为了贸易就去当朝贡国,和跪舔法国,有直接的绝对的逻辑关系吗?并没有。

但普通人哪有那么多的理性和逻辑,被人稍微一煽动,完整的逻辑链就出来了:既然可以为了贸易就当朝贡国,那么就一定会为了利益去跪舔法国。

把事情往法国身上一引,自是激发了这些人的愤怒。

而且,这愤怒又不是一天产生的,荷兰的很多政策太过偏向于大资本家、银行家、海商了,普通百姓早在八十年战争的时候就相当不满了。

这边打着仗谋求独立呢,那边上层给西班牙人贷款;本国手工业处在崩溃边缘,贷款贷不到,但大量的资金借给英法发展手工业,利息比本国手工业主借的还低,因为金融资本认为本国手工业可能还不起。

再加上间接税、包税制、行会被新时代挤压、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小手工业者、小资小生产者面对自由工商业的氛围日子每况愈下、弗里斯兰的农民承受着七省最高的赋税因为奇葩的分省份额税制……这些都是压在心底的一团火。

刘钰瞄准的对象很明确:旧时代的手工业者、小资产阶级、渴望恢复封建行会制度的手工业者、富裕自耕农,这些人才是最可能支持奥兰治派的,而荷兰超高的城市化率,也注定这些人有力量、也有诉求,也很容易有爱国激情。

但是,这些人还有一个最大的阶级特点:狂热,而不持久。一旦狂热过后,挨了毒打,就会反向自省,甚至反向狂热。今天最狂热热爱的人,将来可能也是最狂热厌恶的人。

台上那个太垃圾,就对台下的那个充满了幻想。

不过,当狂热褪去后,现实很快会教他们什么叫真实的世界。

就像是《茶馆》里那段“我不抽大烟了!改抽白面了”的经典转折一样,威廉四世上台后倒是废除了一些间接税,但是自己当承包商包税了……

弗里斯兰的农民,盼着奥兰治上台降低农税,但威廉不敢问大商人收钱;各省的行会,盼着奥兰治上台恢复行会荣光,但威廉不敢向大商人发难;爱国者盼着奥兰治上台,因为奥兰治家族是荷兰军队的精神领袖,但怯弱的威廉连上战场都不敢……

如同那首经典的长诗《拉辛之死》的那一段。

我应自责,我知道应该这样判决自己:我有罪!

人民啊,不,我不是因为把贵族吊死在塔楼上而有罪;在我眼中,我的罪过是我把他们吊死的太少了!

我因此获罪,在恶魔统治的世界里,我却要当个善良的人。

我因此获罪,我以为通过起义能够得到好沙皇;然而根本就没有好沙皇,傻!逼!

斯捷潘·拉辛,你的牺牲一文不值!

放在此时的荷兰,也是一样。荷兰人觉得,通过一场请愿和骚乱,可以得到一个好的执政官。然而,根本就没有好的执政官。

此时的荷兰人民,还没有等来93年巴黎的那场万钧雷霆,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其实还有第三条路,没有摄政派、没有奥兰治派的第三条路可以走。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于是还有幻想的空间。

这幻想和愤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终究他们幻想的对象,奥兰治家族,并不想承诺任何事,也不准备接手这个烂摊子。

然而,今天,一切都不同了。烂摊子很可能变成了香饽饽,或许,奥兰治派就在等这么一个机会呢。

激情的煽动之后,人群中的一些“托”,鼓舞众人道:“我们应该授予奥兰治的威廉殿下更多的权力!应该让他也成为其余四个省的执政!先生们,跟我一起去省议会请愿!只有他,才能拯救尼德兰!”

第353章 光荣复辟(中)

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有外部势力参与的、非常一致性的行动。

格罗宁根等地爆发请愿活动的时候,弗里斯兰的奥兰治庄园里也得到了外部的消息。

对他们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但,本廷克伯爵依旧开口大骂刘钰的无耻。

两天前从西边传来了秘密消息,英国人先把那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奥兰治派。

普鲁士和奥地利,接受了英国的调停。奥地利将割让西里西亚给普鲁士,而普鲁士会退出战争,放弃“不单独媾和”的普法同盟。

而且英国还会给奥地利一个惊喜:我出一百百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六十万英镑,出国反法。

并且承诺英国将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部队登陆汉诺威,一起反法。

局势,真的如大顺参谋们预想的那样,骤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面临肢解命运的奥地利,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战场态势也极端有利于奥地利人了。

原本,克芬许乐伯爵率领的奥地利的主力野战军团,在慕尼黑陷入了法、普、巴三个军团的合围,岌岌可危。

一旦此军团被灭,维也纳门户大开,无兵可用、无险可守,短时间内既不能再招一支部队、也没时间把意大利那边的军团都调过来。

然而,普鲁士人接受了西里西亚、背弃了法国盟友,让出了波西米亚,即将退回西里西亚。

这一进一退,可不单单是一个普鲁士军团、两三万人的问题。

而是意味着,法国布拉格军团的侧翼大开,从原本的包围着,瞬间变成了被包围者。普鲁士让开了侧翼,奥地利的军队可以直接合围布拉格的法国孤军。

奥地利军队可以合围布拉格,驻扎在奥属尼德兰的法国军团,也只能全力东进,来解救法国的布拉格军团。

原本可以威胁荷兰、迫使荷兰小心翼翼,不可正式支持奥地利的法国尼德兰军团调走,荷兰的底气就足了,可以给奥地利支援了。

普鲁士退出战争,英国就不用担心汉诺威被普鲁士占了。本来为了汉诺威流英国人的血、花英国人的钱,英国人已经相当不满。但现在,这就不是保汉诺威了,而是要干法国了,英国议会就会全力支持的。

总之,这两三万人带来的后续变化,使得形势彻底扭转。

荷兰周围再无威胁,英国一旦出兵,给钱,法国独木难支。

之前不得不唯唯诺诺向法国示好的荷兰,这时候应该站出来,对法宣战了!

谁抢到先机,谁就能赢的威望,因为现在看来,对法宣战必赢。

英国人先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奥兰治派,因为英国人确定,议会派也有脑子。如果他们知道了普鲁士即将退出战争的消息,一定也会高举起“诚信、反法、言必行行必果”的大旗,对法宣战。

眼下七省各处几乎在同一天爆发的请愿、游行、煽动对当前议会派不满的情绪等等,对奥兰治派而言,当然是好事。

可即便这么好的事,一想到这背后肯定又和刘钰脱不开干系,本廷克伯爵等核心人物就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将发行的报刊重重地往桌上一扔,本廷克伯爵忍不住骂道:“我们的这位侯爵大人,又在搞什么鬼?他这是在离开之前,发泄心头的怨气?还是借着普鲁士大胜的机会,试图毁掉我们?”

双方是有信息差的。

本廷克伯爵确信刘钰不可能比他们更早知道普奥密约和谈接受调停的事,因为他们也刚刚知道,而且特蕾莎女王那边也是刚刚松口。

但他忘记考虑了一件事,那就是刘钰如今在阿姆斯特丹摆出的另一幅光明的面孔,那一副面孔的核心,是理性、逻辑、推理、经验、归纳、总结,简称,科学与数学。

如果一个有经验的农夫,看到傍晚连天的火烧云,总会知道第二天晴天;如果一个经验丰富的孩子,看到道路上搬家的蚂蚁,总会知道马上要下大雨了。

如果一个读过不少天朝史书、见多了十八路诸侯联合与内斗、细读过春旗战国东周诸事,总会知道普鲁士肯定不会去给法国当打手——干掉奥地利,换个法国把手彻底伸进神罗。

驱虎吞狼,是个技术活。玩不好就是引狼入室。普鲁士人心里有数。

因为本廷克伯爵确信刘钰不知道普奥密约的事,所以刘钰这么做,就很恶心了。

本身大顺和法国就是盟友,盟到大顺的军装高价买法国呢绒的地步。前些天又猛吹了一通普鲁士,似乎普鲁士和大顺在军事上的交流也不错。

吹完普鲁士后,却忽然发难,借着朝贡勘合贸易的引子,鼓动情绪,这显然是在报仇。

睚眦必报之人,报的就是当初刘钰来找奥兰治派商量政变和卖国、他们冷落了刘钰,最后不欢而散算是轰走了刘钰之仇。

本廷克伯爵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说这是睚眦必报的仇怨呢?

因为在不知道普奥和谈的背景下,执政官这个位子,就是个塞满了火药的大火药桶。坐上去就要爆炸。

现在把情绪煽动起来了,百姓非要推奥兰治派上台,那就不得不上。否则,威望扫地,日后想上也没机会上了。

幸好普奥和谈了,否则的话,这不就是临走之前要坑一把奥兰治派吗?

本廷克伯爵心想,刘钰真是个小心眼的人。就因着之前来商量卖国的自由贸易,自己这边没同意,两边不欢而散,临走就要搞这么一出。

可转念一想,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旁边的人也跟着叹息道:“早就应该提防着点他了。我们应该知道他的性格,就是那种有怨气一定会报复的人。”

“就像是他在伶仃洋做的那样,就因为乔治·安森没有降旗,对他表现出了不尊重。他就支援了斯图亚特家族一艘战舰、支援了北美的印第安人一批火枪。我们早就应该知道的。”

“英国乱了,他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但用他的话说,谁让他一时不痛快,他让谁一世不痛快。”

“他的报复,是纯粹的、脱离了低级的利益纠葛的,完全感性而不考虑收益的。”

于现在看来,刘钰的一些做法好像确实如此,尤其是针对英国的报复,就因为看起来屁大点的事,似乎毫无意义,因为大顺和英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最早的冲突还是发生在百余年前的前朝呢。

“我听说,在他举办的科学研讨会上,他不止一次的说,很快就要前往凡尔赛。法国那边已经按照繁琐的宫廷礼仪,准备好了一切,并且定下了觐见的时间。就是在七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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