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4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陈青海陪同着谭甄到了那,公司的人对漕米倒是不怎么上心,而是都忙着在那整理今年北上要携带的货物。

朝廷省了钱,商人得了利,这些免税的货物利润极大。

几个公司管事做决策的,见了谭甄,赶忙跪拜,跪拜之后,又是一顿猛拍马屁。

“我等商贾,无不感念大人。若非大人提出的试行松江、苏州漕米走海运,我等哪里有这等为国尽力的机会?”

这话说的漂亮,谭甄心里也明白这只是场面话。狗屁的为国尽力,还不是有利可图?

但这事,确实是一个三赢的局面。

朝廷省了一大笔钱。

松江和苏州,粮米将近百万石,若是走运河,得照着原来两倍的损耗,这里面有真的沉没、有假的沉没,有克扣,有意外,有民夫的消耗,这些都要钱。

民众也省了运粮之苦。

粮食不可能自己走到运河,也不可能从运河走到京城。虽说朝廷理论上延续和继承了一条鞭法并且有所发展,理论上修河堤、运粮食都是要给钱的,但给的这点钱着实不够。要是一个月三两银子,肯定趋之若鹜,但……但没钱,就不要提什么仁政。

商人又能借此机会得利。

确实三赢,商人们非说自己“为国尽力”,那也不好说不对。赢了里子,也想要个面子。

几个管事的又道:“大人有所不知。以往运往京城的货物,走运河,虽说朝廷规定只有几处税关,可是沿途吃拿卡要,我等商贾也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如今运送漕米,可以携带十分之一的货物免税,这是省了许多的钱啊。回来时候,又正巧可以运输辽东的大豆,一来一回,获利极多,股东们也都高兴。”

“大人在这,也不是我等说什么胡话。只是松江、苏州的漕米,实在不值一提。若是要把所有的漕米都走海运,只要提前说一声,这入股的人必是趋之若鹜。”

“威海的船厂,更是能造大船。就算不用威海新造的船,也有诸多沙船船主带船入股而求之不得。若是将来朝廷将漕米全都海运,我们公司这门槛,就要被踩坏了呢。”

看得出这样参与者的兴奋,谭甄内心也放松下来,似乎有些理解陈青海为什么之前会如此轻狂了。

商人求利,船沉了,商人就会有损失。到底行不行,商人是心里最有数的。

若真的如一些朝廷人所说的风险极大,这些商人如此精明,怎么可能往这里面钻?

商人的态度,可比陈青海的自信更让谭甄放心。

陈青海对此次海运的自信,或许还能归结为威海那群海军的德行一贯如此;商人也如此,那就真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商人们的自信自然是有各种原因的。

除了早就有船主经常跑辽东贩卖大豆之外,一些广东福建那边来入股的船主也是常跑南洋的,什么吕宋、巴达维亚等地也都去过。

当然,还有就是股份制的风险均摊和保险公司的成立。缴纳一定的保险费,真要是出了事这个新城里的海运保险公司可是会赔的。

如果是从前,这种新鲜事物要被接受,怕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可这个新成立的海运保险公司,有刘钰站台,凭着这份信誉和这些年在商人圈子里的名头,自然是足够可信。

隔壁的贸易公司本来也有从南洋贩米的业务,漕米真要是出了事,随时可以补充,根本不用担忧。

一人承运,可能担不起风险。现在这种形式,风险均摊,这就容易接受的多。

朝廷也放心这群人配得起、这群人也确信根本就是有赚无赔……早就有人算过,运河的过关税和吃拿卡要太多,这批海运过去十分之一容量免税的货,只要一两年时间,就能让那些沿着运河带货的,赔的妈都认不出来。

到时候,才是海运和河运集团针尖对麦芒的时候。

只可惜大顺的商人,拼的不是资本,不是技术,不是成本,而是看谁在官场的关系深、看谁在朝堂的代言人嗓门大、谁的后台在皇帝面前跪的勤。无可奈何,却无可改变。

第285章 黄淮患

眼见商人如此,对运粮一事,谭甄也没有了之前的担忧。

海运既无问题,苏南的事倒可无虑,便剩下苏北了。

江苏不大,可苏南和苏北完全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松江的繁华之下,是苏北黄河沿岸的贫困,几乎年年都要小规模决口带来的灾荒,使得苏北土地兼并的速度远胜别处。

谭甄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且在他这一次巡抚苏北的途中,听到了一些极为细思恐极的传闻。

在黄河泛滥的苏北,现如今流传着这么一个“奇怪”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范丹。

单说这个名字,谭甄当然是知道的。

北方小曲和一些莲花落中常唱:石崇豪富范丹穷,运早甘罗晚太公。彭祖寿高颜命短,六人俱在五行中。

他也知道此人是历史上的人物,汉时的名士,因为党锢之祸,不愿同流合污,以乞讨为生,被视作乞丐的守护神。

然而……苏北、安徽等地传唱的范丹,却不是这个范丹。

而是借用范丹要饭的典故,扭曲了另外一个故事:孔子困于陈蔡、借粮。

这个故事里,孔子派人公冶长去借粮,而公冶长找的是当乞丐的范丹借粮。

东汉时候的名人,化用到春秋时候,就像是李靖成为了托塔天王一样,历史太悠久,乱了朝代,民间也分不清。

这个故事的真正恐怖之处,在于借粮之后的对话:孔子说,我借了你的粮,日后一定还你,要是找不到你,就还给你的家人;范丹说,我是要饭的叫花子,天底下没饭吃的人都是我的家人。

这个故事在要饭人很多的黄淮水患区流传极广,故事里最后的这段对话,谭甄太清楚这里面所蕴含的力量了。

这句话,让穷人吃大户……有了合法性。虽然只是穷人自认为的合法性,但却减轻了道德束缚。

但凡大户,家里都有读经书的,所以都是孔子的弟子。

但凡乞丐,都说是范丹的家人,所以当年陈蔡借粮时候的诺言,是有效的,因为故事里孔子没还范丹粮食,所以这个欠债得孔子的弟子们偿还给范丹的家人们。

但凡读圣贤书,就是夫子的弟子,这是谁也不敢否认的。

那孔夫子欠的粮,找你们还,难道不应该吗?

遭灾了、决口了、黄河又开了,没饭吃,成群结队去大户人家吃大户,难道不是欠债还钱、祖债孙偿、天经地义的吗?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不过此时谭甄并未感慨这一点,而是在感慨一旦有一日淮上遭了大灾,很可能就是一场大规模的起义。

明末时候创立的罗教、还是一天不造反浑身难受的白莲教、亦或是罗教演化出的一贯道,在淮上都有庞大的群众基础。

而这个“孔夫子问范丹借粮没还”的故事,更是为将来活不下去的时候造反找到了合理性。

大顺是靠什么起家的,在大顺朝廷里当官的哪个不清楚?

吃他娘、和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单单这个口号,还有点像是“匪寇”。

但人家这个“孔子欠债不还、我们不是抢大户、我们只是要债”的口号,那就极其合理了,把最后一点“道德”上的愧疚感都弄没了。

现在苏北、安徽、鲁南地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口号有了,合理性有了,组织有罗教、一贯道和白莲教,领袖人物更是直接有宗教领袖都现成的,连年小规模水灾和运河修缮征调民夫导致的土地兼并远胜别地……满满的柴草都泼了油,现在就差一场大的天灾了。

这等危机和松江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谭甄是在西南搞改土归流而升迁的,更是明白这种事不能拖,拖的越晚,越容易出大事。

朝廷,得拿出剜肉的决心,解决运河和黄河问题,如此才能永保太平。

他想做忠臣,正臣,为王朝的长治久安着想,做一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

可反过来……谭甄也清楚,如果起义恰好在废漕改海的阶段爆发,或者废漕改海的短痛加速了当地的矛盾……

这责任,是不是这些废漕改海的人得担着?

自己这个身板,是否担得起?

思虑许久,谭甄还是留了一手。

在第一批运粮船起航之前,谭甄装作无意地又和陈青海谈起来淮上的事。

算是借题发挥,他确信陈青海会把这些事转传给刘钰。

刘钰和他虽然都是节度使,但两个人还不一样。刘钰是勋贵出镇,他是节度一方。

谭甄觉得,有些事,还是刘钰说更好一些。

毕竟这废漕改海的诸多利益,和刘钰息息相关。

得利的人不出来站台、抗事,谁来抗?反正是吃定了刘钰肯定支持,不如自己就打个前锋,引个头,再掀起一次漕运海运的廷议。

……

运粮船抵达刘公岛后,军舰就不再护航了。

陈青海将谭甄的口信传给了刘钰,又将谭甄似乎“无意”的临行前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只听陈青海转述了那个“范丹和孔子”的故事后,刘钰知道,这淮北的事,可能积压太久了,从宋朝之后一直积压到了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特色文化了。

元末淮上出过大事,明末这里也不安稳,造反常态化的结果,就是塑造出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吃大户求生的正当理由。

倒是那些白莲教之类的宗教战斗力不太行,朝廷也抓的很紧,这一次禁绝天主教,对内部的罗教、白莲等也是严查了一番。

起义想要有战斗力,得有当过兵的参加。而废漕改海,裁撤旧军,每一步都会加剧这种起义的战斗力。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海运、军改、废漕、海外贸易、松江口岸化……这些和黄河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实则每一项都关系巨大。

这个事对于刘钰想做的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很值得仔细考虑。

谭甄的意思是节度使入京奏事的时候,谭甄作为江苏节度使,名正言顺地提出来漕运、河防的问题,这是分内之事。

可后来又和陈青海无意的说了关于淮北隐藏的危机的事,肯定是有深意的,是不是需要自己配合一番?

这该怎么配合?

找到了康不怠,将谭甄的担忧一说,又提到了淮上的危机,康不怠笑道:“这位江苏节度使谭大人倒是好眼光。”

“公子请看,这天下之大,无非也就分为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共八处。取天下之中,本朝起家于西北,成事于中原。本朝的危机,还真就如这位谭大人所言,唯有淮上是最为危险的。”

“中原平坦,凡起事者,未有于中原而成事的。皆起于八方,待势力成而霸中原,成大事。”

“西北,西域平定,河套收复,均可移民,垦殖蒙古。公子借刀杀人,留准部与黄教,隔绝苏菲派与哈乃斐派,西北无忧。”

“东南富庶,自不必提。”

“东北,地广人稀,异族已灭,蒙古臣服,棱堡驿站,罗刹挤压,亦无危险。”

“西南,各族杂居,难成大事。改土归流,皆为小乱,汉人与小族难以站在一起。”

“南方,土客之争,自明就有。只是朝廷开放海禁,出海谋生者多矣,公子一心经略南洋,若南洋定,此地亦无大患。”

“故而,若真有天下震动的大乱,本朝若乱,必起于淮上。”

“不过,只看淮上,倒也没什么。毕竟,淮上乱,也是最容易平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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