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4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水若不多、冲刷不足,淮河入不了海,就只能南下长江了。长江若是再多一个淮河的水……”

这些年新的测量技术出现,治河水工的数学水平和测量水平也提升了不少,已经看出来了日后的危险。

固然有人想着细水长流,巴不得年年决堤、年年有灾,这样朝廷就要出一大笔钱来疏通运河、治理河道,每年稍微过一过手,也能分个几万两银子。

可尧之都、舜之壤,总有那么几个秉持着为生民立命的念头。

天下,总有这样的“傻子”,而且中华大地也向来不缺这样的“傻子”。

这些人盼着,彻底治好黄淮,治好这块隔绝南北、处在腹心之处的烂疮。

谭甄上任之后,就有人抱着“新官上任试一试”的想法,说出了黄河淮河和运河的事。

上书的人都是历任官员眼中的刺头,奈何真有本事,又不得不用。

谭甄试行漕米走海,未必是出于解决“先保漕运、后保洪涝,以至治河不能治本”的想法。

但凡事,论迹不论心。

是真的想要为生民立命也好,亦或是为了做出政绩升迁也罢,总归是迈出了这么一步。

他和刘钰没见过面,但却相信这一次海上运米,刘钰那边一定会派出船南下,护送第一批走海运的漕米。

这种默契,源于他知道刘钰是支持废漕改海一派的。

今年的第一波漕米就要起运了,可是江淮今年的雨水极大,很可能又会出现水患。在漕米运转之前,他跟着这个治河的官员来到了黄河边上看看,听着治河官员的介绍,问道:“若是将来废漕改海,你们就一定能治好黄河?”

几个治河的技术官僚都笑了。

“节度使大人说笑了,黄河,非是大禹复生,否则谁敢说能治得了黄河?我等可没这个本事。”

“只是,若是能废漕改海,那么治河的第一考虑,就是水旱之患,而不是确保运河通畅。这样,许多现在不能用的手段,便可以用。”

“不说能治本吧,就算治标,也比现在的手段好用的多。”

这几个治河的官员不去考虑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也不去考虑漕运海运的风险,他们与其说是官,不如说是吏。

他们不考虑政治,也没有太大的大局观和宏观叙事的视角,只考虑自己专业范围内的事。

他们也不是谦虚,一些人甚至想,就算大禹复生,只怕也没这样的本事治好黄河。

那时候人少,现在人多,只要改道就会数十万灾民。

保谁?弃谁?

人不是树,被淹死了不能再长出来。

只是,黄河决口几乎是必然的,三年就要来一波小的,几十年就会来一波大的。

不下决心自己改道治理,就只能等着天灾降临的时候死更多。

现在就这么为了漕运而拖下去,将来一旦黄河向北决口改回宋前河道,不只是黄河新道要遭殃,日后淮河没有黄河的水,冲不进大海,从淮安到扬州都会危险。

“节度使大人,本朝治理黄河,是有极大优势的。”

“前朝朱明的皇陵在凤阳,除了要护漕,还要考虑到护陵。这样一来,难免束手束脚,很多手段不能用,只能在小范围内闪转腾挪。”

“本朝祖陵在天保府,这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护陵、护漕,二者就只剩下了护漕一事。”

“若能解决漕米北运,我等不敢说根绝黄河水患,至少不会有大的祸患。”

技术上的难点,有两千余年的治水经验,可谓此时世界最丰富的。

然而好解决的总是技术问题,难解决的是政治问题,大顺没有保护皇陵不被大水淹没的压力,事实上大顺的祖陵也完全没有被水淹没的风险,若是大顺的祖陵都被大水淹了……

谭甄心想此事倒也的确如此,遂道:“此事,若想解决,不在你我,而在东海。”

“今年试运松江、苏州的漕米,若是今年走的顺利,日后才有治理黄淮的可能。若是今年走的不顺利,只怕是难咯。”

“我也没怎么碰过船,之前要么是在京城,要么是在西南平叛改土归流。若论海上的事,还得问鹰娑伯。”

“他既一直想要废漕改海,能不能走出这第一步,就看他的本事了。”

虽未谋面,对刘钰的本事,谭甄还是相信的,信心满满。

松江这两年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衙门,增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税赋,可是松江反而越来越繁华,也没人叫着与民争利,亦算是一件奇事了。

这些他所想不到却有效的古怪手段,就是他对刘钰信心的来源。

“治水之事,本是河道总督的职责。本节度使也不宜越俎代庖。不过,便是河道总督,只要漕运的事不解决,也等于是戴着镣铐做事,想来也难。”

“这废漕改海的事,未必能成,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们便先写出一些章程了。”

“今年若是运米顺利,赶着冬日节度使入京奏事的时候,我也一并递交陛下。”

官场里的事,很多潜规则。

他这个江苏节度使,虽然管着黄河和淮河,也随时有水患的风险,但绕开河道总督总是不好。

二者不是从属关系,这就显的好像是在打河道总督的脸。

治水的事,最难的反而是官场里人际关系。

谭甄能任江苏节度使,足见皇帝的信任,可论官阶还在河道总督之下。

现如今的河道总督是支持运河派的,不管是因为真的支持,还是利益关系,亦或是考虑到其中的利益群体,总归是和支持海运的谭甄不对付。

河道总督的衙门就在淮安,江苏节度使跑到淮安来,视察水患,这本身已经算是个忌讳了,这视河道总督为何物?

想到这些烦心事,谭甄只能叹息。

“难!难!难啊!”

面着涛涛黄河发出这样的感慨,谭甄心想,终究这件事自己是要做的,也不求留名后世,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想着大顺现如今的局面,他是在西南改土归流出身的,对当今的局势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现在西域平定、蒙古臣服,西北又移民垦殖河套、西域,西北的祸乱暂时安稳了。

南方经济发达、西南改土归流、东北更是被前人犁庭扫穴了一番疯狂移民山东河南的人口……在谭甄看来,日后大顺的内部大患,只可能出在淮地。

这里是沟通南北的通道,一旦水患出现,这里必然溃烂。本身这里就不是什么安稳地方,南下可以直接威胁到大顺的经济重心、溃烂更可能连卷数省。

如果不考虑外部西洋诸国的影响,大顺如果出现前朝末年的情况,淮地只怕要成为前明的陕西河南。

似乎,这是一个可以让皇帝下定决心的理由:趁着皇帝真正壮年、威望正隆、四方平定,尽可能把这个天下最可能溃烂的伤疤治好。

想着在西南改土归流的经验,谭甄狠了狠心,心道真要是因为废漕改海,出现许多无以为生的流民,那就……镇压。

军改,军改,花了这么多钱军改,四周外患已平,总不能白白养着。他心狠,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就是不知道皇帝敢不敢下这个决心了。

第284章 商人是晴雨表

从淮安回到节度使衙门所在的苏州后不久,谭甄又去了松江。

今年是海上运米的第一次,又是他建言提出的,这一次起航是需要他出面的,以示重视。

到了松江,陈青海率领的舰队也到了松江。一番对西洋商馆的武力展示之后,陈青海带着刘钰的礼物,去拜访了江苏节度使谭甄。

谭甄是襄阳人,陈青海是京畿人,但两个人的出身身份还是很亲近的。

都是良家子出身,无非就是陈青海没考上武德宫,而谭甄考入了武德宫。

和正规科举出身的人,总归隔着一层,类似出身的人便自然的亲近,这也是大顺官场体系内的一个特色,武德宫出身的和科举出身的有一种天然隔阂。

陈青海奉上了刘钰送来的礼物,都是一些西洋的精巧玩物,还有一些玻璃窗和玻璃屏风等曾经昂贵、现如今已经不算新鲜的本地货,最贵的就是一支带有水晶透镜片的法国怀表。

“节度使大人,在下奉鹰娑伯之命问候大人。在下陈青海,鹰娑伯派在下前来,护送漕米船队。”

虽然两人都是良家子出身,可终究陈青海走的是“歪门邪道”,举止谈吐和官场里的人差了太远。

他在刘公岛上学的时候,整天蹲在岛上;好容易上了船,一年也没几次机会下船。

说话就有一种在官场内很生硬的气质。

好在这几年谭甄也和威海那边的人打过交道,知道威海那边出身的人都这个调调,也不见怪。

看在刘钰的面上,叫陈青海坐下,问道:“鹰娑伯还有什么见教?”

“回大人,鹰娑伯说,这一次大人不用有丝毫的担忧。运粮公司的人多准备了几成的粮食,就算有损耗,也是一粒米都不会少的运到天津。”

“而且,黑水洋很多人走过无数次了,历年往辽东贩豆不提,这一次我们海军引路护送,各种导航的器械一应俱全。加之刘公岛等地也都修了灯塔,绝无问题。大人只管放心。”

“鹰娑伯言,虽未谋面,却也算是神交。这一次走黑水洋运漕米入京,不只是大人的事,也是他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漂漂亮亮的。”

将刘钰嘱咐的话复述了一遍,谭甄不太懂这两年在松江新成立的那些什么公司啊、保险啊是如何运作的,也懒得去了解。既是信得过刘钰搞出的这些东西,或者信得过刘钰无中生有的本事,他也根本不管。

只要税按时交,不闹乱子,何乐而不为?况且松江这边比淮安有河道总督还复杂,还有一个属于皇帝家事的西洋海关、印花税银等等,谭甄也知这里面的深浅,一点不像在这里伸太长的手。

就刘钰在京城的关系,若说这些新行业里没有勋贵的股份,只怕不可能。甚至有没有皇帝的股,也难说。

“鹰娑伯既已都准备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海上终究不比运河,想要真的废漕改海,不只是要快,还要稳,更要省钱。总结起来,便是快、稳、省。若能做到这三样,将来廷议的时候,才能挺直腰板。”

陈青海和刘钰相处久了,对官场里说话的态度几乎没什么印象,此时闻言,忍不住笑道:“我们这些人,学天文、学地理、单是数学就学了整整五年。别说从松江去个天津,我们海军都已经开始探索美洲、远走瑞典了。区区去个天津,还要如此担忧,大人实在是大可不必。”

“鹰娑伯常说,西洋人能从西洋跑到南洋,走数万里海路,若是我朝连从松江到天津都要畏首畏尾,那还谈什么自比汉唐?汉唐时候的匈奴、突厥是什么水平?现在的蒙古、准部又是什么狗屁实力?斗转星移,海上走出去,方才可自比汉唐。”

他说的极度自信,不是源于别的,而是源于这些年学到的专业知识。知识,使人自信而强大。

在陈青海看来,朝廷中很多人不支持海运,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过就是知识不足、啥也不懂而已。

平日里自信多了,这时候说起话来难免叫谭甄觉得有些轻狂。好在威海出身的人谭甄见过的几个,大多都是这个德行,一个个恨不得把眼睛叉在脑门顶上,他心里虽有些不爽,却也看在刘钰的面上没说什么。

陈青海却是意犹未尽,在他看来,从松江去天津这点事,朝中还这么担忧,节度使亲来、海军护航,搞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要是对日本开战了呢。

他心想,对日开战,也就这个阵仗了。

蒙元时候就能走的玩意儿,隔着快四百年了,居然现在就跟大姑娘上轿似的,着实无趣。

跟了刘钰这么久,上一次感觉到刘钰很重视的出航,是米高率商船去瑞典;再就是这一次了。

可问题是这完全不是一个难度,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担忧的?日本贸易都跑了这么多年了,这条四百年前就玩的很溜的海路,值得这么慎重吗?

谭甄见陈青海还是那副眼高于顶的神情,笑道:“既是你们有信心,这事我也不担心了。有件事,你回一下鹰娑伯。”

“大人请讲。”

“就说今年节度使入京,我会奏废漕改海的事。鹰娑伯就不要提了,免得倒像是我等互相串联一般。此事也不写信,只要口传,正大光明的说。”

陈青海不懂其中的道道,却还是记下了。

“正好,你随我一同,去那运米的地方看看。”

此时漕米还没有完全收起运抵,但是为了运米而成立的公司早已就位,废弃了以往个体船主的方式,而是由股份制集结起来的资本雄厚的公司承担,也减少了中间环节,更是便于管理。

松江大部分新建的衙门都在贸易公司附近,不管是交税的、交易所、漕米运送的,都在一处建筑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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