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6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及至前汉,又有张骞之辈。若张骞不通西域,不访西域,何至有武帝征大宛至户口减半事?”

“至后汉,又有班超。本朝大儒王夫之曾言: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或曰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发穴而攻蝼蛄,入沼而捕鳅鯈——有识者笑之久矣。”

“像班超这样欺侮弱小凌辱寡少,挠乱这里的人民和动物,以此骗取奇功,班超也不再有人的良心。”

“而古往今来人们还都盛赞他的所作所为,这不是更加鼓动的狂妄的人更加狂妄吗?班超这样的人,简直让有识之士耻笑。”

“按照如今的说法,此大约即为外交?”

“以班超的作为可知,若设立外交官,驻扎西夷,则必以班超为榜样,效仿班超故事,骗取奇功。尤其西夷相距数万里,外交官必多蒙蔽上听,鼓吹开战之事。”

“这都是为了学班超谋取自己的私利功名,怎么能是为了国家呢?”

“朝中一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或曰欲效张博望、班定远。”

“殊不知,张骞,乃汉武征大宛户口减半之首罪;班超,助后汉争启边衅而以强亡之祸首!”

这话一说,一些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钰。都知道那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欲效张博望、班定远”的人是谁。

大顺虽然鼓动一些汉唐言论,可能入朝的,哪一个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不可能会被这几句口号所“蛊惑”。

有些言论,真要是这么有效,明末的事就不可能发生。李过当年或许有雄心大志,努力扭转舆论风气,可惜死的太早,根本无从在根本上改变太多。

很多事,都源于利益之争。

本来大顺就搞出了一个分科举独木桥的武德宫,如今又行军改,使得科举学的那些东西去当将军,根本玩不转。

照着汉唐这一套走下去,军功为首,只怕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势力越发微弱。

除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还有许多文官考虑到将来。

明末留下了很多教训,其中最大的教训没有人学会,但旁支的教训却记得清楚。

文官们都清楚,他们可以收租、可以欺压的根源,是国家的稳定。

不说战乱时候,武将杀文官就像杀狗一样,就算是当年的江南奴变,如果没有政府兜底,他们都要死在奴变之中。

这个政府,谁都行,包括满清,只要能镇压奴变、提供稳定即可。

不管是为了权势之争,还是为了国家稳定,此时士绅出身的科举文官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大顺的扩张,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琢磨着开战了。

如果没有外交,那么周边也就没有值得开战的方向了,安安心心关上门,做天朝,延续着旧有的道路即可。

一旦有了外交,那么外面的世界就可能对内产生影响,大顺就可能继续开战——尤其是大顺建海军这件事,让很多人心里不安。

他们也不都是蝇营狗苟之辈,而是考虑到要开战,得花钱。

花钱,得收税。收税……那文登的白云航,在文登搞得摊丁入亩、清查田亩之类的变革,就可能发生。

因为今年大计外察,这白云航在文登搞得简直有声有色,取消丁税之后,税收居然比原来还高出了几成。

就算不变革,这收上来的税用去打仗,也是浪费,还不如用于民生。比如修修黄河、蠲免钱粮等等。

西域倒是打下来了,可是有什么用?每年还要往里面贴不少钱,还得驻军。

是,给甘肃、西京等地的农夫带来了好处,不再是前线,真过不下去还可以走西域、垦河套。

可好处都是甘肃、西京的人得了,税却要从江南人手里收,凭什么?有能耐别在江南收一分钱的税,靠西京甘肃的税去平西域啊。

当初罗刹人入京的时候,皇帝就说过,到平西域为止。

现在又要搞外交部,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只要不外交,和外部就没有联系,也就没有再打仗的可能。

多数人是这么想的,刘钰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思维方式,见惯不惊。

后世的中国,和此时的中国,在三观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王安石在九十年前,还是奸贼,只是大顺搞了变形的三舍法,儒生们也不好喷的太过,那是打朝廷的脸;张骞的评价,也不都是正面的;班超斩杀匈奴使节的事,更有许多人诟病,认为这是无德仗势欺人的体现。

其实,比这更严重的想法,也有。

比如有人认为,四方边境都是累赘,不如舍弃,纯粹浪费钱。

王者不治四夷。当然,辽东不算,那里已经不算四夷了,都是一群移民。

此时朝堂上安静的可怕,这番言论,等同于是在指着刘钰的鼻子骂奸贼了。不少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没这么简单。

朝堂之争,也和打仗差不多。有前锋,有主力,有后卫,有出来和稀泥调停的。

在这个节度使入京陈事的节骨眼,前锋试探火力的,肯定是要派谏议大夫这种有资格说话,但败了己方也无太大伤亡的人。

都知道刘钰在朝堂上就是个孩子,吃不得一点亏。

一些在外的节度使心想,今天又有热闹看了。

连皇帝都没吱声,等着刘钰站出来开骂。

然而被指责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刘钰,却安静的像个羞涩的少女,唾面自干,往那一杵,跟睡着了似的。

等了半天,皇帝见气氛过于尴尬,只好先说话了。

“那西洋诸国,亦非小国。你们难道没看鹰娑伯所著的西洋诸国略考吗?那英圭黎国,岁入两千万,战舰六七十万料;齐国公出法国,法兰西国兵也不弱。外交之事,互通有无,知己知彼。”

“汉时尚且称赞罗马,称之大秦。西洋诸国,非是小国。鹰娑比素知西洋事,当可信之。”

有人出来道:“世人皆知,鹰娑伯《论语》、《孟子》背不熟练、经典少有研读,这西洋诸国事,倒是如数家珍。他对西洋人的了解,我们自是信的。”

夹枪带棒地羞辱了刘钰一番后,又道:“那英圭黎国,土地不过一广西、人口尚不及山东。如此却收税两千万两白银、战舰六十万料,足可见横征暴敛、穷兵黩武。”

“以吾观之,必不可久,定会亡国。地不及广西、人不足山东,岁入两千万,陛下难道以为这是好事吗?”

“此等必亡之国,交往何用?”

“就算交往,已有礼政府、鸿胪寺。如今又立外交部。”

“臣试问,这叫朝鲜、琉球如何看待?朝鲜,孝子也,五服之内;西夷,外人也,夷狄之属。”

“招待罗刹,规格高于朝鲜。此重夷狄而轻五服之亲,只恐藩属离心寒心。”

“西夷诸国,纵然兵强,又打不到我们,相距又远,何苦交往而寒藩属之心?”

关于外交部的讨论,刘钰不出声,齐国公本为了避嫌不该出声,此时却忍不住道:“诸公难道忘了前明英荷葡等国寇海之事?舟山、澎湖、台湾事,殷鉴不远。”

然而反对者也早已想到,笑道:“齐国公之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前明闭关,英荷欲求通商而已。如今我朝既已通商,天朝货物,通于西洋,人人追捧。他们岂敢开战,自断财路?”

“另外西洋人多用大黄、茶叶,又食牛羊肉奶,若无茶叶大黄,必腹胀而死。他们岂敢开战,自寻死路?”

“本朝只要继续开关,必无战端。西洋人无非求之贸易,贸易事,海关即可办理,何必又要再立外交部?”

“还有派人前往瑞典国一事,远交近攻,看似妙极,实则大祸。罗刹人与本朝已定边境,派访瑞典,罗刹人必以为本朝将对罗刹开战,边境增兵,我朝是否增兵?增兵便要花钱。”

“亦或者,一些人欲学汉唐事,军功为上,自是愿意打仗的。与罗刹战,有何益处?苦寒之地,那松花江都无人肯去,便是夺了罗刹土地,又有何用?”

“军改一事,更使得汉兵可以以一敌五,更是助长了一些边将立功之心。”

“臣以为,外敌已无,当修德政,万万不可学汉唐,走上穷兵黩武之穷途。”

“臣亦不是那种不知天下事的人,也曾看过西洋人的地球仪。上古便有大九州之说,赤县神州为大九州之一,更是富庶无双之地,只要勤修德政,自是万国来朝,何必用苏秦张仪张骞班固之举?”

“欲使西夷不觊觎本朝,唯有教化。教化二字,唯在经典。若求教化,当建番学。招收番人教授经典,实胜外交百倍。”

“是以,外交无用,反取祸患。”

第002章 你顺也配碰瓷汉武?

刘钰缓缓睁开快要睡着的眼睛,心道这等于说的是没有用的废话。

真要是内部能改革,以此时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地球最强的手工业生产力,确实只要内部解决了,就天下无敌。

问题是做不到。

只能走歪路子,从外部开始,另起炉灶,培养一群“武德充沛”的海商,而不是一群坐地卖货的坐商。敢冒着五成死亡率玩航海、敢有班超那胆量三十来个人就敢灭国的魄力。

修德,修德,到底怎么修?你要是修德就能修出一个工业革命的北美泄压阀、能修出一个能容纳一省工业化的市场、能修德修出蒸汽机,怎么修都行。

现在不谈别的,就说一个江苏省,要是完成了初步工业化,天底下去哪找这么大的市场?

到时候不往外走,憋在家里,小农破产,流民遍地,照着四五千万的人死,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扛得住?

英国搞的那一套,要不是有个美洲的泄压阀,早炸了;要不是有个印度的市场,那点点工业,法国荷兰普鲁士全都是重商主义高关税,等着内卷吧。

可是这些东西没法谈,谈了他们也听不懂,这些东西是朝堂上的异端见解,天朝就算要变革,也只能从故纸堆里找合理性,而不是说一些完全不兼容的政治经济学。

夫子的书,不是政治经济学,而是道德伦理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道德标准取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西洋的经济基础,除了此时小农颇多的法国,谁会对这一套有兴趣?

再说了,这些经典,凭什么和走底层路线的天主教争?

在广西广东福建这样的自己家里,都快输的裤衩不剩了,一些人靠着走底层路线去对抗族权、夫权,要不是朝廷直接下场禁教……论洗脑能力,连印度那边的宗教都比不过,标准的窝里横。白马寺可是修到了洛阳。

心里想着以后自己要改变一下形象,不要那么尖锐,强忍着心里的怒气不出声。

可偏偏树欲静而不风不止。

皇帝见刘钰也不出声,竟是主动提及。

“鹰娑伯,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刘钰听皇帝这么一叫唤,心里暗骂到这事你让我怎么说?

说好了打南洋,但这事现在不能说出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封了口,不得外泄。

要是不打南洋,外交确实没什么用。

显然皇帝心里也知道,要不说南洋的事,道理肯定辩不过。想着刘钰机灵,也知道刘钰不可能说漏了要打南洋的事,便想着让刘钰出来挡挡风。

皇帝叫他,他也不能不应,只好站出来。

“臣刚才听说汉武之事,不由想到另一件事。若说本朝像汉武时代,倒不如说那英荷等国像是汉武时候。”

“说起汉武,臣便想到一人。”

刚才一群人骂他是张骞和班超,刘钰也没吱声。这时候又提起了汉武帝时候的旧事,皇帝和朝臣倒是都好奇起来。

“何人呐?”

“桑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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